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勁被抬回了節度使府。
他沒吐血,也看不出骨折的跡象。
躺在床上后,他說道:「老夫無事。」
他伸手按著床沿想坐起來,可一發力,卻沒動。
要想坐起來,必須下半身配合……
廖勁緩緩伸手下去,摸摸大腿,再用力掐了一下。
「老夫的腿,沒了知覺!」
醫者來了,輪番診治。
稍后,醫者們出去商議。
聲音很低。
廖勁靠在床頭,閉上眼睛。
「……怕是不妙……內息……截斷……」
他睜開眼睛,「去!」
室內眾人抬頭。
廖勁說道:「讓子泰來!越快越好!」
搬家,自然不能急。
桃縣那邊最近也沒什么大事,楊玄慢條斯理的準備著。
說是準備,實際上搬家的事兒都是周寧等人在忙碌,他就是個甩手掌柜。
家里太亂了,楊玄就帶著人出來熘達。
「使君!」
一個老人喊道,身邊有人說道:「是副使。」
「都一樣。」楊玄笑道,身后的林飛豹等人看似平靜,實則已經盯住了周圍的人。
老人說道:「副使何時去桃縣?」
「最近數日吧!」
老人頗為遺憾,「以后看不到副使了,哎!」
這話,怎么有些不吉利呢……楊玄眼皮蹦跳了一下。
「咱們也跟著副使搬家啊!」
有人說道。
「搬去吃什么?」
「有手藝的人,到哪都餓不死。」
「那你是何手藝?」
「老夫岳二,擅長與人打交道。」
岳二沖著楊玄拱手,笑嘻嘻的道:「小人還是想與副使做鄰居。」
這個老騙子,桃縣百姓何辜?
楊玄想了一下岳二在桃縣行騙的各種可能,頓時頭痛不已。
「好!」
雜耍那里圍了不少人。
王老二坐在老位置,一邊吃肉干,一邊看著梁花花翻跟斗,看到高興時,就拍手叫好。
二羊過來,「二哥,他們說你要去桃縣了。」
「嗯!」王老二看不到什么惆悵之色,「以后你去桃縣尋我。」
他說的就像是自己出門轉悠一趟,很快就回來一樣。
「可是……可是我家生意都在臨安,父親說,不能去!」二羊眼中都是淚水。
王老二撓撓頭,「以后我會來臨安,到時候來看你。」
二羊坐在他的身邊,雙手托腮,覺得生活,好像給自己拉上了一層幕布,黑幽幽的。
「二哥不去不行嗎?」
「不行啊!我不去,郎君許多事找不到人辦。」
「那……那你何時能回臨安做官呢?」
「我不來臨安做官。」王老二有話直說,「我就跟著郎君。」
梁花花過來了,「二哥。」
「花花,以后看不到你的雜耍了。」王老二有些難過,但隨即就拋開了。
「二哥……」梁花花剛想說話,就聽到了馬蹄聲。
很急促。
「閃開!」
「誰敢在城中奔馬?」
王老二霍然起身,只見三騎正沖著州廨方向打馬而來。
馬背上的……霍然是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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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花花,回頭我再來。」
「二哥!」
梁花花想拉住他,卻慢了一步。
身后,陳德走過來,嘆息,「許多時候,都是命!」
梁花花哽咽道:「我不信!」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孫氏過來,按著她的肩膀道:「二哥的婚事,他自己做不了主。這些時日,對面不時會有幾個女人站著,她們不看雜耍,看的是你。」
梁花花看向對面,想到了那幾個女人。
其中一個總是把雙手攏在袖口中,神色平靜的就像是一口古井。
王老二小跑到了州廨,楊玄也到了。
三個騎兵下馬,其中一人走向楊玄,低聲道:「見過副使……」
這鬼鬼祟祟的……林飛豹伸手,剛想攔截。
軍士說道:「中丞遇刺,令副使馬上趕去桃縣!」
「什么?」
楊玄不禁一怔。
