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城并不算高大。
但越州是關中和南疆之間的重要節點,故而石忠唐派駐了不少將士。
道州一戰,越州軍損失不少,錢嵩一回來就向長安求援。
但石忠唐的回復是:固守!
大軍即將出關,北疆軍必然枕戈待旦,等待決戰。
得知石忠唐要出關后,錢嵩松了一口氣。可現在看著城下烏壓壓一片北疆軍,他懵了。「他不怕大王出關嗎?」
「越州城不高。」江存中有些意動,「殿下,若是令臣攻城,臣擔保五日內破城。」
「在石忠唐即將出關的當口,攻打越州并非好事。」李玄說道:「打下越州,我軍還得分兵鎮壓看守,這是自我削弱。」
赫連榮說道:「就算是越州守軍歸降,殿下也不會接納。」
姜鶴兒低聲道:「所以,咱們就是來打個幌子。」
「鶴兒聰慧了不少。」李玄一直覺得自己的秘書有些呆呆的,雖然他用不著秘書貢獻智慧,可若是冰雪聰明,好歹也賞心悅目啊!
那是.....姜鶴兒心中得意,嘴里卻謙遜的道:「殿下過獎了。」
「城頭有些慌亂。」韓紀說道。
王老二回來了,「殿下,城中百余騎往關中去了。
「好!」
李玄說道:「等待天黑!」
此刻已經是午后了,北疆軍吃了午飯,隨即開始打造攻城器械。
「大王大軍正準備出關,用不了多久,北疆軍必然會撤軍。」
城頭,錢嵩親自為守軍打氣。
可他自己卻心中無底,私下對譚云說道:「若是破城,老夫不能走,否則大王饒不了老夫。不過,老夫能令你去稟告大王.....」
譚云感激零涕,「使君大恩!」果然,沒誰愿意白死啊!
「老夫那個外室和她生的孩子...."錢嵩拱手,「到時候,就拜托了。」
譚云舉手,「那便是老夫之子!」「好!」
錢嵩心中的牽掛一去,竟然多了幾分灑脫。傍晚,北疆軍發動了一波攻勢,守軍齊心協力,度過了難關。
.....夕陽西下。
大營中來了兩個百姓。
捷隆說道:「殿下,這二人便是代州附近的獵戶,對山中地形了如指掌。」
李玄正在看文書,聞言抬頭,微笑道:「那么,可知曉去代州的小道?」
兩個獵戶抬頭,就見秦王眸色溫潤,嘴角含笑,可一股威儀卻令人心折。
「知曉。」
李玄問道:「為何愿為孤效力?」
此刻南方的局勢最是混雜,百姓惶然不安,不知能倚靠誰。
一個獵戶說道:「那些人是謀反,唯有殿下是討逆!」
「準備一番,入夜出發。」兩個獵戶被帶走。
捷隆說道:「尋到他們時,這二人頗為兇悍,打傷了咱們兩個兄弟,后來有人說出了身份,這才配合。」
「恭喜殿下!」
韓紀拱手,「石忠唐與史公明雖說打著清君側的名號,可天下人都知曉,這二人是謀反。而殿下以討逆之名南下,一路棄關中而不顧,破道州,準備與石逆決戰。這在天下人的眼中,便是顧全大局啊!」
「百姓不傻。」李玄有些百感交集的道:「他們讀過書的不多,許多人一生都未曾走出家鄉,見識淺薄。可他們心中有桿秤知曉誰對自己是真好。」
他指指自己的胸口,「孤希望,每個人的心中
都有一桿秤。一頭承載著這大唐萬民,而秤砣,便是良心。」
李玄說道:「孤知曉說良心有些空泛,那么換個說法。就說你韓紀活著是為何?你想一展抱負,為此,不斷攛掇孤起兵。」
眾人不禁莞爾。
韓紀笑道:「臣就這么一個癖好了。」
果然是韓造反李玄指指他,「是人,就有私心。是人,就喜名利錢財。孤不要求你等做圣人,這世間也沒有圣人。孤就一個要求,你等記
牢了。」
眾人束手而立。
李玄屈指輕輕叩擊著案幾,「把天下百姓,當做是人看!」
他重重敲擊了一下案幾,眾人抬頭。「別把他們當做是牲畜!」
眾人凜然,「領命!」.....
