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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有多少糧食,有心人根據耕地數目和年景就能測算出個大概來。
豪強們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集思廣益一番探索,算出北疆的糧食剩下不多了。
按照他們的推演,剩下的糧食養活北疆軍民到麥收問題不大,但城外那么多流民卻只能活活餓死。
楊玄坐蠟了。
于是,謹慎的豪強也大膽的來和李正套個近乎。
那可是建云觀吶!
北疆眼看著就要風云變幻,這時候和建云觀拉上關系,若是北疆混亂,他們至少能保住自家。若是楊狗敗亡,皇帝掌握北疆,那么,此刻的站隊,說不得還能算個功勞。
進可攻,退可守,這是世家門閥的存身之道。
大車上堆滿了麻袋,看著頗為沉重。大車經過一個小坑時,顛簸了一下,一個麻袋跌落下來。大概是口子沒捆牢實,一下就崩開了。
麥粒,灑落一地。
李正澹澹的道:“兵法云,虛虛實實,真真假假。”
“是啊!”
“故意弄一袋子糧食掉下來,安定人心,這手段,不就是兵法嗎?”
豪強們相對一視,都覺得這個猜測八九不離十。
車隊浩蕩,徑直往倉庫去了。
不少百姓也跟著去。
“去看看。”有豪強吩咐道。
于是,十余豪奴悄然跟上了車隊。
還有一些莫名其妙來歷的人,也是如此。
整個天下的目光,這一刻都在北疆,都在桃縣。
大車源源不斷。
這時有人說道:“陳州哪來的糧食?”
是啊!
陳州哪來的糧食?
這些年來,陳州的糧食自給自足都差些意思,還能剩下那么多送來桃縣?
李正輕聲道:“看熱鬧,別說話。”
節度使府中不少人也不理解。
宋震就是其中的一個。
“這是瞞著老夫呢?”
老頭看樣子是傷心了……楊玄看了劉擎一眼。
劉擎干咳一聲:“老宋,好歹你哭的認真些。咳咳!此事是老早就開始的,不是瞞著你,是忘了。”
宋震,“說說。”
“當初鎮南部歸附,雖說能放牧,可整日就吃牛羊肉也吃不起啊!
要糧食,陳州產的糧自家吃都差些意思,如何養活他們?
子泰就令十余老農去了草原上,尋到了一片黑土,令鎮南部的一些人學了耕種。
就這么種了幾年,養活自己有余,還能源源不斷的把多余的糧食送過來。”
劉擎再次干咳一聲,“子泰的性子你知曉些,就是個有好事不吭聲的,悶著。
這不,按照他的打算,若是沒這事,這批糧食就會專門用于對北遼用兵。
對了,說句實話,老夫也是去年才知曉的。”
劉擎和楊玄的關系不用說,連他都是去年才知曉的,可見楊玄的蔫壞……宋震咬牙切齒的道:“你與老夫聯手,當可對他飽以老拳。”
“呵呵!”劉擎笑了笑,不接茬。
能把這等布置隱瞞到現在,可見子泰的隱忍,不,是城府。
城府如此之深,兵法了得,北疆民心漸漸歸附……陛下啊!你若是再不改變對楊玄和北疆的態度,北疆危矣!
宋震想到了楊玄的誓言,心中稍寬,但一想到梨園中的皇帝,就忍不住低聲罵道:“昏君!”
劉擎聽到了,嘴角微微翹起。
老宋,就是要讓你一步步的看到皇帝對北疆做了些什么,再對比一下子泰為北疆,為大唐做的一切,老夫就不信你會不動心。
時機恰當,把子泰的身份一說,討逆大旗下,又會多一員干將。
嗬嗬嗬!
劉擎笑的很是得意。
這時,糧倉那邊傳來了歡呼聲。
“第一輛糧車開始卸貨了。”赫連燕說道。
楊玄看看依舊在進城的車隊,“還早。”
“好多糧食!”
來了那么多流民,說實話,城中的百姓也是提心吊膽的,就怕糧食不夠吃。
此刻見到糧食一袋袋的進了糧倉,打開,倒進去。
貨真價實的麥粒啊!
歡呼傳到了節度使府前面。
李正面色微冷,“這批糧食,夠吃多久?”
有隨從說道:“城外不知還有多少。”
車隊源源不斷的進來。
卸完的大車又源源不斷的出去。
一進一出,延綿不斷。
豪強們面色漸漸慘白。
“那么多流民,今年開荒,明年收獲……明年麥收后的北疆,兵強馬壯,他將會如日中天!”
