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是兵的魂。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
一支軍隊,將領便是大腦。
蔣晨不同,他不但是大腦,還是尖刀。
守城最忌諱的便是死守,金山城在北疆軍的圍攻之下,想出城偷襲也沒這個能力。故而,將領的作用就被放大了。
蔣晨可以靠后指揮,只要麾下回頭能看到他,那么,這便是親臨一線,能有效鼓舞士氣。
但他選擇了身先士卒。
每一次被突破,都能聽到他的咆孝,看到他的身影。
每一次,麾下都會為之歡呼,精神倍增。
雖說死傷慘重,但蔣晨有把握能再堅守兩日。
兩日后,澄陽也該出兵了。
只需給他半日喘息之機,他就能通過重新調整防御態勢,抽調民壯協助,修葺城頭等等手段,來增強防御能力。
這是一個潛力無窮的將領。
按照肖宏德的說法:蔣晨若是一路不出岔子,十年后,大遼名將是妥妥的。
蔣晨自己也以此為目標,琢磨兵法,操練麾下,磨礪修為……
他野望著寧興,想著此次挫敗北疆攻勢后,載譽而歸的場景。
可就在他躊躇滿志時,來自于身后的一刀,了結了他的憧憬。
脖頸一痛,視線就變了。
他看到了右側……麾下驚愕的看著他,有人甚至是絕望。
這是怎么了?
還有一些人的視線轉向了他的身后。
他很快就看到了身后。
吳念剛好收刀。
鮮血從刀身上滴落。
吳念!
吳念看著他,眼神中有內疚,但,更多是歡喜和釋然。
他怎么敢?
從在金山城搭檔以來,蔣晨和吳念之間的配合堪稱是完美。
蔣晨略微有些霸道,吳念有些世家子的內斂,二人之間相得益彰。
蔣晨注重拼殺,吳念就在他的身后組織,拾遺補缺。
蔣晨曾說過,以后換了別的地方為官,定然要帶著吳念一起走。
一個好的搭檔,能放大主將的作用。
他……
是他!
蔣晨最后的念頭是憤怒。
他看到吳念嘆息一聲。
說道。
“這都是命!”
隨即,無邊的黑暗覆蓋了蔣晨所有的感知和情緒。
僅僅殘留著一個念頭:
這個變故驚呆了守軍,同樣讓敢死營的人傻眼了。
“這是自相殘殺呢?”
吳念壓下了一絲內疚,喊道:“我的人,退!”
百余守軍突然后撤……這些都是吳念的心腹,只知曉吳氏,不知曉大遼。
頓時那一片城墻就成了空白地帶,敢死營順勢擴大……
槍影閃爍,屠裳上來了。
“屠公,閃開!”
屠裳許久未曾殺敵了,此次出手,酣暢淋漓。
可王老二卻沖了上來,在他的前方掃蕩。
“老二,退后!”
屠裳一股子內息凝結在手臂中,沒地方發泄。
“屠公,你歇著。”
王老二帶著人殺向了床弩那邊。
床弩那邊的人剛從吳念斬殺蔣晨的變故中清醒過來,王老二就來了。
“是王老二!”
一個軍士絕望跪下,“我降了!”
吳念順勢喊道:“此刻降了還能留的一命!”
王老二絕望的看著前方的守軍盡數跪下。
“我的人頭啊!”
張栩上來了。
卻發現守軍大多棄刀跪下。
殘余的數百人,聚在一起,悲憤的看著他們。
“殺!”
一個將領手握長槍,沖殺過來。
“吳念,你不得好死!”
將領被屠裳一槍穿胸,臨死前的咆孝令人心季。
堅守兩日,靠的是蔣晨的悍勇和身先士卒。
士氣這個東西很奇怪,說不清,道不明。
一句話,一個動作,都能鼓舞士氣。
但一句話,一個動作,同樣能打擊士氣。
蔣晨被吳念斬殺,那一刀,斬斷了守軍所有士氣。
隨即北疆軍涌上城頭。
吳念和心腹百余人聚在一起。
沒人看他們一眼。
“打開城門,控制官廨!”
屠裳喊道。
城門打開。
騎兵隨即進城。
數十殘敵鼓起勇氣,擋在了街道中間,隨即在馬蹄下成為數十堆爛肉。
歷史進程如車輪,大勢之下,個體顯得格外的無助。
江存中率先進城。
“清理各處官廨,戶籍賦稅冊子優先找到,并看護好。其次是各處倉庫……”
那些造反的軍隊攻進城池時,第一件事兒便是奪取糧食和錢財,以及燒殺搶掠。
這便是正規軍和草頭王的區別。
戶籍在手,這個地區的情況就一目了然。
賦稅冊子在手,整個地區的經濟情況一清二楚。
這些,是會下金蛋的雞。
吳念覺得有些尷尬,走過來,“吳念,見過將軍。”
“江存中。”
“見過江將軍。”
吳念說道:“這兩日不是下官不肯出手……”
“這些話留著。”
江存中打斷了他的解釋,吩咐道,“弓箭手登高。城中街道不許行人出現,否則,斬殺!”
