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逆  第797章 人心,真臟

類別: 歷史 | 架空歷史   作者:迪巴拉爵士  書名:討逆  更新時間:2022-08-26
 
鄧州毗鄰北疆,歷來都是一個物資基地。

在裴九自盡后,李元父子一心想清洗北疆,鄧州就漸漸從物資基地變成了長安對付北疆的橋頭堡。

可黃春輝了得,壓根不給長安任何機會。

天長日久,鄧州的作用漸漸弱化。

直至楊玄出手清洗了鄧州。

羅持就是在之后接手了鄧州。甫一到任,他就和豪強們促膝交談,許諾一切照舊,并安撫了被清洗的那些豪強人家的幸存者。

整個鄧州漸漸在恢復。

“生機勃勃啊!”

站在城頭,看著那些行人進出,羅持不禁欣慰的道。

“楊玄出手清洗豪強,愚不可及!”馬磊冷笑道:“田地,商鋪,工坊,大多掌握在豪強手中。歷來官員無不以安撫豪強為己任,此人,暴戾!”

“天下豪強跺跺腳,這個天下就會抖三抖。他不是不明白,而是,豪強和長安是一體的。長安說他是叛逆,豪強便會反對他。換了老夫……”

羅持看了馬磊一眼,“只有兩個選擇,其一與豪強井水不犯河水。可豪強的本性是什么?得寸進尺,你軟他就硬。其次便是……動手。”

馬磊笑道:“他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啊!”

“對,老夫在想,失去了北疆豪強的支持,他會是如何的絕望。”

豪強掌控著各種資源,和豪強開戰,就是主動把這些資源推開。

糧食,工坊,店鋪……這些都是一地的血脈。

現在血脈被切斷了……

“老夫倒要看看,他能支撐多久。”

羅持拍拍城垛,“所以,此次讓濟昌伯威壓北疆,便是里應外合。里,北疆豪強暗自動手。外,兩萬大軍兵臨北疆。再有鏡臺的人在北疆散播消息……這三管齊下,幾人能敵?”

“北疆,終究是大唐的北疆。”羅持拍拍手,笑道:“濟昌伯乃是將門出身,用兵了得。四倍于敵。楊玄若是敢出手,也是自取其辱。”

當初遴選鄧州刺史之職時,羅持的靠山來問他愿不愿去。

羅持猶豫了許久,靠山告訴他,皇帝和世家門閥已經達成了全力對付北疆的決定。

這是以整個大唐來壓制一隅之地,成了,鄧州刺史便是首功。

靠山意味深長的道:風險,往往孕育著機會。風險越大,機會越多,報酬,也越豐厚。

他用力點頭,那一刻,如釋重負,也意氣風發。

難道楊狗還敢來攻打鄧州不成?

如此,他便立于不敗之地。

想通了這一點,羅持豁然開朗,覺得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出現了一抹亮光。

不用他統領軍隊,也就是說,廝殺起來,勝了他有功,敗了他沒事兒。

這不就是個旱澇保收的職位嗎?

不來,老夫傻了!

所以他樂滋滋的來了。

現在,機會就在眼前。

一旦楊狗退兵,這功勞就能通天。

雖然老夫沒領軍,可老夫去關懷過啊!

而且,謀劃也是老夫和濟昌伯謝謹一起。

這功勞誰敢搶,老夫弄死他!

還有,此事得盡快。

想到這里,羅持吩咐道:“去看看,若是有結果,馬上來報。”

他必須要搶在謝謹之前把消息稟告給長安。

如此,頭功到手。

至于謝謹事后的不滿,功勞在手,老夫前程似錦,有本事,你沖著老夫咆哮試試?

“拿了紙筆來。”羅持要了紙筆,先醞釀了一篇花團錦簇的奏疏,到時候把戰果添加進去就是了。

這便是公文的套路。

他拿著筆在沉思。

馬磊指著前方,“使君,看,好像是回來了。”

羅持抬頭,“咦!真的是回來了。這是,凱旋了?”

噠噠噠!

一騎疾馳而來。

羅持笑道:“這是報捷來了。”

他笑了笑,落筆:

臣,鄧州刺史羅持,稟告陛下,楊玄兵壓鄧州,臣與濟昌伯謝謹商議,一步不退……

噠噠噠!

騎兵沖進了城門,高呼,“戒備!戒備!楊狗來了。”

手一松,毛筆跌落。吸飽墨汁的筆端重重的落在了皇帝二字上面,就在中間,留下了觸目驚心的一筆。從上到下,凌厲的恍若刀鋒。

羅持面色劇變。

“誰勝了?”

