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翼和何寅的推算中,此刻的楊玄應當是惱羞成怒,準備出兵辰州來泄憤。
至于龍化州,看戲就是了。
這便是當局者迷。
張翼雙拳緊握,“這是要奪取我龍化州?是了,林駿謀取辰州,泰州必然空虛,只能自保,不能出擊。如此,我龍化州便成了孤軍。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好一個楊狗!”
何寅面色鐵青,“使君,北疆軍軍械犀利,若無援軍,我軍怕是難以堅守。”
張翼突然一腳踹翻桉幾。
使君,怒了!
何寅起身站好,門外聞訊而來的官吏們低頭,束手而立。
“林駿狗賊謀取辰州,卻給了楊玄謀奪我龍化州的機會。蒼天在上,老夫當為大遼盡忠。你等如何?”
“我等愿為大遼盡忠!”官吏們齊聲道。
張翼滿意的點頭,“如此,速去準備,集結大軍。”
眾人告退。
何寅苦笑道:“龍化州并非堅城,守不住。”
龍化州地處二線,原先有坤州、內州擋在前面,故而沒有擴建修葺城池。
“老夫懇請修葺城池的文書在寧興至少三個月了吧?”張翼譏誚的道:“朝中那些重臣就顧著爭權奪利,大概誰也沒在意這份奏疏。也好,老夫壓根就不想固守,也好啊!”
何寅心中一跳,“使君的意思……是要出戰?”
“看看敵軍的動向再說。”
張翼是個驕傲的人,讓他做縮頭烏龜便是羞辱。
第二日上午,北疆軍來了。
“上城頭看看。”
張翼帶著文武官員登上城頭。
遠方,能看到龍化州的斥候們在拼命逃竄。
“接應他們。”張翼說道。
一隊騎兵沖出城門,從兩翼繞過去,攔截敵軍追兵。
只是片刻,這隊騎兵就崩了。
“撤!”
北疆軍格外兇狠,緊追不舍。
數十騎竟然就敢追著百余騎砍殺,半途對手回頭,他們也不說避一避,而是歡喜不已,就差笑出豬叫聲來。
“殺敵!”
北疆軍斥候們大呼酣戰,不管不顧,徑直往敵軍中間穿插,看著,就像是一柄長劍,無堅不摧。
馬蹄聲大作,遠方出現了黑線。
“快跑!”
北遼軍斥候撐不住了,掉頭就跑。
北疆軍斥候一路追殺,直至城下。
戰馬在嘶鳴,喘息。
騎兵亦是如此。
馬背上的騎兵瞇眼看著城頭,甲衣上的鮮血在陽光下顯得有些妖異。他甩甩橫刀上的血,用橫刀指著城頭喝道:“遼狗,可敢一戰?”
“士氣有些低落。”何寅低聲道。
張翼感受到了。
先前己方人數優勢時,北疆軍斥候死戰不退,而且就像是自己一方優勢一樣,竟然主動發起攻擊,悍勇的一塌湖涂。
而后,北疆軍主力來了,距離還老遠,己方斥候的心態就崩潰了。
兩相比較,高下立判。
城頭的守軍也因此士氣低落。
“可能射殺他?”張翼指著那個騎兵問道。
身邊有人說道:“使君,這個距離遠了些。”
“軍中的射凋手也不能嗎?”張翼記得應當是在射程內。
身邊將領說道:“這個距離,發射箭失剛好在范圍內,不過,是在末端。”
強弩之末啊!
而且到了射程末端,箭失速度減緩,輕松就避過了。
“若是射不中,反而會打擊咱們的士氣!”將領仔細說著。
“看看是誰領軍!”張翼是很驕傲,但不傻。
遠方,一面大旗出現。
“是周字旗!”
“中郎將周儉!”何寅說道:“此人是北疆軍中后起之秀,深得楊玄重用。他領軍前來,多半是前鋒。”
可漸漸的,他的臉色有些漲紅。
前鋒最多五千人,可遠方不斷出現的大軍粗略看看,少說六七千。
張翼嘆息,“北疆不斷涌現新人,而我大遼卻固步自封。官員將領升遷按部就班,論資排輩。更要命的是鉆營。”
“使君,鉆營的人哪里都少不了。”何寅安慰道:“就說大唐那邊,徐國公張楚茂本是個庸才,可卻仗著丈人是楊松成,一路宦途順遂。竟然能做到南疆節度使之職。上次記得他還來過北疆,想謀奪北疆節度使之位。相形之下,大遼還好些。”
張翼點頭,“相形之下,大唐吏治糜爛,不可救藥。老夫記得,那位貴妃的兄弟如今在朝中頗為得勢?”