“領命!”
弓箭手迅速控制了制高點。
“所有俘虜,下城!”
俘虜們被趕下城來。
“站好!”
俘虜們順著街道站好。
身后便是一個個北疆將士。
江存中走到了城門內,低頭。
吳念心中一跳,趕緊跟著。
噠噠噠!
馬蹄聲清脆,緩緩而來。
當先的是百余騎,皆身披重甲,帶著面盔,僅有雙目露在外面。
接著是十余護衛,看著身材魁梧,目光炯炯。
弓箭手們在城頭和兩側屋頂站好,目光轉動。
隨即,楊玄策馬緩緩入城。
江存中單膝跪下,“稟國公,城中已無殘敵!”
蔣晨堅守了兩日半,這兩日半守軍死傷慘重,一朝破城,剩下的守軍再無斗志,所以江存中才能迅速掌控金山城。
楊玄頷首,“辛苦!”
“下官,不敢言苦!”
江存中抬頭。
兩日半攻下金山城,對于敵我雙方來說都有些意外。
但仔細思索這個過程,就會發現意外中隱含著必然。
楊玄只是變化了一下投石機和弩陣的打擊節奏,就令守軍死傷慘重。接著以北疆軍攻城,消耗敵軍。
最后敢死營瘋狂一擊,就算是吳念不出手,最多一個時辰,金山城也逃不過陷落的命運。
這一切看著平平無奇,可里面蘊含著無數用兵道理。
大道至簡,不繁也!
江存中眼中多了欽佩之色,心中隱隱約約猜測這位曾經的好兄弟,不會止步于此。
內州!
泰州……
這個大唐病了!
百姓在呻吟,在無助的求救。
長安在內斗,在享受。
帝王將相世家門閥,權貴宗室,豪強……
就像是一坨蛆蟲糾纏在一起,扭動著,黏液覆蓋了整座長安城。
在這個混沌的令人絕望的時代。
北方的號角不斷響起。
楊玄這位長安口中的楊逆,率領北疆軍,不斷北上,不斷開疆拓土。
昏暗中,這便是一縷陽光,刺破陰霾,給天下帶來希望!
是啊!
希望!
江存中百感交集,喊道:“跪!”
俘虜們陸續跪下。
膽大的抬頭看一眼,看著威嚴的北疆之主入城。
城中雖然簡單收拾了一下,但依舊能看到血跡。
投石機把兩側房屋砸爛了不少,看著讓楊玄想到了浩劫。
兩側的俘虜剩下不多了,楊玄不禁幽幽一嘆,“可惜了!”
韓紀察言觀色,“守軍悍勇,死傷慘重,帶累我軍損失不小。”
“我不是為此嘆息。”
“那是為何?”
“那些死去的守軍,都是上好的勞力啊!”
韓紀:“……”
楊玄看著前方筆直的大道,看著兩側溫順的俘虜,心中豪情涌起。
內州曾是北疆為之頭痛的地方,北遼軍以內州為基地,頻繁出兵襲擾、攻打北疆各地。
那時候,提及內州,北疆百姓都會變色。
可現在,內州大半都在他的手中。
僅存一個澄陽城!
“內州,是大唐的內州!”
楊玄拔刀,舉起。
萬眾歡呼。
吳珞三人在吳念家中等候消息。
“沒動靜了。”
丁波側耳傾聽。
吳珞心中一跳,把書卷放下走出來。
“如何了?”
丁波搖頭,“不知。”
他和萬宇靠近大門,一人從門縫往外看,一人聽著外面的動靜。
吳珞心跳加劇。
她知曉,若是北疆軍撤離,她的命運脫不開兩種可能,其一被幽禁在吳家,其二是被吳念處死。
第二種可能性最大。
你要說什么大家是親戚,有必要那么絕情嗎?
對于吳念來說,吳珞這位遠房堂妹就是一個定時炸彈。
一旦被炸出來,蔣晨第一個要弄死他。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
郎君應當不會輸吧!
對,不會輸。
至少,也得是個平手吧!
吳珞不好意思去大門那里湊熱鬧,就靠近圍墻。
她側身,裝作是若無其事的模樣,實則是在傾聽。
沒什么動靜啊!
外面太安靜了。
仿佛是一座空城。
人呢?
