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皇帝有個修道的靜室。
此刻,靜室內煙氣繚繞,皇帝和簡云相對而坐,簡云正在給他說道。
香爐中焚燒的是上等龍涎香,來自于海外的進貢。但回禮更為豐厚。
韓石頭陪侍在側,聽著簡云說什么一切皆是身外物,不禁想笑。
“……先賢有云,吾之大患在于吾身。肉身會生出重重欲望,重重苦楚。吃喝玩樂,權力兵戈。可肉軀畢竟乃是凡軀,生老病死免不得。若無肉軀,魂魄自在飄蕩,無牽無掛,這才是大道所在。”
皇帝聽的出神,“可有憑肉軀得道者?”
“自然是有的。”簡云喝了一口茶,說道:“建云觀第三代祖師當初便是白日舉霞飛升。彼時祖師吃了早飯,召集弟子們,令他們勤加修煉,不可懈怠,隨即飛升。”
“咳咳!”
皇帝干咳兩聲,韓石頭代替他問道:“可有得道后,依舊留在人世間的?”
簡云一怔,“那便是在世長生呢?”
皇帝沒想過飛升,估摸著他覺得天上沒他的人間好,他就是奔著要長生不老來的。
世間對壽命最為渴求的職業,非皇帝莫屬。
由此可見,權力才是最令人不可自拔的玩具。
簡云見皇帝眼中含著期冀之色,想來這樣的問題他問過常圣多次,每次都被否定,卻不依不舍,可見貪婪。
“難。”
并非是不能!
皇帝敏銳的聽出了弦外之音。
常圣這個老東西,給朕藏私!
心中剛涌起憤怒,聽就到了警鐘聲。
鐺鐺鐺!
皇帝大怒,“看看是誰,拿下!”
就算是叛軍破了夾谷關,也得數日才能趕到長安不是,這特么的是誰沒事做了敲鐘?
韓石頭剛準備出去,眼角瞥見簡云的嘴角掛著一縷微笑。
詭異的微笑。
這是……
簡云突然身形平地而起,撲向皇帝。
他的右手舉起成掌,拍向皇帝的額頭。
以他的修為,若是這一掌拍實,群臣便可以準備吃席,越王便可以準備繼位登基了。
皇帝愣住了。
完全沒有一點兒反應。
只有眸子一縮,驚懼下,竟然忘記了呼救。
靜室內就三人。
皇帝,簡云,準備出去的韓石頭。
簡云是多年老關系戶,自然沒人懷疑他會行刺皇帝。
所以,門口的侍衛們也有些百無聊賴的在低聲說話。
朕,休矣!
皇帝心中絕望。
一個東西飛了過來,砸向簡云。
簡云一掌拍開,卻是一塊玉佩。
梁靖送的玉佩。
接著,身形一閃,韓石頭就抱著皇帝翻滾出去。
同時喊道:“刺客!”
侍衛們一怔,往靜室內看去,就看到簡云高高躍起,獰笑著撲向……那是什么?
韓石頭抱著皇帝在地上瘋狂翻滾,身后,簡云一掌。
地面出現一個小坑。
再度出現一個小坑。
“保護陛下!”
侍衛們蜂擁而入。
簡云不管不顧撲向皇帝。
韓石頭翻滾到了最快,但依舊無法擺脫如影隨形的簡云。
簡云飛掠到了他的上空,獰笑著往下一腳。
身后勁風襲來,簡云全神貫注。
長劍從胸口穿透,簡云依舊在看著即將被自己踩中的皇帝。那張臉上,早已沒了尊貴,只有絕望。
師兄,我,去了!
簡云心中歡喜,就在此刻,皇帝猛地一個翻身。
原來是韓石頭出手了。
他倉促舉起手,對上了簡云的一腳。
這一腳在長劍穿心后失去了大半威能,但修士的力量非同小可,依舊令韓石頭吐出一口血來。
簡云落地,隨即被亂刀砍殺。
皇帝躺在那里,渾身顫栗,“來人!來人!”
侍女和內侍們連滾帶爬的沖進來,把皇帝架起。
“陛下無事,無事。”幾個內侍仔細查看了皇帝的身上,除去翻滾帶來的灰塵之外,就右手擦傷。
皇帝突然問道:“石頭呢?石頭何在?”
韓石頭躺在地上,面色煞白。
“叫醫官來!速去!”
皇帝親自過去扶起韓石頭,“石頭,石頭……”
韓石頭睜開眼睛,見皇帝無恙,欣慰的道:“奴婢,無礙。”
“石頭!”
這一刻,皇帝深深的被感動了。
“陛下!”
趙三福沖了進來,“陛下。”
“朕在此。”皇帝漸漸恢復了威嚴。
趙三福面色難看,“建云觀謀反,大軍到了城外。”
“狗賊!”
皇帝這才知曉,原來警鐘是為了城外的謀反而鳴。
“可曾被攻破?”
“還在堅守。”
“誰在指揮?”
“黃春輝。”
城門外,叛軍在瘋狂沖擊。
城內,守軍在結陣,一隊隊往前。
“退!”
黃春輝喊道。
前方的守軍開始后撤。
“弓箭手。”
叛軍沖了進來,迎接他們的是一波波箭雨。
“反擊!”
步卒列陣上前,把殘存的叛軍一一絞殺,隨即沖進城門中,再度形成據守之勢。
“吹號,令城中的騎兵趕緊來!”
黃春輝干咳著。
身邊,守將關切的問道:“黃相可是累了?”
黃春輝搖頭,“在北疆,一個校尉便能領軍滅了這等謀反,如今在長安,卻要老夫來出手,丟人!”
