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二領軍沖進了城中。
守將丁豪此刻還在官廨中布置。
“使君說了,雖說此戰楊狗攻打泰州的可能性最大,可我坤州也馬虎不得。斥候還得要多派些,遇到可疑的,不論如何先示警。使君說了,哪怕是假的,也暫且記功。”
這是戰前的激勵手段。平白無故的賞賜錢財,雖說士氣能起來,但暗示賊人的手段,正規軍少有這么玩的。
眾人應了,丁豪笑道:“這般謹慎若是還被破城,那便是天意。可老天爺不就是咱的親戚嗎?”
“哈哈哈哈!”
眾人大笑了起來。
“什么聲音?”
有人側耳。
“怎地像是馬蹄聲,還有哭喊……”
大門被踢開,外面的聲浪勐地涌進來。
馬蹄聲,慘叫聲,求饒聲……
一個軍士沖進來,面色慘白的道:“敵軍進城了。”
丁豪面色劇變,“誰?”
“王老二!”
馬蹄聲不斷接近。
“詳穩!”
眾人都慌了。
“謹守,關閉官廨大門!”
丁豪大步走出值房,那些軍士惶然沖進了官廨,沒頭蒼蠅般的到處跑。
“集結!”
丁豪斬殺一人,剩下的都老實了。
“關門!”
官廨大門關閉。
冬冬冬!
“開門!”
“詳穩,開門啊!”
“草泥馬,開門啊!”
喊聲戛然而止。
仿佛是什么到了大門外。
丁豪聽到了戰馬打響鼻的聲音。
然后……
“二哥,我等愿降!”
丁豪緩緩回頭。
麾下,面色慘白。
那個人頭狂魔,來了。
正常的廝殺沒人畏懼,大不了就是一個死。
可北遼傳統,人若是身首異處,魂魄便會消散于天地間。
所以,王老二所到之處,令敵軍聞風喪膽。
大門外,看著跪了一地的守軍,王老二嘆息。
“多好的人頭啊!”
屠裳忍住抽他的沖動,“老二,潰兵逃入了城中,必須馬上清剿,否則國公來了沒法入城。
在此之前,得先把這里攻破了。”
“這事倒是不麻煩!”
王老二習慣性的摸著一條肉干塞進嘴里。
有些糾結遺憾的喊道:“出來,不收你等的人頭。”
里面默然。
王老二覺得有些丟人。
胖長老嘆道:“二哥,要不,還是撞開圍墻吧!”
大門看著很結實,但很愚蠢的是,圍墻卻松散。
王老二嘴里嚼著肉干,有些惱火。
看來,最近殺人還是殺少了。
這事兒要怪國公,老是說要想尋媳婦,就得少殺人,免得渾身血腥味,哪個女人看得上你。
于是最近王老二老老實實地待在桃縣,沒事兒就去尋那個縣主娘們兒說話。
真不怪我啊!
王老二發狠了,剛想開口。
里面有人喊道。
“真的?”
王老二罵道:“十息不開門,耶耶把你等全數弄死,筑京觀。”
瘦長老說道:“二哥,里面就數百人,這個京觀是不是小了些?”
“小了才精悍!”
胖長老反駁。
里面突然傳來了打斗的聲音。
吱呀!
大門打開,能看到里面兩幫人在廝殺。
“咱們幫哪邊?”
胖長老傻眼了。
“哪邊都不幫。”
王老二吃著肉干,看著廝殺,突然有些懷念臨安的雜耍班子。
些許悵然很快就煙消云散了。
他分得清什么是自己的過客,什么是自己的同路人。
里面很快就分出了結果,守將丁豪被麾下五花大綁架著出來。
“二哥!”
王老二點頭,“投降的,解除兵器,不過,晚上給肉吃!”
隨即,北疆軍開始清剿城中潰兵。
就在下午,斥候發現了敵人。
“在東面!”北疆軍的游騎開始追擊。
百余騎北遼斥候看到了他們,隨即打馬遠遁。
泰州。
絞殺了那些反對自己的豪強之后,林駿忙著整合泰州軍,以及各地官吏。
數十官吏被帶到了州廨。
“聽聞你等牢騷滿腹?”
林駿問道。
沒人回答。
這些官吏便是反對者。
“不說話,以為我便拿你等無可奈何?”
林駿微笑,“來人!”
門外進來一隊軍士。
林駿指著這些官吏,說道:“這些人與北疆勾結,盡數拿下。反抗者……殺了!”
“林狗!你敢!”
慘叫聲傳來,林駿眼皮子都不動一下,對身邊的沉長河說道:“此刻道路差不多干了,春耕之事也準備的差不多了,正是出兵的好時候。想來楊玄不會放過此等機會。
留給咱們的時日不多了,必須盡快清理干凈泰州。干干凈凈的,也好接待客人嘛!”