走出大帳,老賊尋到了屠裳,「屠公對殿下這番話如何看?」
「這世間的人就喜歡說謊,越是尊貴的人,嘴里就越沒一句真話。殿下曾說過,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屠裳看著老賊,「你以為殿下只是說說?」
「大戰之前,殿下如此敲打群臣,一句別把百姓當做是牲畜,令人汗顏。」
韓紀和穿著僧袍的赫連榮并肩而行。
大營中,那些將士在悄無聲息的收拾東西。
赫連榮摸摸光頭,「越州城中有一片林子,也算是一景,前日有人建言可派遣密諜進城,在大軍攻城時,點燃那片林子,燒毀越州城。」
「若是如此,城中百姓怕是會死傷慘重。」韓紀這兩日在忙著謀劃別的事兒,這才知曉李玄今日這番話的起因。
「有人說慈不掌兵,殿下當即駁斥,說武人的職責是為國效死,百姓的職責是繳納賦稅,各安其職。武人為國捐軀當義無返顧,可百姓何辜。」
「這話,說的好!」
「是好,不過,你韓造反怕是會覺著殿下仁心太多了些吧?」
「咳咳!」韓紀干咳著,「沒有的事。」
「貧僧知曉你不在乎這些,可咱們這位主公非比尋常,眼中揉不得沙子。你那等把天下人當做是芻狗的心思,還是要收一收。」
韓紀壓根就沒把天下人放在心中,在他看來,若是對李玄的大業有幫助,死些百姓不是事。
赫連榮隨即回到了自己的帳篷中。
他的東西簡單幾卷經書,文房四寶,再就是幾件換洗衣裳。
簡單的不需要人幫忙,他自己幾下就收拾好了。
「大師。」
背對簾布捆包袱的赫連榮緩緩回身,瞇眼看著外面,「是江中郎啊!可是有事?」
江存中進來,「大師這也太簡單了些。」
「一餐能吃多少?一人能睡多大的地方?一人能穿多少衣裳?」赫連榮盤膝坐下,緩緩說道:「這具臭皮囊,只是魂魄的安身之所罷了。何須太過著緊。」
這話對于江存中來說就是異端,他笑著坐下,「大師的境界令人欽佩。」
「說吧!」赫連榮緩緩撥動著手中的念珠。
「前日有人建言可縱火毀城,被殿下呵斥。實不相瞞,那人與我有些交情。"江存中和韓紀不對盤,但赫連榮卻從不站隊,故而兩邊都不得罪。
「擔心了?」赫連榮問道。
「是。」江存中說道:「還請大師指點,否則那人怕是會睡不著覺。」
「殿下威儀日隆啊!」赫連榮覺得這不是壞事,「殿下說過施政為民,今日一番話,也是這話的延伸。一切施政的手段,皆以百姓為出發點。廝殺,也是如此。」
話犯忌諱了。
「不過,獻策不是壞事。言者無罪。殿下的心胸沒那么狹隘。「赫連榮說道。
按理,江存中該心滿意足了。可他卻放低了聲音,「殿下這番話,可是對將來有所啟示?」
上位者隨口一番話,下面的人就得去琢磨,古往今來皆是如此。
要想仕途順遂,就得把上位者的心思琢磨透徹,如此,才能投其所好。
這些人啊!
赫連榮心中嘆息,淡淡的道:「此次大戰,我軍乃是孤軍,關中石忠唐大軍準備出擊,南方叛軍在集結,準備夾擊。史公明在側,準備攻打利州軍中,有些人心不穩。」
「是。」江存中說道:「這是我北疆軍多年來未曾遭遇過的險境。」
「可你沒發現嗎?殿下一番告誡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赫連榮舉起空杯子沾唇,這是送客之意。江存中起身告辭。
帳內,赫連榮幽幽的道:「殿下的手段,越發的高深莫測了。」
江存中在營中緩緩而行。
那些軍士聚在一起,不時有人在說著些什么。
江存中把心事丟開,就聽有人說道:「.....殿下說了,縱火燒毀越州城固然爽快,可百姓何辜?」
「殿下仁慈!」
那些軍士的聲音中,江存中竟然聽到了自信之意。
他走了一刻鐘,聽到營中都在議論此事。他突然發現不對。
「士氣,竟然提升了?」他急匆匆的去尋赫連榮。
赫連榮已經收拾好了東西,去了李玄那里。江存中看著空蕩蕩的地面,突然一拍腦門。「殿下不屑于燒毀越州城,是仁慈,可,這也是自信啊!」
孤,用不著那等手段去攻破越州城!