騎兵飛身下馬,“楊狗兵逼大軍,鄧州籍將士反水,敗了!”

羅持喃喃的道:“敗了?敗了!!!”

他脖子猛地膨脹,“謝謹無能!”

他低下頭,“筆呢?筆呢?”

馬磊撿起筆遞給他,羅持拿起筆,拿起一份新的奏疏。

——臣,鄧州刺史羅持,稟告陛下。楊玄兵臨鄧州,臣建言當徐徐圖之。濟昌伯謝謹立功心切,不肯,執意領軍挑釁……

噠噠噠!

潰兵陸陸續續的回來了,謝謹也回來了。

“發出去!”羅持把奏疏遞給心腹,“越快越好。”

心腹說道:“還能更快,就是……”

“嗯?”羅持看著他。

“得加錢!”

“有錢能使鬼推磨,給他們!”

“是。”

謝謹上了城頭,羅持正好把毛筆丟在城下,回身,“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謝謹喘息,“楊狗來了,關閉城門。”

吱呀!

城門緩緩關閉。

噠噠噠!

五千騎來了。

“他來了。”

城頭上緊張了起來。

大唐名將,北疆之主,他來了。

看著就像是郊游,甚至還沖著周圍指指點點的。

到了城下,楊玄看了一眼城頭。

“羅持何在?”

羅持雙手撐在城頭,沖著下面喊道:“楊副使為何兵臨鄧州?還不快快退去?”

“到了這個境地,你以為裝傻就能若無其事?”

楊玄指著城頭,“鄧州兩萬大軍攻打北疆,你覺著,這個責任你可擔得起?”

羅持看了謝謹一眼,“我鄧州大軍并未越界!”

“問問你身邊的那位將門虎子!”楊玄笑了笑,有些輕蔑的道。

羅持看著謝謹。

謝謹說道:“老夫只是讓參軍秦論前去交涉。”

“蠢啊!”羅持跺腳,但,一股喜悅之情不禁涌上心頭。

這事兒,找到背鍋的人了。

謝謹,秦論!

老夫,無過!

在這等時候,無過便是功!

那些鄧州籍將士也來了,楊玄使個眼色,韓紀過去,親切的道:“你等且在一邊,等副使交涉。”

不站在一起,表示兩邊并非一體。

楊副使,講究人啊!

可事后清算卻避免不了!

那些將士心中忐忑。

清洗可輕可重,重的話,弄不好會被流放。

楊玄指著那些鄧州籍將士,“我來此,并無他意,就一個,這些將士拒不踏入北疆之地,謝謹卻逼迫他們出擊。”

楊玄看到城頭有些騷動,說道:“此次兵逼北疆,是誰的主意?謝謹為何如此跋扈?此事,我要一個答案。”

城頭,謝謹緩緩看向羅持。

“這是挑撥離間!”

他認真的道:“老夫是什么樣的人,你羅使君不知曉?”

羅持微笑,“老夫自然是知曉的。”

謝謹心中一松。

就見羅持探頭出去,沖著楊玄說道:“楊副使,此事乃濟昌伯謝謹私下所為,老夫當彈劾此人!”

城頭一陣喧嘩。

羅持喝道:“閉嘴!”

可喧嘩依舊。

楊玄掏掏耳朵,“吵!”

奇跡般的,城頭安靜了下來。

就像是一群綿羊看到了一頭猛虎。

噤若寒蟬。

楊玄說道:“此次鄧州之行,一路烤肉三次,欣賞風景兩處,很是愉悅。下次……”

羅持開口:‘再無下次!’

天神啊!

只是一次就差點把鄧州給拆散了,再來一次,羅持覺得自己能上吊。

他發誓,回頭就請靠山出手,把自己調離鄧州。

楊狗……不,尊敬的楊狗,咱們,后會無期!

“此次是誰挑釁?”楊玄問道。

這是要給事情定型。

也是羞辱。

我抽你一巴掌,你還得跪著,仰著頭,“打得好,打的親切!”

羅持的臉上就像是開了顏料鋪,青一塊,紫一塊的。

馬磊等人在看著他。

頂住!

氣勢不能泄啊!

羅持看了一眼那五千騎。

人馬如龍。

再看看城頭的將士。

眼中都有懼色。

都被楊玄嚇到了。

他微笑道:“濟昌伯,謝謹!”

楊玄策馬掉頭,“走了。”

就像是郊游,心滿意足了,回家!

姜鶴兒問道:“這就走了?”

韓紀笑了笑,“事情解決了,再留在此處何益?”