“楊狗行事從來都是滴水不漏,上次咱們就吃過一次虧了,此次依舊有人不信邪,這些好了。”
“什么不信邪?咱們又沒摻和什么。”
“是啊!咱們也沒損失什么。”
一群豪強面露喜色,可怎么看都是勉強。
有人幽幽的道:“增加了這批流民,他們開荒種地,北疆每年會多收許多糧食。不缺糧的楊玄,將會把北疆帶到何處去?
咱們呢?面對更為強大的北疆,何去何從?”
李正說道:“亂臣賊子,遲早會被處置。”
先前說話那人冷笑,“去年到今年,是楊玄最難的時光,但凡讓他度過了這段艱難的日子,以他攻伐的本事,北遼會倒霉。
另外,長安面對更為強大的他,能如何?
原先還能遣使呵斥,上次那位使者帶來數百隨從,盡數被斬殺。
此次,還敢派誰來?
如此,北疆就徹底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北疆之主,名副其實!”
李正的隨從低聲說了些什么,他澹澹的道:“這些糧食,僅僅夠流民吃,明年他想大舉出擊,不夠。”
一個豪強笑道:“是啊!大軍出征,糧草先行。去年到今年,楊狗率軍出征規模都不大。
不是他不想多帶些人馬出擊,可糧草不夠啊!
這人吃馬嚼的,多一千人就是一千人的靡費,加之運送糧草的損耗……嘖嘖!這哪里是征伐,分明就是砸錢。”
氣氛驟然一松。
有人甚至笑道:“北遼那邊新帝登基,要花些時日來理順朝中事。等過了明年,北遼的大軍將會重新出現。長安到時候也會施壓,楊狗茍延殘喘都來不及,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他們笑的很是肆無忌憚。
一隊新的糧車來了。
不同于前面一支車隊,看著車馬都不同,押送的人也不同。
大遼蛀蟲耶律書帶著羃在后面,說道:“掉一袋子,為主人助威。”
一袋子糧食落在地面,散開,麥粒散落一地。
那些狂笑聲戛然而止。
斜對面,楊玄說道:“我說過,以往還是太仁慈了些。”
一騎從車隊側面過來,近前,說道:“副使,另一支運糧車隊來了。”
耶律書還算是盡職,果然,出賣國家的動力是無窮的……楊玄頷首,矜持的對宋震說道:“宋公,接下來,還請看一出變臉大戲。”
第一輛來自于大遼蛀蟲的糧車進了桃縣縣城。
還是一樣,掉了一袋子麥子。
散落一地。
斜對面。
李正面色蒼白。
他知曉,皇帝壓制北疆的美夢,破滅了。
那些豪強面色鐵青,他們知曉,自己的苦日子來了。
城外,流民們擠在一起,看著那些糧車進城。
“是什么?”
婦人抱著孩子問道。
城中突然傳來歡呼,“是糧食!”
婦人低頭看著孩子,突然落淚,“有糧食了,有糧食了,咱們餓不死了!”
流民們知曉人數太多,北疆的糧食不夠吃。漸漸的,營地里傳出了可能會趕走流民的消息。
沒人辟謠。
今日,糧車一出,什么謠言都不攻自破。
婦人抹淚,喊道:“多謝楊副使。”
“多謝楊副使!”
誰都知曉在這個時候采買糧食的艱難。
但北疆做到了。
楊副使做到了。
婦人回頭,就看到自家公公虔誠的跪下。
“萬家生佛啊!”
她的公公雙手合十,沖著縣城行禮,宛如拜見神靈。
然后,高呼:
“萬家生佛!”
婦人緩緩跪下,更多的人跪下。
轉瞬,流民大營中,除去那些官吏和軍士之外,再無站立之人。
無數流民沖著城中高呼。
“楊副使,萬家生佛!”
萬眾高呼的聲音沖上云霄。
城中,那些豪強聞之變色。
一個豪強低聲道:“這些流民會甘愿為他赴死!”
萬家生佛此刻正在動殺機。
“其實,剛開始我是想與地方豪強好生相處。慢慢的,一點一滴的把他們扭轉過來。
我甚至還想到了做生意,把他們拉進來,利益均沾。
如此,讓他們放棄兼并田地,上下均安。
可我第一次接觸卻被嗤之以鼻。
有人說,這個天下不是帝王的天下,而是世家門閥與豪強的天下。
我以前不信,后來,我信了。
看看那些豪強,先前他們在猖獗大笑,在嘲笑北疆和我本人即將到來的悲慘下場。
是誰,給了他們這樣的膽量?竟敢蔑視我北疆軍民?
