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欲來。
楊玄依舊優哉游哉的。
時至下午,節度使府中來人,請示了些公事。
“劉公呢”
楊玄有些詫異,心想這等事兒,不該是劉擎處置嗎?
小吏說道:“劉司馬視線模糊。”
這是被下毒了!!!
誰干的……楊玄馬上想到了鏡臺的好手,“來人!”
“郎君!”
林飛豹等人出來。
一股子煞氣令小吏哆嗦了一下,“副使,司馬的眼睛腫了!”
“嗯”
楊玄盯著小吏,覺得自己的智商被羞辱了。
老劉大把年紀了,且此刻風雨欲來,他怎會如此不小心?
小吏吞吞吐吐,楊玄怒了,“說!”
小吏被嚇了一跳,“最近有個女子愛慕劉司馬,每日在節度使府外等候。劉司馬的娘子怒了,帶著人來,和那女子廝打。”
老劉……楊玄不敢置信的看著韓紀,韓紀微微頷首,“老夫知曉,赫連燕那邊查過,那女子確實是愛慕劉司馬,并無疑點。”
“那劉公的眼睛為何腫了?”楊玄覺得老劉這是第二春來了。
這等事兒在長安會被傳為佳話,正頭娘子也會與有榮焉,看看,老娘的老公大把年紀了,依舊有小姑娘喜歡,
哎!這該死的魅力啊!怎么就擋不住呢!
骨子里,這是正頭娘子咽下苦水后,給自己找的臺階……社會風氣在此,她們只能選擇歡迎。
但這里是北疆,劉擎的娘子當初選擇跟著他來吃苦,這便是糟糠之妻。
糟糠之妻不下堂!
而且老劉的老妻頗為彪悍,這一下,算是撞槍口上了。
“劉司馬去勸架,挨了兩拳。”
劉擎在半個時辰后來到了楊家。
“天氣熱,家中沒多少存冰,今日來你家蹭蹭。”
老劉故作灑脫,但那青腫的右眼卻深深出賣了他被趕出家門的事實。
“讓廚房弄幾個好菜。”楊玄安排了好酒好菜,爺倆坐下對飲。
剛舉杯,一個虬龍衛進來。
看樣子是準備附耳說話,楊玄說道:“說!”
虬龍衛站直身體,提高了嗓門,“城外來了兩個鏡臺的好手,被百姓舉報,周儉一人一刀,斬殺那二人。”
楊玄:“……”
他正想著讓周儉獻上個投名狀,沒想到這人這般自覺。
殺了鏡臺的兩個好手,以后,除非偽帝這一系滾蛋,否則,周儉便是長安的敵人。
這人,知趣啊!
楊玄不禁再度感謝老黃的推薦。
虬龍衛沒走。
“喝一杯?”楊玄問道。
劉擎蹙眉,覺得楊玄對護衛太親密,太隨意了些。
仿佛就是一家人。
正事兒說完了,虬龍衛笑嘻嘻的道:“不了。對了郎君,周儉的修為……”
他豎起大拇指。
不會是個上等好手吧!
風雨欲來,一旦和長安鬧崩,以后楊玄出入都得小心再小心。
這等時候,他最想要的便是好手。
屠裳這個級別的?
楊玄問道:“多高?和老黃如何?”
虬龍衛說道:“難說。”
賺了!
賺大發了!
楊玄舉杯,紅光滿面的道:“劉公,飲酒!”
劉擎也為他高興,喝了一口酒水,“以后出行小心些,不但是北遼那邊想要你的命,長安那邊也是如此。”
“就怕他們拿不走!”楊玄吃了一片烤羊肉,覺得火候老了些,廚子看來需要敲打一下了。
劉擎抿了一口酒水,“兩個鏡臺的來了,這是前哨。”
“虛虛實實嘛!”楊玄笑了笑。
“田曉和你玩兵法,老夫怎地想著就想笑。”劉擎捧腹大笑。
老爺子,悠著點啊!
楊玄趕緊敬酒。
劉擎端著酒杯,“哎喲!樂呵的老夫喲!他和你玩兵法,卻不知你早就提防著這一手,在城外撒了許多人馬。這不是送死來了嗎?哈哈哈哈!”
楊玄微微一笑,“那些人久在長安,卻不知這個天下。”
不過,他不會輕敵。
“來人!”
“郎君。”一個虬龍衛進來。
“告知韓紀,安排人去尋田曉等人。”
“是隱秘還是……”
“大張旗鼓的去做,別擔心。”
都要撕破臉了,他怕什么?