吳珞有些心慌。
不禁下意識的懷念起了楊家的后院。
往日格格不入的一切,此刻都變得親切起來。
一心想爭寵的章四娘;蠢蠢欲動,卻不敢出手的花紅和言笑。
一心想成為后院僅次于周寧的管大娘。
神秘而冷漠的怡娘。
雍容的女主人周寧。
可愛頑皮的小郎君。
她甚至想到了劍客和富貴,以及鄭五娘。
我想回家!
她惶然抬頭。
“國公威武!”
巨大的呼喊聲傳來。
吳珞被嚇了一跳,蹦了起來。
她露出笑臉,握緊拳頭,歡喜的道:“勝了!”
“國公威武!”
巨大的歡呼聲席卷而來。
“國公威武!”
馬蹄聲不斷接近。
有人在高喊。
“所有人在家中不得外出,否則,格殺勿論!”
“所有人……”
楊玄進了官廨。
“國公,戶籍與賦稅賬冊都在。”
幾個隨軍小吏歡喜的稟告。
“好!”
楊玄笑道:“人在,一切都會重新積累起來。”
韓紀微笑道:“郎君這話,卻有些把百姓當做是牛馬的味道。”
這話,也只有韓紀敢說。
楊玄并不避諱這個話題,“我說過,階層不可避免。
人活著,就得創造。商人、工匠、農戶,軍士,官吏,將領,權貴,豪強……每個階層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創造財富。
百姓處于最底層。作為施政者,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盡力把這個大餅做大,盡力讓百姓能分到更多的餅……”
這話有些隱晦,但韓紀已經聽出了些弦外之音。
每個階層都得為這個大唐奉獻,施政者統籌這一切,盡力去創造財富……最終,站在百姓那一邊。
施政為民!
主公的格局,大的驚人吶!
韓紀心中歡喜,老賊干咳一聲,低聲道:“老韓,老夫覺著你像是一個人。”
“誰?”韓紀隨口問道。
“聽過郎君說的三國嗎?”
楊玄沒事兒也曾和他們說過三國的故事。
韓紀點頭。
“你覺著老夫像是誰?郭嘉?”
郭嘉聰敏絕頂,但早逝。
這人還真是膽大不忌諱!
老賊搖頭,“楊修!”
楊修也是聰敏絕頂,但喜歡玩小聰明,最終死于小聰明。
可楊玄當初講述這個故事時,并未告訴他們,楊修真正被殺的原因,不是玩小聰明,而是摻和了曹操的家事。
進了大堂,楊玄坐下。
江存中稟告了此戰的戰果。
“……城中錢糧不少,守城的物資也不少。”
楊國公最喜的便是錢糧。
“另外,發現書信一封,是蔣晨寫給肖宏德的,還未發出去,我軍就圍住了金山城。”
江存中拿出一封信。
“我就不看了,簡略說說。”
楊玄現在很少參與廝殺,故而兩日半的攻城戰,他就一直坐在馬背上指揮,有些累。
“蔣晨向肖宏德保證能堅守十日。”
江存中笑道。
“十日,很是豪邁!”
楊玄微笑著,目光轉動,看向吳念。
大堂內漸漸沉寂了下來。
吳念上前,行禮。
“見過國公。”
世家子的禮儀無可挑剔,氣度也是如此。
“你就是吳念?”
楊玄語氣平靜,聽不出喜怒來。
這是不滿了?
吳念心中一緊,“正是下官。下官與吳珞乃是親切的兄妹。”
“親切的兄妹……”
親切的兄妹至于讓吳珞出發時這般悲壯嗎?
仿佛一去不復返了。
這話,帶著譏誚之意。
吳念心想,我坐視兩日半,楊國公這是惱火了吧?
要如何解釋?
還是請罪。
請罪,便把主動權放在了楊玄手中。
戰時反正的功勞也隨之蕩然無存。
是要命。
還是要功勞?
珞兒當初的提醒我怎地就沒聽呢……吳念心中亂作一團。
而這一切不過是因為楊玄的嗓子眼有些發癢,引發了語氣變化罷了。
嗓子眼發癢,這是扁桃體發炎的征兆?
楊玄看著吳念,雖說有些惱火此人出手太晚,讓麾下平添了不少死傷。
但做人要厚道,若非吳念出手,最后那一個時辰,少說還得填進去數百條人命。
所以,此人有功。
有功必賞是楊國公的施政理念。
那么,就賞他!
嗓子眼難受,楊國公干咳一聲。
“咳咳!”
噗通!
內心壓力已經大到讓自己崩潰的吳念,跪了。
“國公,小人有罪!”
楊玄:“……”
本月最后一天,還是雙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