是帝王,是那些利益均沾,貪婪的世家門閥,是那些權貴高官。
這是規矩,這規矩橫行了中原上千年,沒人敢觸碰。
今日我要想試試,重新給他們立個規矩!”
眾人心中一凜。
斜對面,一個豪強沖著楊玄笑了笑,有些譏諷之意。
“這些囂張的蠢貨啊!”宋震苦笑。
楊玄沖著那個豪強回以一笑。
格外猙獰。
然后,喝道:
“錦衣衛何在?”
赫連燕上前行禮,“在!”
楊玄說道:“拿下!”
“領命!”
赫連燕走出來,“錦衣衛!”
身后烏壓壓一片人。
人人著錦衣,仗刀,目光炯炯。
赫連燕指著李正那邊,“拿下!”
數十錦衣衛沖了過去。
大車停下,百姓避開,隨即回頭看去。
李正愕然,“他想作甚?”
他嘴里說著他想作甚,可身體卻隱蔽的往后退。
幾個豪強就顯得格外的突兀。
一個豪強笑道:“這是要抓誰?”
“誰犯事了?說說!”
豪強們笑的很是幸災樂禍……此刻雖說是一伙兒的,但私底下都恨不能對方倒霉。
同行是冤家,說的可不只是行業。
同類也是。
憑啥你家要比我家多一百多畝地?
憑啥你要比老夫多收幾個美人,腰子好了不起嗎?
憑啥你兒子能考中科舉,我兒子就只能整日吃喝玩樂……
看到別人家倒霉了,明面上唉聲嘆氣,仿佛感同身受,暗地里叫人準備酒菜,爽的直抽抽。
這個才是人的常態。
所以,看到錦衣衛沖過來,自覺沒犯事兒的豪強們都在奚落自己的同伴。
捷隆拎著橫刀過來,一個豪強問道;“是誰?”
橫刀反轉,刀背重重的噼在他的肩頭。
“嗷!”
慘嚎聲還在耳邊,問話的豪強就被踹倒。
“綁了!”
剩下的豪強都被撂倒,錦衣衛們兩人一組,把他們控制住。
如安帶著兩個弟子上來了。
他盯住了李正。
李正冷笑,“怎地,要拿老夫?”
他覺得楊玄再怎么著也不敢拿自己,否則不只是建云觀震怒,宗室也會暴跳如雷。
如安點頭。
身形掠過。
近前,一掌拍去。
李正身后的隨從長嘯一聲,伸手格擋。
隨從噔噔噔連退幾步。
如安伸手,閃電般的抓住了李正的肩頭。
李正振了一下肩膀,剛想反手一拳,如安內息迸發,抓住了他的肩井穴,頓時半邊身體酸麻,無法動彈。
他嘶聲道:“楊玄,你敢拿老夫?憑何?”
那邊,有豪強嚎叫,“憑何拿老夫?”
捷隆一腳踩著他,一手叉腰,只覺得暢快之極,“為何?建云觀乃是邪門歪道,你等竟敢與建云觀勾結,可見是要弄什么見不得之事。”
建云觀是邪門歪道?
豪強掙扎著,“建云觀乃是陛下御封的真人吶!誤會!誤會!”
李元登基,就封賞了常圣。
等李泌登基,更是封了真人。
李正目眥欲裂,“楊玄,你這是欲加之罪!老夫要彈劾你!”
建云觀在長安風光慣了,加之李正是皇族,說走到哪橫到哪夸張了,但走到哪,地方官員都尊敬有加是免不了的。
可剛到北疆沒幾日,就被拿下了。
而且眾目睽睽之下,竟然說建云觀是歪門邪道。
奇恥大辱啊!
李正咬牙切齒的,“掌教饒不了你!”
雖說和常圣暗地里沒少爭斗,但對于常圣的修為,李正還是頗為欽佩。
楊玄緩緩走過來。
李正雙目幾欲噴火,“我建云觀的山門乃是工部建造,我建云觀的觀主乃是陛下御封的真人,你竟敢說是邪門歪道?”
楊玄站定,周圍鴉雀無聲。
他開口。
“我說它是,那么,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