在所有人的印象中,楊玄就是個小透明。
哪怕他滅了三大部依舊如此。
一句話,大唐刺史無數,你只是其中一員。
對于地方刺史來說,長安的官員便是爺!
你得罪不起!
哪怕是一個沒背景的官員,你抽他一巴掌,便是抽在了所有長安官員的臉上。
不是同仇敵愾,而是兔死狐悲。
今日別人被抽了我不吭聲,等日后我被抽了,誰特么幫我出頭?
在這方面,長安官員們的團結能讓帝王顫栗。
但今日就有人一腳踹飛了兵部主事。
怒不怒?
怒不可遏!
“艸!這也太跋扈了!”
“是跋扈的沒邊了!”
“枉我對他頗為同情,此刻卻僅余不屑!”
周遵聞聲出來。
就聽到有人扯著嗓子喊道:“此戰北疆軍中傳來消息,北疆第一軍,乃是陳州軍!陳州軍是誰操練出來的?楊使君!這樣的人,剛立下大功歸來,竟然有人想給他下馬威,給你麻痹!沒弄死就算是客氣了!”
那些叫罵聲消停了。
常牧微笑,“北疆第一軍,此戰的中流砥柱。這樣的姑爺,長安官員卻依舊以為他還是那個只能賠笑的刺史,找死呢!”
這個女婿,像有些不得了啊!
周遵板著臉,“等他出來,讓他先回去,晚上來家里陪老夫喝酒!”
常牧配合的肅然道,“是。”
再牛逼的楊使君,在丈人面前也得賠笑臉不是!
皇帝很給面子,‘愉快’的接見了楊玄。
楊玄簡略介紹了一下此戰的情況。
說到自己時,他沒有客氣,“……林雅的云山騎乃是他倚仗與赫連峰爭鋒的利刃,被我陳州軍當頭一棍子,死傷慘重,狼狽而歸。隨后,臣發動反擊,敵軍開始潰敗……”
功勞!
我的!
韓石頭在邊上看著。
郎君身姿挺拔,看著英氣勃發。
說到戰績時,自信的讓咱想到了陛下。
再看看老狗,臉上的肉都耷拉下來了,那叫做什么……二皮臉,說的就是老狗。
咱怎地看著,越看越歡喜呢!
皇帝含笑,“黃春輝說,此戰你堪稱是力挽狂瀾。朕心甚慰。”
路上黃春輝說過,此戰他已經做好了苦戰的準備,沒想到楊玄卻拉出了陌刀陣,更沒想到的是,陳州軍能面對強敵戰而勝之。
所以,這一戰勝的酣暢淋漓。
陳州軍的首功實至名歸。
楊玄告退。
封賞他不在意,他更想自己拿回那一切。
韓石頭把他送出去。
“楊使君,要走好。”
楊玄頷首。
他的路,他當然要走好。
韓石頭回去。
水杯在地上粉碎。
“這是骨子里的桀驁,與黃春輝如出一轍!”
皇帝鐵青著臉,“哪個臣子敢當著朕的面說自己的功勞?恬不知恥!”
貴妃趕緊過來勸慰。
可皇帝顯然是震怒了,推開她,“他這是向朕示威,節度副使,朕給不給?逆賊!逆賊!”
貴妃愕然,仔細回想了一下,覺得楊玄就是很平靜的說著此戰的經過,未曾跋扈啊!
她看了韓石頭一眼,韓石頭神色平靜,顯然,這事兒不大。
“陛下!”
一個內侍進來。
“鏡臺送來消息,赫連峰在回去的路上,駕崩了。”
皇帝一怔,“他竟然死了?”
算起來,赫連峰也是他的老對頭,屢次讓北疆不寧。
可現在這個老對頭……比他還小了不少的老對頭,他竟然駕崩了?
貴妃愕然,“這個仇,結大了!”
誰能想到赫連峰會駕崩?
還是戰敗后駕崩,郎君威武……韓石頭心中歡喜不勝,卻忠心耿耿的提醒道;“陛下,赫連春若是登基,為赫連峰報仇便成了他的頭等大事,北疆,怕是難以安寧了。”
是啊!
北疆難以安寧了。
皇帝瞇眼,“廖勁至少不會生出反心。”
他想弄個副使,換掉楊玄。
抬眸,皇帝恢復了平靜,“令禮部斟酌禮儀,隨后派遣使者去北遼。”
前面還打生打死,可此刻卻要派人去吊唁。
這就是這個時代的常態。
貴妃笑道:“其實,年輕人就是這般桀驁啊!”