虬龍衛出去,劉擎嘆息,“你這是要逼著他們翻臉?”
“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
楊玄舉杯,“劉公要好生養著身子,以后,咱們的路還長著呢!遠著呢!”
劉琴舉杯,“有多遠?”
小崽子一直沒和他說過自己的志向,劉擎有些好奇。
“星辰大海!”
田曉等人此刻距離桃縣不過是一日多路程。
本來會更早一些,可田曉早上讓眾人多歇息了一個多時辰,說是等人。
“張毅二人應該來一個,人呢?”
田曉勒住馬兒,身后數百騎跟隨,頓時馬兒長嘶。
前方是一條小河,河面上有橋,橋上有一個牽著牛歸家的農夫。
農夫扛著鋤頭,步履緩慢,卻格外悠閑。
鳥兒在空中飛過,嘰嘰喳喳的。一只鳥兒甚至落在牛背上,啄了幾下,大概是覺得沒啥好吃的,再度飛走。
斜陽映照著這一切,讓人不禁沉醉。
田曉只是沉醉了一瞬。
“有人來了!”
遠方來了一百余騎。
馬蹄聲急促,百余騎停在了橋對面。
人人佩刀,帶著弓箭。
為首的男子身后,兩個背著麻袋的軍士格外顯眼。
“田學士,那是王老二,楊狗心腹中的心腹!”身后,鏡臺的樁子低聲介紹著。
“我知曉。”田曉看著王老二,“此人據聞有些憨傻,對楊玄最為忠心。”
“對。”樁子習慣性拍了一下馬屁,“您真睿智。”
“王守平日便是這般教你等的嗎?”
田曉搖搖頭,忍住了粗鄙的評價。
鏡臺能令百官色變,卻不包括他這位皇帝寵臣。
樁子干笑了一下,怒火不敢沖著這位發。
鏡臺的主事方羽轍上前,“學士,要不,沖過去?楊狗膽子再大,也不敢沖著咱們出手。”
田曉瞇著眼,“長安太大,封鎖不住消息。此刻楊玄定然接到了我等前來的消息。知曉我為何在半路滯留嗎?”
方羽轍搖頭,真的不知道。
“我在等楊玄的應對。他若是派人來動手,那么,便是有了反心。如此沒二話可說,馬上令人趕回去稟告陛下,準備大軍進剿。”
田曉笑了笑,“可上午風平浪靜,說明他怯了。”
這人,有些真才實學啊!
眾人暗自佩服此人的手段。
方羽轍說道:“大唐立國多年,當今盛世,誰敢謀反?”
田曉點頭,“這等時候謀反,不用長安派遣大軍,北疆的那些官吏,那些將士就能把他活擒了。哈哈哈哈!”
他故意放聲長笑。
就是想試試對面的反應。
王老二掏掏耳朵,“你喝多了?”
笑聲戛然而止。
田曉并未惱怒,說道:“去個人。”
一個隨從策馬往橋頭去。
“看看他敢做什么!”
剛開始對峙是試探,此刻派人去,是進一步試探。
方羽轍點頭,對同伴趙久說道:“難怪被陛下看重。”
趙久頷首,“這手段,進朝堂也能做一番事業。”
前方,就在隨從策馬上了橋頭時,王老二也吆喝一聲,策馬上去了。
這座石橋不算窄,能容納一輛馬車同行,兩匹馬上去,小心些的話,問題不大。
隨從盯著王老二的手。
傳聞中,此人喜歡收割人頭,身后兩個披著麻袋的軍士便是他的助手。
所以,隨從盯著王老二按在刀柄上的手。一旦他拔刀,沒二話,咱跳河!
剩下的事兒交給田學士來交涉。
突然,一張馬臉出現在他的視線內。
王老二的戰馬突然沖著他的馬兒齜牙。
他的馬兒有些慌。
是慌得一批!
“咬它!”王老二笑的很開心。
戰馬真的張開嘴咬了一口。
咿律律!
馬兒長嘶,帶著隨從滾落河中。
噗通!
水花撿起一大片。
王老二勒馬在橋頭上,看著田曉等人。
“這是何意?”有人不解。
“沒動手。”田曉微笑,“楊玄的心思,我猜到了。此人定然是膽怯了,但卻不肯放棄權力,故而令人來示威,不,是耀武揚威。”
“田學士,那咱們……”
“不著急。”田曉笑了笑,“只等我等到了桃縣,亮出身份,北疆軍會如何?難道還能跟著他謀反不成?”
——我們是安全的!
這個是底線!