軍士說道:「中丞遇刺不起,令副使趕去桃縣。」
「誰干的?」楊玄問道。
「說是什么馬倉。」
赫連燕也來了,聞言身體一震,「郎君,那馬倉乃是鷹衛中頂尖的好手。」
楊玄捂額,「大意了!」
大戰獲勝,赫連峰更是駕崩在半道上,整個北疆成了歡樂的海洋。
從百姓到官員,都放松了。
誰都沒先到,那個寡婦竟然在戰敗的同時,還留下了這等后手。
韓紀飛快的分析,「按照腳程來算計,那馬倉應該是半道折返……也就是說,赫連峰駕崩后,那個寡婦就安排了刺殺之事。」
赫連燕說道:「赫連峰駕崩,皇太叔繼位。繼位后首要是清洗鷹衛。赫連紅此舉……我以為是向皇太叔示好,展示自己的能力。否則……鷹衛統領一旦被清洗,下場會很慘。」
她嬌軀輕輕一顫。
三個軍士被帶去歇息,楊玄冷著臉,開口,「安心,我沒殺你的打算!」
正陷入回憶中的赫連燕噗嗤一聲笑了,「郎君不是那等人。」
韓紀看了她一眼,覺得這話騷狐貍說的言不由衷。
韓紀說道:「郎君,按照他們的說法,廖勁是臥床不起,郎君去是暫時主持大局。此事老夫以為,該去,不過,不可太急切。否則會被人視為迫不及待的想奪權。」
楊玄點頭,「這個我知曉。不過既然快馬來了,也得做出姿態。準備一下,今日就走。」
「那娘子他們呢?」林飛豹問道。
「一起走。」
隨即,整個楊家都動了起來。
箱籠被抬出來,一輛輛大車在外面排起了長龍。
「若非外面知曉郎君不差錢,怕是要說郎君刮地皮。」張栩笑道。
林飛豹說道:「郎君志不在錢財。」
張栩點頭,「廖勁的傷勢究竟如何,那三個軍士要不要……」
林飛豹搖頭,「這等時候,不要去打試探的主意。任何試探都可能會變成爭斗。郎君此去,是龍歸大海。少生事。」
老賊急匆匆回來,「好些百姓說要跟著郎君一起去桃縣,把臨安縣廨都圍滿了。」
這個時代的戶籍制度很嚴格,別說是遷徙戶口,就算是你想出個遠門,都得先打報告。
楊玄聞訊令韓紀去處置,可韓紀去了沒多久就回來了,看著很是狼狽。
「老韓這是被誰用強了?」曹穎笑道。
韓紀苦笑,「老夫才將開口,就被百姓砸了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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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看。」
他帶了不少護衛同行,到了臨安縣廨外時,就見數百百姓圍在外面。
「副使來了。」
眾人歡喜的回頭。
「見過副使。」
楊玄笑道:「這是要鬧什么呢?」
一個老人出來,「副使,我等聽聞副使要去桃縣……」
楊玄點頭,「今日就出發。」
老廖太得瑟了啊!
在為節度副使時,廖勁自恃修為了得,出行都只帶幾個隨從……是真正的隨從,不是什么好手。
北遼那個時候和北疆是出于一種不相關的狀態,赫連峰一心想先解決內患,不想徹底激怒北疆,故而刺殺大將這等事兒很少干。
可赫連峰都駕崩了,北疆對外的口徑是:大戰時被一箭射中,半途傷重不治。
這話有些不要臉,但包冬說不是不要臉,而是手段太差,若是換了他來主持此事,會叫人傳話,說赫連峰見戰況危急,便率領精銳沖殺,被黃春輝一刀重創……
有人說這不是夸贊了赫連峰的武勇嗎?包冬說,就是要夸贊啊!你等想想,那么武勇的北遼皇帝,依舊沒法挽回敗局,這說明什么?
說明俺們北疆軍強大啊!
而且是黃相公重創了赫連峰,傳出去也是咱們北疆的節度使比赫連峰更勇勐啊!
楊玄總結:夸贊對手的強大,擊敗他們的我們,在外人的眼中更強大。
包冬,人才啊!
楊玄收回思緒,見老人落淚,不禁問道:「為何如此?」
老人拭淚,哽咽道:「老夫家在北疆,世代都是北疆人。看著北疆的官吏換了一茬又一茬,有好官,也有庸官,更有貪官。
好官好,可也只是好,比不得副使啊!