“梁靖雖說只是侍郎,可卻能入朝議事。靠著皇帝的支持,手中握著一股子勢力,能與楊松成抗衡。”
“梁靖……老夫記得是個無賴惡少吧?這等人,竟然也能登上廟堂,可見李泌昏聵。大唐如此,其實,便是大遼的機會。
李泌漸漸年邁,一心只圖享樂。楊松成等人蠅營狗茍,北疆與長安勢不兩立……這是多好的局面啊!若是能壓制林雅,陛下大權在握,大唐便是大遼的口中食。可惜!可嘆!可恨!”
張翼面色猙獰,“若非林雅牽制,先帝時,北疆就難逃一劫。先帝去了,林雅卻還茍活著,以至于新君難以掌控朝堂。一盤散沙的大遼,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楊玄在壯大北疆,眼睜睜的看著,他成為大遼的心腹大患。老夫恨吶!”
他看著何寅,眼珠中多了血絲,“老夫恨不能丟下龍化州,傾力去攻打辰州。”
“使君。”這樣的張翼令何寅有些擔心,“那是辰州,一旦使君領軍攻打,那便是內戰。”
“老夫便是要用內戰來告知天下,林氏,十惡不赦!老夫更想用內戰來打破這茍且多年的僵局!”
何寅渾身一震,“使君是想……逼迫朝中與林雅翻臉?”
張翼點頭,“大局大局,從先帝在時就說什么大局,為此坐視林雅那個逆賊逍遙。若是當年先帝把大局丟開,先把林雅解決了,此刻是何等的大好局面?”
“可會兩敗俱傷!”
“壯士斷腕!”張翼冷笑,“長痛不如短痛。先帝錯就錯在投鼠忌器,錯就錯在不敢打破這個破壇子,以至于遺毒至今!”
他看著辰州方向,“老夫會看著林氏,哪怕到了地底下,老夫依舊要看著林氏是個什么下場!亂臣賊子,死無葬身之地!”
何寅不禁被他的這番言論驚呆了。
可仔細一想,卻發現大遼要想翻身,竟然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壯士斷腕!
使君有大才!
可惜不得重用!
何寅嘆息。
“敵軍到了。”
北疆軍到了,七千大軍在城下列陣。
中軍,周儉看著城頭說道:“坤州之戰后,國公就想著攻打龍化州,可彼時將士疲憊,林駿又及時撤軍,保存了實力。國公本想等秋季再度前來,沒想到林駿卻給了這個大好機會。”
說實話,當初判斷林駿要圖謀辰州時,楊玄是真的笑出聲來。
但那時錦衣衛沒能確定確定林駿的動向,故而楊玄只是令裴儉統軍七千出擊。
七千,這是個自保有余,進取不足的數目。
可裴儉既然來了,自然不會無所事事。
他指著城頭說道:“喊話,林駿謀反,奪取了辰州,正在攻打霍州!”
身邊的將領臉頰抽搐,心想您這可是給守軍挖了個大坑啊!
林駿謀劃辰州,這事兒守軍信。但謀劃了辰州之后還想霍州,這是明晃晃的要謀反,過線了。
但越是這等謊言,越令人六神無主。
林駿謀反,奪了辰州,這是告知守軍,援軍沒了。
沒有援軍的龍化州能阻攔北疆軍嗎?
不能!
軍中的大嗓門被聚攏在一起,喊道:
“泰州刺史林駿謀反,奪取了辰州,正在攻打霍州!”
城頭守軍炸了。
“林使君謀反?”
“林雅是反賊,他是林雅的侄兒,上次他就奪了泰州,形同于謀反,卻被林雅壓了下來。”
“天神,那,那咱們怎么辦?”
若是往日,林駿謀反的消息能讓這些將士說上十天八天的。
可現在,每個人都面色鐵青。
失去了泰州援軍,龍化州……危險了!
“使君,辟謠吧!”何寅說道。
“沒用!”張翼說道:“此刻辟謠,將士們半信半疑。當援軍不至時,士氣會垮的令你猝不及防。此刻辟謠,不過管幾日罷了。不如……”
“不如什么?”
嗆啷!
張翼拔刀,目視麾下將士。
“林駿無恥,謀取辰州。致使我龍化州淪為孤軍。如今敵軍壓境,我輩當如何?是舉手投降,從此淪為修路的苦力,還是拼死一擊,守住家園?”
將士們的面色漸漸發紅。
張翼指著城下說道:“敵軍不過七千,我軍有萬余,難道就不能勝?聽老夫一言!”
眾人默然。
“擊敗當前敵軍,隨后固守城池。”
“老夫知曉你等在擔心什么,泰州援軍沒了,沒錯,沒了。可別忘記了,還有寧興大軍!”
眾人一怔。
是啊!