“那些鄧州籍將士呢!事后會不會被報復?”姜鶴心軟。

“你以為郎君來此何意?”韓紀說道:“此事失敗,長安需要一個人來承擔罪責。郎君拋出了謝謹,羅持順水推舟,把罪責丟在謝謹的頭上……”

“也就是說,此事就錯了一個謝謹?”

“是啊!”

姜鶴兒沉默著,韓紀笑道:“小鶴兒這是長進了。”

姜鶴兒突然嘆息,“真臟!”

城頭,羅持已經挨了謝謹一拳,接著又是一腳。

但很快謝謹就被人抱住了。

羅持倒在地上,喊道:“戒備,派出斥候跟著,小心些,莫要激怒楊玄。”

“領命!”

馬磊單膝跪下,“使君可要緊?”

“無礙!無礙!”

羅持張嘴,噗!竟然吐了一口血。

眾人不禁驚呆了。

濟昌伯竟然一腳把羅使君踹吐血了!

羅持勉強爬起來,“將那些將士接進城中,要撫慰,莫要呵斥。此事,不是他們的錯。”

謝謹被綁住了,他看著羅持,雙目幾欲噴火,“狗賊,你竟與楊狗聯手,栽贓老夫。”

羅持苦笑,“你一意孤行,哎!堵住嘴!”

謝謹劇烈的掙扎著,羅持無視,走過去,看著北疆軍漸漸遠去。

突然落淚,“老夫吐血之事,不可稟告長安。”

“是。”

馬磊應了,不經意看到了謝謹的心腹往后去,后面站著兩個鏡臺的樁子。

謝謹的心腹和他們說話,聽不清楚,但看著口型……

——吐血,強忍……不說……

羅持被人扶著回去。

馬磊瞇眼看著。

身后,一個老卒嘟囔,“使君先前說話怎地有些夾舌頭?”

“是啊!”另一個軍士說道:“就像是……就像是……”

老卒說道:“就像是自己咬傷了舌頭。”

“對,沒錯。”

馬磊平靜的看著羅持遠去,低頭,用力摩擦著鞋底。

隨從說道:“這城頭也沒臟東西,司馬這是……”

馬磊一邊擦鞋底,一邊說道:

“人心,真臟!”

楊老板回到了他的北疆。

“使君受委屈了。”

歸途,那些百姓見到楊玄時,唉聲嘆氣,或是義憤填膺。

“都解釋清楚了。”

楊玄笑容滿面的道。

“那就好,那就好。”

百姓歡欣鼓舞,但陰影卻在。

這一次解釋清楚了,下一次呢?

楊玄看到了那些陰郁,卻不解釋。

這個大唐在走下坡路,但百姓努力還能維系餓不死的局面。

多好的百姓,只要餓不死,就能隱忍。

所以,楊玄的策略是溫水煮青蛙。

一次次的讓北疆軍民感受到長安,感受到皇帝的惡意。

當時機來臨時,他高舉討逆大旗,才會名正言順。

北疆,才會望風景從!

噠噠噠!

傳遞消息的信使一路疾馳,趕到了桃縣。

劉擎正在處置公事,聽到腳步聲,沒抬頭,“說。”

“司馬,副使領軍逼退鄧州軍。”

“過程。”

這是一份調運糧草的文書,準備調運一批糧草前往鄧州方向,供給楊玄那五千騎。

劉擎剛簽字。

“……秦論過了河便是到了北疆,副使據此逼迫他下跪,隨即過河,威壓鄧州軍。

鄧州籍將士反水,大敗。

隨后副使率軍兵臨鄧州,逼迫鄧州刺史羅持認錯,拋出謝謹為替罪羊……”

“哎!”

劉擎把文書拿起來,雙手交錯,撕成兩半。

“這是何苦來哉!”

他擺擺手,信使告退。

大堂中很安靜。

劉擎緩緩說道:“老夫一直想說,莫要逼迫他,可沒人聽吶!都覺著大義在手,好欺負!”

一個小吏進來,“司馬,有幾個豪強令人傳話,說,糧食,還要不要?”

鄧州軍威壓北疆,大義在手,這是外。

豪強們試探,這是內。

要糧食不要?

不要,便是死心塌地和楊玄一條道。

要,便是知曉楊玄前景不妙,準備向長安跪了。

劉擎開口。

“讓他們,滾!”

“是。”

劉擎起身,緩緩走到了大堂外。

那些官吏見到他紛紛拱手。

劉擎看著虛空,輕聲道:

“雖說老夫站在子泰這邊,可長久以來對帝王的敬畏之心卻難以消除。

老夫本以為,要等到子泰大功告成那一日方能消除。

可如今看來,怕是,會早許多。”

他回身,搖頭。

“你,越來越像是個昏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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