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忠唐站在城頭,看著斥候,眸色平靜。「史公明,敗了?
斥候沒來由的脊背發寒,低下頭,「是。北疆軍以輕騎越過山脈,正在攻打代州的燕東軍倉促應戰,一觸即潰。」
「一觸即潰?」魏明不敢置信的道:「史公明號稱知兵,竟然一觸即潰?」
賀尊說道:「史公明號稱知兵,可燕東并無大戰,他也只是紙上談兵罷了。
阿史那春育說道:「史公明一敗,三路大軍就少了一路。」
外援,沒了。
而且,北疆軍經此一戰,必然士氣大振。石忠唐目光從容,「史公明首鼠兩端,攻打一個代州城也得左顧右盼,若非如此,何至于此?」
這話沒錯,若非史公明想坐觀石忠唐和李玄大打出手,代州城早就破了。如此,李玄也尋不到突襲他的機會。
這都是命啊!
所有人都不由的生出了這個念頭。
「本王也沒想到史公明麾下孱弱如此,不過,這不是壞事。」石忠唐微笑道:「若是不知,大戰時,本王必然會托以重任。可燕東軍這等孱弱,可能擔負重任?」
那些將士都覺得這話說的太好了。
燕東軍如此孱弱,這不是外援,而是累贅啊!
早些發現累贅,并把他撇開,這豈不是好事兒?
隨即,石忠唐就去了駐地。
賀尊尋到了魏明,「聽聞副使那里有好茶?
魏明說道,「還有好水?」「那便喝一杯。」
身為節度副使,魏明在軍中的地位僅次于石忠唐,故而駐地頗為寬敞。
「夾谷關原先是關中通往南方的要道,許多豪商都在此建了宅子,一方面是自住,一方面是存放貨物。故而你看··....」
魏明帶著賀尊進了宅子,指著那一排排屋子說道:「都是存放貨物的地方。
不過進了后院后,卻豁然開朗。
一條小溪從后院穿過,上面搭建了一座小橋,邊上曲徑通幽。
「南方人的宅子?」賀尊問道。
魏明點頭,「原主人便是南方豪商,不過弄這等小橋流水卻令人心煩。按我的喜歡,便該弄些大開大合的。」
賀尊只是笑了笑。
二人進了一個亭子,里面有幾個侍女在等候。
一個侍女跪坐在邊上煮茶,手法優雅。魏明坐下,指著煮茶的侍女說道:「先前有人說,這女子五歲便被人收養,從小便教導煮茶之道,煮出來的茶水沁人心脾。
「此等人誰能享用?」賀尊問道。
「都是送人。」魏明說道:「這個女子本是那豪商準備送給官員的禮物,沒想到禮物還沒送出去,我軍就破了關中,倒是便宜了我。」
侍女聽聞自己的遭遇,依舊動作不亂,甚至是全神貫注。
有些意思!
她姿態優雅的奉上兩杯茶水,隨即跪坐回去,微微垂首,看著,令賀尊想到了空谷幽蘭。
他喝了一口茶水,微微頷首,「果然不俗。
「是吧!」魏明笑著一口干了茶水,砸吧了一下嘴,「還是不如酒。」
「你啊!」賀尊指指他,莞爾。
「你若喜歡,便送你。」魏明指指侍女。侍女看了賀尊一眼,眼底終于多了一抹歡喜。
和粗魯的魏明相比,自然是文人模樣的賀尊更令女子喜歡。
「君子不奪人所好。」賀尊搖頭換了個話題,「史公明大敗,以他的性子,必然會龜縮在會州,等待此戰的結果。
此戰后,史公明的地位
直線下滑。故而賀尊提及此人,語氣中也多了些輕蔑之意。「史公明參不參戰,說實話,我不在乎想來,大王也不在乎。」魏明接過侍女遞來的茶水,小巧的茶杯在寬厚的大手上顯得很是精美。
「唯一可慮的是,北疆軍沒了后顧之憂,無需擔心利州安危,能傾力一戰。」賀尊喝了一口茶水,回味了一番,「李玄此戰不是為了什么擊潰燕東大軍,而是,要安定軍心。」石忠唐先前的一番話振作了士氣,把壞事兒說成了好事兒。
這套說詞能迷惑住下面的將士,卻無法令魏明和賀尊這等人為之歡欣鼓舞。
「大戰之前,這算不算是噩耗?」魏明笑道。
「算不上,不過是少了外援罷了。」賀尊說道。
魏明垂眸,「賀先生覺著,此戰,會如何?
