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春季的長安多了幾分嫵媚,隨著戰爭的危險遠去,踏春的人多了起來。百姓能歇息,官吏們卻不能。
偽帝李泌遁逃時帶走了許多官吏,以至于長安皇城內空蕩蕩的。
曹穎坐鎮長安伊始,便削減了一半休沐時間,恨不能把官吏們一人當做兩人使喚。接到秦王攻破清河,斬殺石忠唐的消息后,曹穎并不覺得意外。
「黃州一敗后石忠唐便是冢中枯骨!」張栩問道:「殿下可說了何時回師?」關中現在的氣氛有些詭異。
那些大族豪強的家主源源不斷的從蜀地回返,回來后,得知石忠唐大敗,都在觀望。都在等著秦王回長安。
曹穎把消息遞給他,搖頭,「并未提及此事,只是令長安依舊輸送糧草南下,供給大軍。」「殿下滯留南疆作甚?」
張栩有些不解。「老夫也不知。」
曹穎嘆道:「老夫坐鎮長安多時,每日得盯著那些大族豪強,還有那些歸來的權貴和皇族,都不安分。老夫,心力交瘁啊!」
「可老夫怎地覺著你樂在其中呢?」
張栩知曉曹穎一朝得了重用,興奮異常,恨不能秦王馬上登基,隨后能指點江山,揮斥方道。
他看了消息,蹙眉道:「殿下攻破清河都一個月了,大軍按理也該休整好了,留下些人馬看守南疆便是,難道南周還敢出兵?」
「年胥此刻哪敢。」曹穎不屑的道:「此刻南周君臣恨不能殿下早日離開南疆。」「你覺著殿下是瘟神嗎?」
「你何時也學了這等尖嘴滑舌?」二人相對一笑。
一個小吏進來,「曹先生,娘娘他們馬上到長安了。」「好快!」曹穎霍然起身,「走,去迎迎!」
長安城之外,車隊停住了。
周寧下車,牽著李老二,指著長安城說道:「二郎,這便是長安城。也是你阿娘出生長大之地。」李老二看著長安城,憋了半晌,說道:「好像個炊餅啊!」
劉擎等人在前面,也是唏噓不已。
「當年最后一次參加大朝會,臨走時,老夫絕沒想到,竟然會多年后才能見到長安城。多年未見,老夫老矣,長安城依舊如故。」
羅才干咳一聲,路上他受寒病了一場,周寧出手診治,延綿半月,至今還有些咳嗽的毛病殘留著。「劉公,此次進了長安城,就再也回不去了。可會想念北疆?」
劉擎瞇眼,「想當然會想,可終究站在長安,方能輔佐殿下,成就大唐盛世。」「有人來了。」羅才看到了城中出來一群官員。
「告知娘娘,曹穎等人來迎。」劉擎整理了一下衣冠,自嘲道:「久別重逢,希望別被嘲笑。」他說的不是長安城,而是未來。
這一進城從此便站在了廟堂之高。站得高了,風也更大。
周寧帶著孩子上了馬車。
隨即,曹穎帶著官員們來了。「見過劉公!」
眾人行禮。隨即到了馬車前。「見過娘娘!」
馬車里傳來了周寧的聲音,「辛苦。」「為殿下效力,不敢言苦!」
馬車里傳來了孩童呼痛的聲音,眾人面面相覷。曹穎問道:「不知大郎君可在?臣等當見禮。」秦王不在,阿梁便是他的代表。
「阿粱半路被殿下的人接去了南疆!」啊!
曹穎不禁一怔。「這······」
秦王不但不回來,還把長子也接了過去。他要在南疆作甚?
電光石火間,曹穎脫口而出。「南周!」
天老爺!