田曉說出了底線,大伙兒不禁心中一松。
雖說來之前就做好了動手的準備,但誰愿意冒險呢!
楊狗麾下數十大漢,據聞沖陣無雙。
為此,長安給了他們數百悍卒,便是要對沖楊狗的那數十大漢。
加上鏡臺的好手,以及……
方羽轍看了一眼在后面默不作聲,渾身上下仿佛都籠罩著一層陰氣的兩個宮中老怪物,對此行的信心又多了幾分。
上次宮中出了個老怪物楚荷,被寧雅韻活生生捶殺。此次他們來了兩個,這二人便是對付寧雅韻的利器。
寧雅韻是楊玄最倚重的好手,他被兩個老怪物拖住了,數十大漢被那些悍卒拖住了,楊狗還能如何?
方羽轍心中一松。
時光流逝,當太陽快要落山時,王老二策馬回去。
“走啦!回家吃飯!”
“膽怯之輩!”有人罵道。
隨即眾人過河。
因為隨行有大車,故而他們的速度遠遠不及王老二。
天黑之前,他們只找到了一個村子。
“今夜便在此宿營!”
眾人進了村子,有人去尋來了村正。
“什么?”
“我等來自長安!”
村正茫然,用手指指耳朵,“小人耳朵不靈光,你說什么?大聲些!”
“我等來自長安!”
“哦!你等來自哪里?廣安?”
交涉的小吏想吐血,喊道:“我等,來自,長安!長安!”
村正摳摳耳朵,“小人聽到了,不就是廣安嘛!”
“是長安!長安!”
村正搖頭,“知曉了,廣安,廣安。不過廣安可和咱們沒關系,諸位要借宿……”
他看看眾人,“抱歉得很,老夫不認識你等!”
“給他文書。”
“老夫不識字。”
“長安兩個字可認識?”
“老夫只認得自己和妻兒的名字,哦!還有北疆二字。”
有人罵道:“這人是故意的!”
村正喊道:“有強人來了!”
鐺鐺鐺!
村子里馬上就傳來了叫喊聲,接著一個個村民帶著各等兵器來了。
青壯!
老人!
女人!
連特娘的孩子都來了!
還有一群狗,沖到了最前面,沖著他們咆哮。
這村子,住不得了!
“弄死幾個!”有鏡臺的人冷笑。
田曉搖頭,“除非全數殺了,但凡走脫一個,楊玄就能借此鬧起來。北疆,就會沸騰。而咱們,就成了罪人。”
“走!”
一群人出了村子,今夜只能露宿了。
有人突然醒悟,“那王老二就守在橋上不讓咱們過去,是故意的吧!”
田曉點頭,“這是讓咱們今夜只能露宿!”
村子里,村正叫來兩個青壯,“你二人去桃縣,見到官吏或是軍士,就說有長安的消息稟告副使,趕緊去!”
一個老人蹲在邊上,油燈下,看著滿臉的皺紋比樹皮還粗糙,“村正,這些人,大概是陛下派來的。”
村正冷笑道:“陛下又怎地?咱們北疆吃苦時,他在哪?”
老人干咳一聲,“那是皇帝呢!”
“皇帝是皇帝,咱們也沒殺人不是!他們來是干啥的?是想弄死楊副使。
哎!你等想想,沒有楊副使,咱們能借貸沒有利息的種子錢?
沒有楊副使,咱們能買到低價糧食?
做人,要講良心嘞!”
“狗皇帝!”
“沒錯,狗皇帝!”
山野小民,對皇權敬若神明。但當皇權站在他們的對立面時,這些山野小民會用最樸素的辯證法來決定自己的立場。
簡單!
但直指人心!
可肉食者啊!
他們沒心!
所以,也猜不到這些螻蟻般的小民在想些什么。
第二日下午,當看到桃縣縣城時,田曉說道:“派個人去告知楊玄。”
作為皇帝的使者,楊玄該出城相迎。
有人過去,被軍士攔截了。
驗證了身份后……
“搜身!”
官員大怒,“敢?”
刀子出鞘,老卒獰笑道:“最近時常有北遼鷹衛扮作是大唐官吏來哨探,文書做的一模一樣。你再嗶嗶試試?再嗶嗶,老夫就當你是北遼鷹衛。”
官員閉嘴,舉起雙手,任由他們搜身。
“這是下馬威。”田曉冷笑。
他不在乎這個。
官員進城,直至節度使府,見到了楊玄。
“迎接?”
楊玄抬眸,官員看到了不屑。
“讓他自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