將領們滿面通紅。
此戰建云觀堪稱是精銳盡出,自常圣以下,所有弟子全部出動。
主持攻伐的是常圣的師弟德弘。
常圣這一代也就剩下了三人,常圣、簡云,德弘。
這也是常圣最為信任的兩個人。
簡云游走八方,德弘統領大軍。
常圣局中指揮。
三人配合多年,天衣無縫。
領軍之人自然有一股肅殺之氣。
見到麾下猛攻城門而不得,德弘冷著臉,“要悍不畏死。”
身邊弟子,也是將領苦笑道:“師叔,已經是悍不畏死了。”
“告知他們,誰戰死了,死后魂魄自有仙師接收,列于仙班。”
這不是忽悠嗎?
而且,以前德弘最反感的便是這等忽悠,他認為軍隊便是軍隊,最好的法子便是賞罰分明。
他都用上了忽悠,說明有些緊張啊!
“要勇敢些,死后自然能飛升天上,列于仙班。”
一番蠱惑后,那些佃農果然瘋了,不再顧及生死,拼命往里攻打。
“建云觀!”
“建云觀!”
叛軍歡呼著往里沖。
久疏戰陣的金吾衛竟然扛不住了,節節后退。
“黃相!”
幾個將領面色煞白,齊齊看向黃春輝。
這特么的,都廢了!
黃春輝覺得自己若是在北疆,能把這等人盡數砍殺了。
“兩側準備。”
兩側伏下軍隊,接著黃春輝擺擺手,城門中的守軍潮水般的后撤。
“殺啊!”
叛軍沖了進來。
“弄死!”
黃春輝說道。
兩側伏兵盡出,還有城頭的守軍反身往下放箭,一時間,沖進城中的叛軍焦頭爛額。
噠噠噠!
身后傳來了馬蹄聲,將領們大喜,黃春輝卻嘆道:“廢物!”
眾人回頭,就見數十騎正在趕來,而且,看著格外散亂。
這特么的是來增援的?
怎么看都像是來看熱鬧的。
幾個將領氣得七竅生煙,黃春輝卻顧不上這個,吩咐道:“床弩可搬來了?”
“搬下來了。”
長安的床弩不少,只因往來貴人多,故而城頭就弄了幾張壞掉的床弩做樣子,其余的都封存于庫房中。
一個去拿床弩的將領尷尬稟告::“就十余張。”
堂堂長安,竟然就十余張床弩,這自然是不可能的。
唯有一種可能,那些床弩大多放壞了。
人才!
黃春輝說道:“架好,對著城頭,對了,弩陣準備。”
朱雀大街很寬很長,弩陣就在街上隨便這么一擺,頗為震撼。
城外,常圣到了。
“尚未打下來?”
多次出入長安城的常圣對守軍的實力一清二楚,他不覺得守軍能擋住自己操練多年的精銳甲士。
“師兄。”
德弘羞愧難當。
“用修士吧!”常圣說道:“夜長夢多,一旦大軍趕到,這一切都成了泡影。”
“也好。”
德弘吩咐道:“讓咱們的人列陣,準備從城頭突入進去。”
常圣說道:“守軍孱弱,也就是靠著一股子氣在支撐。一旦敗了,記著席卷他們,一路往城中沖殺,把援兵沖散。”
“有數。”德弘覺得師兄今日好生啰嗦。
百余精銳弟子集結。
人人拿著長劍,把長袍收在腰間,褲腿扎緊。
德弘擺手,“突擊。”
百余修士飛掠而上。
“修士來了。”
城頭的守軍方才一直和城下對射,射出了韻律感,你來我往,沒死幾個人,倒也有趣。
此刻見修士來了,無需有人吩咐,就自動逃跑。
常圣莞爾,“烏合之眾,不堪一擊。也不知師弟那邊如何了……”,他看著宮中方向,心想,簡云那邊如何了。
就算是成功,想來也會被亂刀砍殺。
宮中有個天馬營,師弟的修為再高,在天馬營的合擊之下,也難逃一死。
修士們沖上城頭,接著往下飛掠。
半空中,有人喊道:“那是黃春輝。”
更多的人看到了巨大的弩陣。
修士攻城,必須隱藏于大軍之中,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這是北疆軍的原則。
但凡修士被床弩盯上了,別管其它,撤!
“放箭!”
十余床弩發威了,弩槍在空中飛舞,那些修士下意識的揮劍劈砍。
看哪里來得及。
一個修士被弩槍射穿了小腹,只覺得內息就像是被捅破的豬尿包,拼命往外泄。
“放箭!”
巨大的弩陣發威了。
飛蝗般的弩箭密密麻麻的往前飛掠,覆蓋了這一段城頭。
那些修士揮劍想格擋,可弩箭更為小巧,更為迅捷,而且密不透風。
慘嚎聲中,一個個修士就像是中箭的大鳥,從半空中跌落。
“特娘的!當年北遼修士要是如這般蠢,來多少,老夫殺多少。”
黃春輝感慨著,然后回頭看了一眼。
數千騎兵來了。
他舉起手,“城門讓開。”
城門守軍避開。
黃春輝揮手,騎兵們蜂擁沖了出去。
黃春輝沖著兒子招手。
“阿耶!”
黃露過來扶著他,黃春輝走向馬車。
將領們相送,有人問道:“黃相,后續當如何?”
“后續?”黃春輝在車前止步回身,“自然是追殺。”
這就篤定敵軍必敗了?眾人:“……”
有人拱手,“多謝黃相。”
這一戰若非黃春輝在,估摸著已經敗了。
黃春輝擺擺手,意趣闌珊。
眾人心中不安,以為他是想到了皇帝的冷落。
黃春輝上了馬車,車簾落下,就聽他在車內說道:
“就和孩子玩鬧般的,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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