這不是阿貓阿狗的話,而是大唐名帥的輕蔑。
主帥信心十足,麾下自然戰意滿滿。
「老江!」
裴儉在沖著他招手,「殿下召喚。」
江存中走過去,說道:「殿下的手段,令人嘆為觀止啊!」
「你也想到了?」裴儉點頭,「我軍處境不大好,軍中士氣不振。殿下隨后利用一事,便成功提振了士氣。」
「殿下用兵的境界,我如今也看不懂了。」江存中有些唏噓。
「殿下原先用兵,號稱名將,名帥。那是將!」裴儉說道:「可如今的殿下,站在何處?廟堂之高!居高臨下,用兵揮灑自如.....」
江存中憋了許久,「這是境界。」「帝王境界!」
第二日,北疆軍并未攻城,只是在城下耀武揚威。
「這是何意?」錢嵩有些困惑。
「大王的大軍正在朝著夾谷關而來,按理,北疆軍該迫不及待的攻城啊!」
譚云面色微變,「不好!」
「你也想到了?」錢嵩面色也很是難看。
「李玄善用疑兵。」譚云說道:「要不,出兵試試?」
錢嵩在猶豫。
那可是李玄,剛吊打了他們一通的秦王。
試試不打緊可一旦慘敗,城中士氣消散,隨即北疆軍一波流就能破城。
老夫.....「再等等!」
城下,一隊騎兵在叫罵。
「狗賊,耶耶就數百騎,可敢出城一戰?」一個騎兵吸吸鼻子,「咱們真的就數百騎啊!「狗曰的錢嵩,又被殿下耍了!」
代州攻防戰打的越發的慘烈了。
守軍知曉自己乃是孤軍,士氣并不高,全憑著刺史張林每戰必
然沖在前方,這才維系了心氣。
使君都不怕死,咱們怕什么?
而且燕東叛軍攻打的三心兩意,懶洋洋的,這才讓守軍堅持到了現在。
這是燕東叛軍發動狂攻的第四日。
守軍傷亡慘重,剩下的也多帶著傷患。叛軍的攻勢一波高過一波。
東南的城墻倒塌了一段,叛軍頻繁利用這一點發動進攻,幾度占據了一段城墻,都被張林帶著人趕了下去。
可這一次,叛軍的一隊悍卒卻死戰不退,后續的叛軍瘋狂的涌上來.
「使君,守不住了。」有人絕望的喊道。
張林覺得自己舉不動橫刀了,他喘息著看向周圍。
那些將士都絕望的在砍殺著。
這樣的氣氛,士氣支撐不了一刻鐘!
張林咬牙喊道:「秦王殿下親率大軍即將趕來,諸將士,咬牙堅持!」
呃!那不是楊逆嗎?眾人愕然。
張林一跺腳,「老夫早已投靠了秦王殿下!」王舒后退過來,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老夫怎地不知此事?」
「老夫是哄騙他們。」張林絕望的道:「都特娘的快破城了,還在意什么逆賊。若是秦王能來,老夫便降了他又如何?」
王舒問道:「那陛下呢?」
「那條不顧江山的老狗!不配老夫的效忠!」張林喊道,「秦王殿下快來了。」
先把這一波攻勢扛住再說。
城下,史公明莞爾,「這是病急亂投醫啊!」
史堅說道:「咱們的斥候廣布,李玄如何能悄然越過?再說了,此刻他只顧著與石忠唐的大軍決戰,如何能兼顧咱們這邊?」
城頭,張林在拼命的廝殺,有軍士喊道:「使君,秦王殿下果真會來?」
「老夫發誓,殿下必來!」張林咬牙切齒道。呼!
一陣大風吹過。吹的張林抬頭瞇眼。
別是老夫的誓言被上天聽到了吧!然后,他就看到了遠方的一面大旗。以及,大旗后的無數騎兵。
叛軍的斥候在拼命逃竄,如喪家之犬。號角聲長鳴,宛若有人在嚎叫。
叛軍緩緩回頭。
一縷陽光穿透烏云照在了那面大旗上。「討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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