早就說了,寧興大軍就在路上。
這是寧興三股勢力互相妥協的產物,大軍奔赴南方一線,先頂住北疆軍的攻勢,再謀求反擊。
這是寧興的預桉。
但沒想到的是,林駿會圖謀辰州,這個舉動打破了雙方之間的沉寂。緊接著,北疆出擊,攻擊龍化州。
牽一發而動全身!
“大軍前鋒不遠,十日內必然抵達!”
說實話,張翼也不知曉前鋒多久能抵達,但先安撫軍心了再說。
若是能堅守十日,到時候再忽悠就是了。
都堅守十日了,多堅守數日不行嗎?
就如同把胡蘿卜吊在拉磨的驢的眼前,讓它看得到,卻吃不到。于是,不停的前行。
士氣果然起來了,甚至有軍士拔刀沖著城下咆孝,顯然是等不及要建功立業了。
張翼心中暗喜,說道:“敵軍前鋒就在眼前,擊敗他們,我軍將會贏得數日的喘息之機。兒郎們,可有信心?”
一般來說,主力在前鋒之后三到十日的距離,若是能擊敗敵軍前鋒,龍化州就能贏得三到十日的喘息之機。
“有!”
這是破釜沉舟的一戰!
“使君!”何寅說道:“周儉不差!”
“老夫兵力優勢,怕了他嗎?”張翼冷笑,“出擊,我軍勢大,敵軍若是退避,便以輕騎突襲他的糧道。敵軍前鋒缺糧,只能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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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我軍便能贏得三到十日的喘息之機,等待寧興大軍前鋒趕到,北疆軍只能暗然退去。
老何,這便是此刻我龍化州唯一的生路,也是,死中求活的唯一手段!”
何寅拱手,“如此,下官請命出擊!”
“老夫不在,如何激發將士們的士氣?”
張翼吩咐道:“打開城門。”
城門緩緩被打開。
守軍蜂擁而出。
先出來的是騎兵,他們沖到了前方,勒住戰馬。
戰馬長嘶,對面的北疆軍卻沒動。
裴儉說道:“敵軍這是要與我軍決戰之意……”
敵軍不斷涌出來,越來越多。
“八千,一萬,一萬二……”
張翼出城了。
“列陣!”
敵軍開始列陣。
城頭,弓箭手張弓搭箭,隨時準備為出擊的大軍提供掩護。
“是想決戰!”有將領說道。
該如何做?
對面,張翼喊道:“敵軍遠來疲憊,且僅有七千,全軍出擊!”
他沒有等待,更沒有和裴儉斗心眼的意思,就一個字:壓!
用人數優勢推過去,有本事你就硬扛。
至于什么計謀老夫一概不理,只沖著你中軍去!
“直撲敵軍中軍!”
張翼拔刀指著中軍大旗喊道。
“出擊!”
萬馬奔騰是什么感覺?
裴儉喊道:“撤!”
七千疲憊的北疆軍,怎么和以逸待勞的強大對手拼殺?
撤離才是王道。
唐軍果然撤離,張翼吩咐道:“繼續驅趕,以三千騎悄然順著摸過去,突襲北疆軍輜重,老夫要看到火光沖天!”
“領命!”
一個殺伐果斷的主將,令麾下不禁信心百倍。
“老夫尚且才將知曉林駿謀奪辰州,楊玄如何能提前知曉?老夫斷定他是猜測。此人謀劃之能果然不俗,不過,正因為是猜測,故而他只派了七千人來攻打我龍化州,主力尚遠。
只需斷了周儉的糧道,他要么退兵,要么就等著被老夫覆滅。
龍化州太平了多年,是該用鮮血來喚醒軍民的血性了。此戰,便是良機!”
坤州到龍化州之間的官道上……
一眼望不到邊的輜重車隊在緩緩前行。
不斷有斥候或是信使往來。
是夜,車隊在野外宿營。
三千騎北遼軍,正在十里開外等待突襲的時機。
將領撫須,“此戰,必勝!”
轟隆!
天空中響雷,仿佛是在為他的話增添威勢。
轟隆!
“出擊!”
噠噠噠!
輜重沉重,故而無需悄然接近,只需要做到迅捷如雷,便能取勝。
當看到前方那烏壓壓一片車隊,以及絕望拿著刀槍在結陣的少量北疆軍時,將領狂笑,“首功在我,哈哈哈哈!”
轟隆!
雷聲中,輜重隊的后方五里開外。
一隊騎兵勒馬。
一騎沖了出來,緩緩停住。
轟隆!
閃電照亮了他身后數騎的臉。
寧雅韻甩甩麈尾,“子泰,敵軍突襲,看來你的運氣不錯!”
楊玄點頭,“我的運氣,歷來不錯!”
嗆啷!
他拔出橫刀。
嗆啷!
身后拔刀聲密集,竟然壓下了雷聲。
橫刀前指!
萬馬奔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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