她的大兄,也就是梁靖當年就是如此,桀驁不馴。
“可他才二十余歲。”皇帝的眸中多了些冷意,“十年后,他也不過三十余,而朕,卻垂垂老矣。主弱臣強,這是取禍之道。”
貴妃輕聲道:“以后換了就是。”
“哪有那么容易?”皇帝搖頭,“到了那時,尾大不掉……”
他的眼中閃過厲色,竟似動了殺機。
但隨即殺機湮滅。
那不是一個普通的刺史,他操練出了北疆第一強軍,還是周氏的女婿。
他若是出手,周氏的反彈就不說了,北疆軍那邊會不會鼓噪?陳州軍會不會直接扯旗造反?
“北疆之地,民風彪悍,幾如化外之民!”
皇帝瞇著眼,“朕記著,洛羅國的使團沒走遠吧?”
韓石頭說道:“沒走遠。”
皇帝說道:“那些蠻族看似恭謹,可卻蠻橫。使者說蠻族野蠻,無法約束……趙嵩是如何說的?”
韓石頭說道:“邢國公說蠻族聚于山脈之中,大軍進剿艱難,弄不好便會全軍覆滅。故而只能交涉。”
邢國公趙嵩,鎮守大唐西陲,對面便是洛羅國。
多年來,趙嵩一直在抱怨,說蠻族頻繁越境襲擾,偶爾竟然敢攻打州縣。他建言長安增派援軍,給蠻族一擊,但長安支應北疆南疆就受夠了,怎么可能答應。
前年蠻族越境,屠了幾個村子,趙嵩上了奏疏,很是憤怒。
但他無能為力。
長安派遣使者去呵斥,威脅要出動大軍。
隨即洛羅派遣使團出使,使團中有數百蠻人,以示恭謹,也是展示一下蠻族兇狠蠻橫之意。
看看,不是咱不想約束他們,而是沒法約束,你們,就受著吧!
在長安期間,禮部和使者喬尼多番會商,但無功而返。
使團隨后請辭,還帶了不少賞賜回去。
這事兒讓人惱火,但對于大唐而言,洛羅不是迫在眉睫的威脅。
不可能為了幾個村子的百姓被屠滅就出動大軍吧!
沒錢!
國丈連北疆的錢糧都能給的摳摳搜搜的,瀚海就別想了。
“讓楊玄去。”
皇帝的話令人心驚。
“朕的北疆虎賁,當耀武于蠻人之前,令其喪膽!”
這是個燙手山芋……
那些蠻人禮部官員打過交代,堪稱是油鹽不進。
耀武,有屁用!
楊玄此刻還走在宮中。
“這就是楊使君!”
內侍們第一次投以敬佩的目光。
北疆兵敗,長安不安,他們也會跟著倒霉。
許多時候,個人、家和國是緊密相關的。國運衰微,家中再多錢財,依舊提心吊膽。
北疆大捷的消息傳來時,他們也跟著歡欣鼓舞。戰況漸漸散播開來,楊玄率陳州軍擊敗強敵,率先發動反擊的威勢,令這些人不禁腦補了許多。
往常楊玄也進宮數次,但沒人在意。
此刻,內侍們看著他,覺著他的身上仿佛多了一層光暈。
楊玄走的很是自在,甚至還看看周圍的宮殿。
仿佛走在自家一樣。
意態閑適。
前面來了一隊人……說是一隊,就是幾個內侍,外加幾個宮女。
被簇擁著的貴婦看著眼熟,楊玄微微頷首,突然想起,這貴婦不就是虢國夫人嗎?
貴妃的姐姐梁月!
寡婦!
梁月止步,冷笑看著楊玄,等著他先行禮打招呼。
楊玄看著前方的宮殿,緩緩而來,竟然不看她一眼。
“楊使君。”
楊玄蹙眉,“夫人何事?”
梁月了譏誚的道:“不知楊使君的禮儀是誰教授的。”
這是譏諷楊玄沒行禮。
“不該是夫人先行禮嗎?”楊玄笑的很惡劣。
“我乃虢國夫人。”
“你和我比這個有意思?”楊玄沒心思和她玩這個,“走了。”
“楊玄!”梁月跺腳,“你無禮!”
楊玄的耐心漸漸消散,回頭看著她。
“敢問你是何身份?夫家是誰?夫家是什么身份?可為大唐立功?沒有?沒有你啰嗦個什么?”