咱們原先過的是什么日子?現在過的是什么日子?這好日子都是副使帶來的。
如今副使要走了,咱們……那話咋說的,吃水不忘挖井人。
副使去了桃縣,沒人幫襯,咱們跟著去,若是誰敢欺凌副使,咱們雖說沒什么本事,可站出來吆喝幾聲卻是敢的。
真要到了那等時候,咱們帶著菜刀,拿著木棍,也能為副使效力。」
楊玄默然。
良久,說道:「這日子,都是你等自己掙來的。我做了什么?我只是給你等指了個方向。若說你等的好日子是我帶來的,那我在陳州的好日子何嘗不是你等帶來的?」
他看著百姓,「我說往東,你等毫不猶豫的就跟著一起往東。我說耕地,哪怕外面有三大部的游騎襲擾,你等依舊毫不猶豫的扛著鋤頭出城。
我說從軍,你等毫不猶豫的把子弟送進了軍中……沒有你等,我再多的本事也是枉然。」
他誠懇的道:「這是咱們一起打造出來的陳州。」
楊玄說的每一句話都發自肺腑。
老人含笑,「那我等遷徙去桃縣……」
楊玄看了邊上的盧強等人一眼,心想這可是挖墻腳啊!
「此等事,要自愿,要……」
「我等自愿遷徙!」
「老夫愿意寫血書!」
「閃開,耶耶第一個登記!」
韓紀笑道:「老夫現在倒是明白了為何被砸。在他們的眼中,唯有跟著郎君,這好日子才能延續下去。誰若是想阻攔他們跟隨郎君,誰便是他們的敵人。」
楊玄輕聲說道:「這是,好事。」
韓紀點頭,「郎君高見。這些百姓跟著去了桃縣,他們現身說法,比包冬說一萬遍謊言都管用。有他們鼓吹,郎君在桃縣站穩腳跟會快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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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玄轉身,「其實,我是真不舍陳州。」
這里便是他的故鄉……至于元州,留給他的回憶喜怒參半,能不想,他盡量不去想。
太平,臨安……陳州見證了他的變化。
他看著那些熟系的人,岳二帶著兒子岳三書在人群中滿臉堆笑,沒一會兒,前面的人就心甘情愿的讓出了位置,還攙扶了他一把。
他還看到了陳州神醫陳花鼓……陳花鼓背著藥箱子,大概是剛出診回來,滿頭大汗在人群中往前擠。
一張張熟悉的臉,讓楊玄回想起了一件件往事。
「這一路,難。但走過來了,回首看去,才覺得值!」
他感慨的道。
他帶著人回去。
一路上遇到的百姓都駐足看著他,眼神中帶著不舍。
他也不舍。
他近乎于貪婪的看著這些面孔,以及街道,屋宇……
那些異族商人恭謹的起身行禮,有人哭了起來,都囔著各種不舍。
連孩子都紅著眼圈,他們的感覺很直接,自己的日子好過了,家人說是楊使君的功勞。
誰給我好日子過,我便感激誰。
學堂的學生們來了。
一個個列陣在州廨外。
「這特娘哪像學生?」一個外地商人驚嘆道:「看著就像是軍隊。」
邊上有人說道:「這些學生每日都要操練呢!」
商人好奇問道:「如今讀書不就是為了科舉嗎?他們家里長輩樂意?」
有操練的功夫,不如去讀書,去做文章。
「使君……副使當初說過,那等手無縛雞之力,整日只知曉讀書的,就是個瘸子!」
有人說道:「不是說瘸子,副使說男人就該武勇。否則誰來保護你的妻兒?有人還辯駁,說什么……說道理啊!」
商人好奇,「長安的讀書人確實是喜歡說理……那副使如何說的?」
「副使說,唇舌有用,那還要刀槍來作甚?」
「副使還說,真理只在我大唐的鐵蹄之下!」
商人只覺得渾身汗毛直立,一種說不清的感受,讓他不禁說道:「豪邁!」
馬車一輛輛出來了。
街道兩側站滿了百姓。
隨后是家卷的馬車。
楊玄從州廨里出來,轉身,對曹穎等人說道:「我走后,你等好生治理陳州。商業不可打壓,但,商人不可放縱。其次,陳州軍要勤練不輟。最后便是……保重!」
他拍拍眾人的肩膀,沖著后面的官吏們拱手,「這幾年,辛苦你等了。咱們,后會有期!」
「后會有期!」
眾人行禮,楊玄轉身。
學生們行禮,單膝跪下,「拜別先生!」
楊玄走過去,「起來。」
他看著學生們,想說話,最終一言不發。
但,一切盡在不言中。
讓我們,后會有期!
不遠處,寧雅韻和幾個教授在一起,目送楊玄遠去。
玄學家當多,且桃縣還沒準備地方,所以他們的搬家行動會很緩慢。
不過,寧雅韻得先跟著去。
安紫雨嘆道:「我看子泰,越發的看不透了。那氣勢……掌教說說。」
寧雅韻上馬,「那角,越發的茁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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