沉長河說道:“要緊的是知曉他想攻打何處。”
“不外乎,便是泰州,或是……坤州!”
“坤州偏僻!”
“偏僻?坤州一下,便能與內州對龍化州形成夾擊之勢。”
“可桑元星那邊雖說信使不斷,卻對咱們頗為提防,不好弄啊!”
“讓他吃吃苦頭,自然就變聰明了。”林駿冷冷的道:“他擔心什么?不外乎便是擔心我借著救援的機會,順手把坤州也吞了。”
“不好吞。”沉長河苦笑,“能拿下泰州是因為那個蠢貨主動邀請咱們,若是再吞坤州,說不得大長公主就會選擇和皇帝聯手。”
“這也是相公所擔憂的,否則就桑元星那個蠢貨,我有的是手段拿下他!”
“使君饒命!”
一個官員跌跌撞撞的跑過來,跪下求饒。
林駿面色冷漠,“楊玄此次得提防被夾擊,故而出兵規模不會小。一旦出手,聲勢浩大。不過,要小心他的前鋒。”
一個軍士追過來,一刀砍翻了官員。
“使君……”
官員慘叫著。
林駿說道:“若是以前鋒來破局,便是突襲!”
沉長河說道:“從半月前開始,使君就增派了斥候,楊玄若是想以前鋒來突襲,怕是要令他失望了。”
“我就怕他不來!”
林駿說道。
“使君!”
一個軍士出現在前方。
林駿指著他,“帶過來。”
一個小吏從側面繞過去,把軍士帶了過來。
此刻院子里尸骸遍地,軍士見了都有些懼意。
“何事?”林駿問道。
“使君,楊玄大軍出動了。”
沉長河嘆息,“終于來了。”
林駿揉著眉心,“楊玄最喜奔襲,咱們接到消息時,他的騎兵主力估摸著距離不遠了。令,全軍集結!”
“使君的意思,他不是來泰州?”
林駿點頭,“楊玄重視斥候戰,若是要攻打泰州,必然會把麾下最犀利的斥候將領王老二派來,用人頭來打擊我軍士氣。既然王老二沒來,那么……坤州!”
他看著坤州方向,“楊玄此舉,出人意表。果然不愧是大唐名將。準備增援坤州!”
“哪怕楊玄打下了內州,可依舊處于被我兩側夾擊之勢。宛若龍困淺灘。他這般迫不及待的出兵,便是想潛龍出海。當斬斷他伸出的爪子!”沉長河笑了笑,有些猙獰。
“兩面夾擊,不敗者幾稀!”
林駿看著地圖,“派人去寧興報信,就說,北疆軍動,去向不明。”
沉長河先是一怔,然后笑道:“去向不明,我泰州也得提防楊玄突襲。如此,進可攻,退可守。寧興無法指責。”
“許多時候,大多人并不喜這等蠅營狗茍。若一切以大遼為重該多好?”林駿搖頭,“一心為國的有幾人?哪怕是帝王,依舊滿腹機心。”
“他會打何處?”沉長河也在看地圖。
“陽城寶德在前,他若是先打陽城,那么就是夾擊寶德之勢。在為陳州刺史時興許他會這么做。可如今他身為北疆節度使,秦國公,手握重兵,用兵越發的大氣了。如此……”
林駿指著寶德,“他必然先奪取寶德,為大軍尋求根落腳點!”
門外來了個軍士。
“使君,緊急軍情。”
林駿依舊在看著地圖,“說。”
“楊玄以王老二為前鋒,閃擊寶德,一戰而下!”
沉長河看了林駿一眼。
林駿依舊在看著地圖,“陽城危矣!”
使君依舊從容……沉長河說道:“使君,王老二破寶德,楊玄大軍有了落腳點。”
“你想說,我該坐視?”林駿的手指頭在龍川那里停住了。
“我軍出擊,便是野戰。”沉長河低聲道:“畢竟,不知寧興那邊什么意思。若是寧興那邊下狠心……大軍出擊,后腳就有人抄了咱們的后路。”
“皇帝不會如此不智。”林駿看了他一眼,“我知曉謀士喜歡把一切陰謀化,可在戰時,皇帝若是敢抄了我的后路,相公就敢起兵造反。”
他把目光從地圖上轉移開來,“帝王的威權從何處來?一言一行,輔以那個寶座,這才有了帝王一言九鼎的威信。臣子出兵抵御外敵,帝王抄后路,捅刀子,赫連春不是李泌,李泌根基比他牢固,依舊不敢如此……”
“使君是說,此次楊玄敢于出兵,便是因為李泌不敢抄他的后路?”
“別忘了,周氏在朝!”
沉長河笑了。
“是啊!他若是敢出兵,周氏就敢說他是昏君。”
“來人!”林駿起身。
一個小吏進來,“使君!”
“召集眾將,集結大軍。”
“領命!”