楊玄搖搖頭,隱住了暴發戶三個字。
梁氏原先靠著貴妃來支撐,現在多了梁靖。皇帝要用梁靖來平衡朝政,故而,梁氏一族如今看著如鮮花著錦,火上澆油。
但越如此,以后的結局就越慘烈。
出了皇宮,老賊等人在等候。
“先前周侍郎令人傳話,讓郎君晚上去周家喝酒。”
楊玄點頭,身后有內侍追來,“楊使君,陛下令你去與洛羅使者交涉!”
“什么交涉?”
內侍搖頭,“禮部會交代。”
禮部正在為了此事頭痛,隨即派了官員來交接。
“來了長安后,那些蠻族看似老實,可言行間卻耀武揚威……看著很是蠻橫。老夫看了也心驚,怎地恍若獸類,若是這等獸類打進來,禮崩樂壞,道德不再……”
禮部來的是個老夫子,說的唾沫橫飛。
“我要歇息兩日。”楊玄剛到長安,晚上得去老丈人家,接著休整。
“就怕那些蠻人跑遠了。”老夫子苦笑,“來的時候好好的,去的時候,地方官說,那些蠻人經常吃東西不給錢,偶有打砸……”
“就沒收拾?”楊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老夫子說道:“那時候都說北疆大戰呢!誰還敢招惹一個大敵?再說了,事情一出,使者叫做什么……
那些人的名字就是難記,對了,叫做喬尼,喬尼馬上出面,該賠錢賠錢,該賠禮賠禮,做的無可挑剔!”
他心滿意足的喘息,摸摸嘴角,發現有白沫。
“使君覺著如何?”
楊玄說道:“就一個問題。”
“使君請說。”老夫子很是滿意楊玄的態度。
楊玄一字一吐的道:“大唐的威嚴呢?”
當年大唐威風八面的時候,異族哪敢炸毛?
老夫子嘆息,“老夫為官多年,當初……也曾威風八面,老夫說些掏心窩子的話,楊使君,今日不比往時,大唐,不敢得罪太多人了!”
楊玄笑了笑,老夫子好心勸道:“楊使君切記莫要沖動,好言相勸。”
老夫子隨即回了禮部。
禮部尚書朱偉問了楊玄的態度。
“楊使君很是和氣,只是看著有些不忿。”老夫子對楊老板贊不絕口。
禮部侍郎秦簡上次和楊玄一起出使南周,積功升遷為侍郎,故而對楊玄頗多好感,聞言他蹙眉道:“尚書,此等事該朝中去處置,讓楊使君去,這有些找麻煩之意。”
朱偉撫須,無奈的道:“這是陛下的吩咐。你仔細品。”
秦簡苦笑,“北疆大捷,楊使君為首功。如何酬功?黃春輝舉薦他為節度副使,可……”,他指指宮中方向,“那里不答應。不答應你得尋個法子擋著,于是便令他去解決此事,哎!”
“想說什么?”朱偉問道。
秦簡搖頭,他想罵人。
但不敢罵。
“尚書,那些蠻人兇悍,不會聽勸。其實,此次洛羅出使,下官覺著更像是示威。”
朱偉指指他,“能看出來也算是不錯。這便是示威。洛羅看出了大唐的頹勢,加之北遼虎視眈眈,蠢蠢欲動,就想來試探一番。所以,此事無解。”
秦簡終于忍不住了,“如此,便是楊使君無能,這不是兒戲嗎?”
“你要記住,廟堂中再簡單之事,里面蘊藏的東西,足夠你品味許久。品出來了,就會長進。”
秦簡起身,“還請尚書賜教。”
朱偉看了一眼茶杯。
秦簡端著奉上,這有些弟子向師父請教之意,也是朱偉的惡趣味。
喝一口茶水,朱偉愜意的嘆息一聲,“節度副使何等要緊的職位。身為節度副使,可不只是領軍廝殺,還得干涉外事。懂了?”
秦簡點頭,“下官,恍然大悟。此事既然無解,楊使君就必然鎩羽而歸……隨后會有人說,楊使君處事不周,太年輕,還需磨礪什么的……節度副使?不調去別的地方磨礪就算是他運氣好。”
“就是這個意思,不過,此事周氏沒法出手。”
晚間,楊玄和周遵單獨飲酒。
壓根就沒提此事。
就說了些周寧和阿梁的情況。
“阿梁如今白白胖胖的,愛笑,也愛哭。一哭起來天地動搖,讓人變色……”
翁婿二人都笑了起來。
楊玄告辭時,周遵才說了自己的看法。
“此事名正言順,老夫就問你一句,可有把握?”周遵目光炯炯。
楊玄笑了笑,“化外野人,也敢在大唐跋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