「自然,是必勝。」賀尊說道,隨即起身,「老夫就不打擾魏副使了,就一條,若是有人建言救援建州,萬萬不可!
「什么意思?」魏明一怔,隨即點頭,「好。
他眸色復雜的看著賀尊出去,擺擺手,侍女們告退。
夏日的風從亭子中吹過,魏明突然笑了。「李子泰才將攻打圍城的史公明,你便想反其道而行之,削弱建州,勾引北疆軍來攻打建州城,隨后突襲。
「建州啊!拿下建州,我軍出關便會直面堅城,局勢瞬間逆轉。李玄,可能擋住這等誘惑?
魏明突然冷笑,「這是你賀尊的主意吧!不告知大王,你這是想做什么?
他猶豫了一下,「來人!」一個隨從進來「副使。」
魏明吩咐道「去稟告大王,賀尊想用建州為誘餌,此事,不知大王知否。」
「是!
出了魏明家,賀尊微笑著在街上緩緩而行。
他進了一家酒肆,「來一壺酒。」伙計問道:「不要菜?」
「可有豆子?」
「有,有烤的,油炸的。」「油炸的吧!」
「烤的更好吃。」伙計熱情推薦。
「烤豆子吃了屁多!」賀尊坐下,愜意的看著酒肆。
酒水來了,他喝了一口,隨后捻起一枚豆子放進嘴里,細細咀嚼著。
從南疆軍破了夾谷關后,酒肆的生意就不大好。此刻酒肆中就賀尊一個客人,掌柜和伙計都懶洋洋的在打盹。
室內的光線突然一變,伙計條件反射般的睜開眼睛,「客官幾位··....」
門外,石忠唐寬厚的身體擋住了大半光,他目光轉動,看到了賀尊。
他走了進來,身后的侍衛跟著,石忠唐蹙眉,「出去!
「是!」侍衛出去。
掌柜和伙計不知此人是誰,但能帶著侍衛的,想來必然是石忠唐麾下的大人物。「客官要吃些什么?」掌柜戰戰兢兢的問道。
「酒,豆子!」
石忠唐坐在了賀尊的對面,點了一樣的酒菜。
「是!」
干這一行必須得有眼力見,上了酒菜后,掌柜陪笑道:「小人在后面,有事客官只管喊一嗓子!」
「聰明人。」石忠唐笑道:「想來以后生意會更好。
「托您吉言。」掌柜給了伙計一記眼鏢,二人告退。
酒肆內安靜了下來,能聽到二人咀嚼豆子的聲音。
「用建州為誘餌,有氣魄。」石忠唐捻起枚豆子。
「換誰,都擋不住這個誘惑。」賀尊說道:「拿下建州,我軍出關就面臨堅城,而北疆軍卻進退相宜。說實話,換了臣,也得心動。
「你不去尋本王說,卻和魏明私下談及此事。本王記著,你是個謹慎的人。
「臣當年也曾恃才放曠。」
「可自從跟了本王后,你卻謹言慎行。」「是。大王寬容,不過臣卻有些茫然。」「說說。」石忠唐喝了一口酒水。
「當初歸順大王后,臣在想,此生該做些什么。按部就班的等著老死,說實話,臣不甘心。
「這人活一生,總得要做些轟轟烈烈之事。
「大王所言甚是。臣想來想去,覺著最轟轟烈烈的,莫過于謀反。」
「本王也是這般認為的。」
「所以,臣一說,大王便心動。且大王許多想法與臣一致。那一刻,臣覺著是遇到了明主。」
「老賀啊!咱們這一路看似順遂,可暗地里多少兇險。就說當初長安出兵,本王看似從容,實則心中忐忑。你卻說長安大軍看似雄壯,可底下的將領卻各自有自己的主人,心,不往一處使,再強大的軍隊也會不堪一擊。」石忠唐舉杯,「本王聽從了你的建言,示敵以弱,最后大敗長安大軍。老賀,本王有今日,至少三成是你的功勞。」
「臣,不敢。」賀尊舉杯。
石忠唐喝了酒水,親自為賀尊斟酒。「臣不敢!」賀尊起身。
「坐下!」石忠唐指指席子,賀尊不懂,他便瞪眼,「怎地,本王指使不動你了?」賀尊坐下,石忠唐笑道:「哎!這才是咱們之間的相處之道。」