曹穎捂額,「殿下竟然·
擎微笑道:「殿下路上來了書信,借用了南周開國皇帝之言。臥榻之側,其容他人鼾睡!」
羅才說道:「大唐立國后,曾有過攻伐南周的機會,可終究高祖皇帝擔心北遼入侵,便把大軍調了回來。至此后,南周荀延殘喘數百年。」
如今,也算是到頭了。「關中不容樂觀!」
曹穎陪著他們進城,介紹了一番當下的局勢。
「偽帝在蜀地據聞很是高調,招兵買馬,安撫地方大族,還納了幾個地方大族的女子······」羅才干咳一聲,「他的腰子還能用?」
曹穎說道,「偽帝彈琴彈的不錯。」「對了,那個女人如何?」劉擎問道。「在宮中很是安分守己。」
「是個麻煩!」羅才說道。
「若非殿下令梁靖在身邊隨侍,老夫便想······」劉擎眼中閃過殺機,「娘的,那便是個禍水!」曹穎愕然,「劉公想多了,殿下哪會如此!」
劉擎放低聲音,「男人啊!許多時候管不住褲襠,老夫就擔心這個影響了殿下的一世英名。」「劉郎!」
這時路旁傳來了女子的聲音。
眾人看去就見一個中年婦人站在馬車邊上,含笑看著劉擎。劉學:「.」
阿梁的到來令人生出了各種遐思。「吃魚!」
父子二人坐在河邊,地上鋪著油紙,上面擺著烤魚和兩碗魚湯,外加幾張餅子和一壺酒。李玄笑瞇瞇的夾了一條烤魚給阿梁。
「阿耶你吃。」阿梁把烤魚夾回來。
父子二人你推我讓,李玄最終老懷大慰的吃了烤魚。阿梁喝著魚湯,問道:「阿耶這般辛苦,還不回去嗎?」「那邊還有個對手。」李玄指指南方。
「那邊·····」阿梁的教育自然不同于普通人家的孩子,李玄的書房他也能自由進出,那幅地圖他看的爛熟。
「南周!」
「對。」李玄喝了一口酒水,看著身邊的兒子,突然覺得一個男人的一生就是如此了。娶妻生子,看著孩子長大,然后等著慢慢變老。
就像是一個輪回。
他慢慢的喝著酒,看若因為趕路而應了些的兒子在不停的吃。春光明媚,李玄的腦海中漸漸空蕩蕩的。
阿梁吃了個八分飽就放下了筷子,這是周寧教的,說如此可保胃腸平安。「阿耶你不吃嗎?」
李玄笑道:「看著你吃得香,我便不餓了。」見他酒杯空了,阿梁拿起酒壺為他斟酒。
李玄喝了一口,覺得兒子斟的酒格外好喝,「你那位先生路上可曾教過你關乎天下征戰的東西?」「教了。」
阿梁坐直了身體,以示對先生的尊重。「說了些什么?給為父說說。」
姜鶴兒在后面扁扁嘴,心想若是那位老先生敢胡亂教導大郎君,回頭多半要被丟在北遼故地去教導那些野人。
「出北疆時,先生說亂世人不如狗,阿耶護著北地軍民平安,功德無量。」李玄滋的一聲,喝了一口小酒。
「接著說,為父聽著呢!」
「好。」阿梁繼續說道:「得知阿耶擊敗石忠唐后先生說,大唐國祚看著岌岌可危,他也做好了亂世來臨的準備。他還說當初覺著我會接替阿耶成為藩鎮,直至天下出現一個主人。」
李玄笑了笑,并未計較這等言論。
「先生說阿耶這是挽狂瀾于既倒,堪稱大唐中興之主。前陳也有一位中興之主,登基后延續前陳百余年國祚,可終究無法再續盛世。」
盛世嗎?
李玄想到了那位前陳中興之主。「記得為父曾教過你······」
「是,我還記
得!」阿梁提高了嗓門,然后赧然壓低聲音,「阿耶曾說,那位所謂的中興之主,起家靠的便是那些豪強地主。登基后,必須得給那個群體好處。前陳國祚衰亡的弊端乃是土地兼并,大族豪強巧取豪奪·····那位中興之主也知曉這個道理,可卻身不由己。」
「知曉他為何身不由己嗎?」
「他若是不酬功,若是壓制那個群體,便是忘恩負義,隨后那個群體······他們既然能讓前陳衰微一次,自然也能第二次。」
「嗯!」李玄頗為滿意。「看事不要看浮于表面的東西。要順藤摸瓜,一路找到根源。為父不與那些大族豪強合作,便是源于此。這個階層,貪婪如吸血蟲。且心中并無家國天下之念。」
「那該怎么辦?」
「這個問題,我也想告知你答案,可想來想去,讓你看著我如何與那群人交手,會更好些。」
「哦!」阿梁倒也不失望,「先生還說,此刻便該讓天下修生養息了。不說擱下刀槍,可也該減少征伐。」
「那位先生學問是有的,只是這等大勢卻不懂。」「先生說讀書人不出門,便知天下事!」
「狗屁!」
李玄當著兒子輕蔑的道:「紙上談兵罷了。阿梁要記住,越是喜歡大話之人,越不可重用。就算是有才,也得丟下面去磨礪,把那股輕浮的性子磨了方能用。」
曹穎被李玄擱置了數年便是因為這個原因。
若非他是從龍老臣,這輩子再無機會回到李玄的身邊。「哦!我記住了。」阿梁很認真的點頭。
「可累了?」李玄摸摸他的頭頂。
「有些,不過還行。」阿梁看著雙眸深邃,想到他能指揮虎狼的本領,李玄莞爾,「我倒是多慮了。」寧雅韻說阿梁神魂強大,那必然比一般人的精力更為充沛。
此次阿梁并未帶著兩個愛寵前來,此刻倒是有些想念。
但見到父親出神看著河水,阿梁打消了把兩個愛寵弄來的念頭。「阿梁!」
「哎!」
「這一路可體察過民情?」「看過,不過阿耶···..."「你說。」
「路上我聽人說,阿耶令人把那些南疆異族盡皆處死了。阿耶不是說要仁慈嗎?為何如此?」「可為父還有另一句話,為何忘了?」李玄微笑道,「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是因為屠城嗎?」
「對,對于為父來說,異族也是人,若是友善,那么我們可以成為朋友。」李玄說道:「若非屠城,那么為父不會如此。阿梁。」
「哎!」
阿梁見父親嚴肅,就起身,束手而立。周圍的人紛紛看過來。
緩緩起身。
秦王一手輕輕按在兒子的肩頭,一手指著遠方說道:「永遠記住下面的話。」
春光下,秦王說道:
「大唐的刀,不殺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