晚些,林駿在大堂內出現。
麾下文武官員站在下面,成兩排。
“都知曉了吧!”
林駿坐在上面,身前桉幾上是長刀。
“楊玄果然出兵了,不過,不是泰州,而是坤州。坤州與泰州唇亡齒寒,值此之際,我決意出兵救援,你等,意下如何?”
戰前集思廣益,戰時不得干擾主將決心,這便是軍律。
一個將領說道:“桑元星能堅持多久?可能與我軍一起夾擊楊玄?若是不能,使君,咱們便是孤軍奮戰了。”
“我不喜寧興許多人。”
林駿摩挲著沒有任何裝飾的刀柄。
“寧興那些人最喜吹噓,吹噓自己祖上如何了得,吹來吹去,卻不提自己。大遼至此,當奮發圖強,可如何奮發圖強?我等在南方與北疆對峙,卻得擔心被寧興抄了后路,令人憤慨!”
林駿的一個隨從愕然,心想先前使君不是說了,此戰寧興不敢抄自己的后路嗎?
他看了沉長河一眼,見沉長河面色平靜,仿佛早就知曉林駿會這么說。
“我本可固守,可坐視坤州丟失,我心何忍?”林駿冷冷的道:“如此,出兵五……三萬!”
他說到五萬時,明顯的猶豫了,隨即改口三萬。
為何?
大家都知曉。
能用五萬自然不會有三萬。
可使君擔心前腳走,后腳就沒了老巢,故而還得留下兩萬人馬鎮壓泰州。
帝王本該做臣子的后盾,可到了大遼,卻成了臣子的敵人。
這特么的!
將領們神色郁郁,乃至于有怒不可遏的。
“這一戰,憋屈!”一個將領忍不住說道。
“去準備吧!”
林駿擺擺手,眾將告退。
等眾將走后,沉長河贊道:“使君一番話,說的天衣無縫,如此,諸將和皇帝離心不遠了。”
林駿幽幽的道:“我更喜歡與對手較量,而不是窩里斗。寧興,那個癡肥的蠢貨。”
烏壓壓一眼看不到頭的大軍在行進。
斥候往來不絕。
楊字旗下,楊玄微笑道:“兒郎們精神抖擻,可惜桑元星必然不敢野戰,否則,坤州一戰可下。”
“他哪敢與國公一戰?”江存中笑道。
“不過,小心糧道。”韓紀提醒道。
一隊斥候近前,“國公。”
楊玄頷首,帶隊的被領了過來。
見到楊玄,老卒興奮的面色發紅,“國公,發現泰州斥候,在右翼。”
“預料中事。”
楊玄點頭,說道:“老二一戰下寶德,這便給了我軍從容布置的時間。傳我的令,以寶德為輜重轉運中心。”
“是。”
嗚嗚嗚!
前方出現了千余騎。
“是老二!”
老賊笑道。
這個憨貨。
王老二一騎沖到了中軍,勒馬拱手,“國公,我下了寶德!”
所有人都含笑看著顯擺的他。
楊玄笑道:“干得好!”
王老二說道:“國公,讓我去打陽城吧!”
瞬息,眾將就怒了。
合著這一戰你想全包?
好大的臉面!
楊玄擺擺手,“跟著!”
“哦!”
王老二策馬過來,對老賊擠眉弄眼的道:“老賊,我可破城了。”
老賊只是笑。
大軍一路前行。
直至陽城。
楊玄策馬靠近城下,想仔細看看城頭堅固與否。
“看著,還不錯!”
裴儉點頭,“加固過了,且看著就是新近不久剛修葺的。”
陽城守將費樂冷笑道:“楊狗大意,竟敢靠近城下,李三!”
李三是軍中最出色的神箭手,用的弓巨大,軍中的射凋手拉他的弓,最多只能拉一半。
這是費樂的殺手锏。
一個身材矮壯的軍士走過來。
費樂指著楊玄,“射殺了楊狗,老夫保你頭功!”
李三仔細看看,“他竟敢靠近,這便是天誅!詳穩等著。”
他從不虛言,故而費樂暗喜。
李三拿出自己的大弓,張弓搭箭,單眼瞄準楊玄,嘴角微微翹起。
松手。
“死!”
箭失閃電般的掠過。
瞬息就到了楊玄眼前。
楊玄依舊在看著城頭,仿佛一無所知,坐以待斃。
“好!”
費樂不禁狂喜。
嗆啷!
刀光閃過。
箭失粉碎。
接著橫刀入鞘。
裴儉單手握住身邊護衛的長槍,往城頭投擲。
費樂下意識的低頭。
隨后就聽到了慘叫。
他側身看去。
先前還在城垛前的李三,此刻卻靠在城樓邊上,長槍貫穿了他的胸口,把他釘在了城樓上。
一城寂然!
城下,楊玄指著城頭。
“三日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