他斟滿酒,舉杯,「有人說,本王狼心狗肺,李泌與貴妃這般對本王,本王卻謀反,不該。
他喝了一杯酒,「其實,本王只想過割據一方。而本王想割據一方的由頭,也不是什么權勢,而是,本王想庇護族人。」
賀尊愕然,然后笑道:「這難道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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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
「老賀,南疆對異族太狠。」石忠唐眸色中有些傷感之意,「那些官吏壓根不把異族當人看,收取賦稅如狼似虎。本王的祖父當初便是反駁了幾句,說收多了,隨后被一頓鞭子抽了個半死,抬回家中沒多久就去了。老賀,你可知曉祖父臨去前說了什么?
賀尊搖頭。
「祖父說,這個大唐,不值當效忠!」
石忠唐指指腦門,「說著,祖父拍了本王額頭一巴掌,說,不要做奴隸!」,他笑了笑,「從那時起,本王心中就有個念頭,那便是,本王,要做主人!」
「臣有一事不解。」賀尊為石忠唐斟酒。「說。」
「大王當初殺張楚茂,就不擔心楊松成的報復嗎?」
「擔心,本王為此幾夜未睡。」石忠唐笑道:「可彼時本王身不由己。
「李泌想利用本王來針對楊松成,可你看看,但凡成為李泌棋子之人,最終可有好結果?」石忠唐譏誚的道:「大唐人若是失去了利用價值,除非是王守那等知曉許多帝王機密之人,否則,至少能活命。可本王是異族啊!」
石忠唐苦笑,「本王不想死,可李泌此人陰狠,容不得你退卻。既然都是死,那本王為何不轟轟烈烈而死?
「只是沒想到大王卻一路把李泌打的滿地找牙!」
二人相對一笑。
賀尊為石忠唐斟酒,石忠唐看著酒水淅淅瀝瀝的倒進酒杯中。
「破了關中后,許多人都志得意滿,開始享樂。更有人開始了拉幫結派,爭權奪利。大戰在前,若是不壓住這股子風氣,未戰便會先亂。」
石忠唐說道:「本王在琢磨如何殺雞儆猴,這個念頭無人知曉。
賀尊微笑。
「結黨結黨,魏明便是最大的一黨。」「可魏副使在南疆軍中的威望根深蒂固
公大戰之前若是動他,必然會引發軍中不滿。賀尊說道。
「所以你便去魏明那里
,把自己的謀劃告知了魏明。魏明那人雖說有野心,可當下卻不得不屈居于本王之下。你斷定他會把此事告知本王。
專石忠唐嘆道:「你何苦要做那只雞?」「大王······」賀尊眼中多了水光,「大戰當前,不可動搖軍心啊!」
「你的苦心,本王知曉了。不過,你卻小覷了本王!」石忠唐說道:「就算是敗了又如何?至少,本王不虧心!」
石忠唐一拍案幾,「來人!」外面侍衛進來。「大王!」
石忠唐說道:「拿下魏明重責三十!令諸將觀刑!」
「領命!」
賀尊起身,「大王,不可····.."
石忠唐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本王在,誰敢跳梁!」
是日,南疆節度副使魏明被重責三十,軍中大將皆來觀刑。
一時間,人心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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