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屏幕上的畫面,定格在了譚教授臉上。
他穿著黑色衛衣,帽子遮住了小半張臉,但剩下來的部分,已經能夠證明這個人就是他了。
“譚教授,我想請問你,那天去郵筒投遞郵件,你一共丟了幾封信進去,是5封呢,還是5封呢,還是5封呢?”
張偉嘴角笑嘻嘻,但問題卻切入死角。
譚教授張了張嘴,可惜話到嘴邊,說不出口。
“我知道,你忘記了,對吧?”
張偉居然學會搶答了,他笑了一聲,然后環視全場。
“不過沒關系,你記不記得都無所謂,因為有人記得!”
“還記得錄像最開始的那家咖啡店嗎,他們的服務員可記得你,在這里我用一下他們的原話:那個人誰啊,兜里揣著幾封信,好像防賊一樣?不就四五個信封嗎,生怕別人要搶走似的,動不動左右張望,里頭不會藏著錢吧?”
張偉學著服務員,惟妙惟肖的模仿后,看著譚教授。
“那天你太緊張了,喝個咖啡都這么不淡定,你說我要是請那家店的服務員過來,他們能不能認出你來呢?”
譚教授現在已經坐立不安了,額頭在法庭的燈光下反射著光亮。
不止是他,聽證席上也有人站了起來,是趙春明。
他臉色狂變了數下,最后幾乎是用最快速度沖出了法庭。
因為他已經猜到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事,這法庭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老大離場,地檢總部的其他人也都陸陸續續站起,開始離場。
譚瑩瑩準備起身,但卻被肖百合拉住了。
“百合姐,我們不走嗎?”
“走什么,案件還未到最后一步,我要看完這場庭審!”
對于留下來這個舉動,肖百合不知道是出于對真相的執著,還是其他原因,這一點就連她自己都不清楚。
肖百合拉住譚瑩瑩,目光卻死死盯著法庭正中,那個正在侃侃而談的人。
她知道,這一次他們地檢總部,很可能又要迎來一次失敗,但無所謂。
反正輸得又不是她!
控方席上,趙靜也察覺到趙春明的離場,說實話,她心里頭也想跟著主管一起離開。
可惜她不能走,因為她是次席公訴人,必須要待到案件結束。
至于黃芳,她的表現和譚教授幾乎一樣,都是坐立不安。
甚至她額頭上滲出的汗比后者還要多一些,臉上的妝都快化了。
“譚教授,你還要在這里裝糊涂嗎,這次真的是鐵證如山,你想狡辯都沒機會了!”
就在此時,庭上傳來一聲厲喝。
張偉一改之前笑嘻嘻的姿態,朝譚修文怒斥一句。
“現在我們有直接證據,證明你在13號晚上11點,在實驗室無人的情況下進入培養室,并且在里面待了接近3個小時!這期間你做了什么,不用我多說,相信陪審團的各位都已經猜得出來了!”
“然后就在第二天,也就是14號早晨,你在那個郵箱內投遞了5封信,郵遞員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將這5封信分別送到了楊議員辦公室和其他4處地方,這些信里其實都是你在當天提取出來的真菌粉末!”
“所以,真正毒殺楊議員的人,就是你譚修文,你就是兇手!”
面對張偉的指控,譚教授的臉部肌肉,已經抽動的快要失去控制了。
控方席上,趙靜和黃芳幾次張了張嘴,但卻沒有提出反對。
因為這就是事實,她們提出反對也沒用,結果已經無法改變。
甚至于作為首席公訴人的黃芳,現在像一個徹底丟了魂的人,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你說我是兇手,你有什么依據,我為什么要殺他們!”
譚教授此刻也徹底放下了架子,同樣大聲反駁起來。
“你覺得我不知道嗎,我對你可是做過了詳細背景調查,你譚修文當年在國外的經歷,我可都追查到了!”
張偉說著,大步走回自己的位置,從桌上取出最后一份文件,隨后大聲道:“你譚修文年輕時在國外當過戰地醫生,腿部的傷也是因為一次救援行動而落下的,因為你見到了太多的悲劇,你歸國后創立了附屬實驗室,帶頭做起了國際援助。”
“我承認你的想法很偉大,你看到了太多的孩子因為沒有抗生素,沒有足夠的藥物醫治,得傳染病后在痛苦去死去,你想要救治所有人,這也是王雨晴博士,還有你的其他組員們的夢想,你們曾經都是一群擁有美好理想的人。”
“但可惜的是,你得知了市議會打算削減實驗室經費的消息,于是你和推動這項決議的楊議員產生了矛盾,甚至于在一年間,你多次與他在私人場合對峙,甚至讓楊議員不得不請求法院對你下達了限制令,我說的沒錯吧!”
“再之后過去了4個月,你沒有再招惹楊議員,所以他取消了限制令,他以為你已經看開了,或者說想開了,沒想到你居然在謀劃著更大的行動。”
“讓我猜猜,他到底拒絕了你幾次?”
“或者說你到底去見了他幾次,每次他都拒絕了你,他有沒有想過你當時什么心情?”
“你被拒絕這么多次,是不是積怨已久,惱羞成怒,你能不能告訴我們呢,譚教授!”
張偉步步緊逼,字字珠璣,譚修文的臉色,愈發的難看起來。
“譚教授,你給楊議員寫過信,打過電話,甚至還去了他的辦公室,我相信你對他的恨不是一天兩天了吧?”
“多少次,告訴我們吧,他到底拒絕了你多少次,啊?”
“譚教授……”
“夠了,你不要再問了!”
譚修文終于爆發了,直接站了起來。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我都忘記自己去找過他幾次了!”
“這幫政客的骨子里都是為了政績,他削減我們實驗室的經費,還說要將這筆錢用在更加有利于東方都發展的地方!結果呢,他們用這筆錢投資了什么,投資了一塊開發區,用來造游樂場,用來造酒店,用來造人工島,觀光設施,旅游區……”
“他們有沒有想過,每年國外有多少無家可歸的人,他們死于傳染病,死于各種各樣的真菌感染,死于我們不知道的疾病上,這筆錢用在我們這里,可以拯救多少人!”
“他們不知道,他們什么都不知道,他們的眼里壓根就沒有這些人,他們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
“我已經忍無可忍了,所以我無需再忍,我要讓楊青瑞付出代價!我要讓他付出代價……”
譚修文破防了,心理防線終于被張偉擊潰,以至于失聲痛哭起來,將心中對楊議員,對這一切的怨恨都喊了出來。
他的聲音逐漸變得沙啞,變得聲嘶力竭。
張偉看著譚修文,問道:“那么除了楊議員,另外四個人呢,他們為什么也成了你的目標,提出決議的只有楊議員一人才對?”
“哼,你覺得只有一個楊青瑞嗎?”
譚教授冷笑一聲,臉色猙獰道:“他是主謀,但其他四個人,都是他的狗腿子!”
“那記者就是第一個報道削減經費的人,他還發動媒體的力量,對這件事大加贊賞,稱這是楊青瑞的政績,對東方都的發展有好處,我艸他祖宗十八代,這些干媒體的就沒有一個好東西!”
“第二個作家同樣是見風使舵的小人,他在雜志發表了對我們實驗室的抨擊,對我所作所為的詆毀,在她的筆下,我成了一個毫無建樹的廢物!”
“還有那兩個商人,他們都是得利者,那筆本來該撥給我們的經費,結果用在了開發建設中,而他們就是承包商,我已經查清楚了,他們和楊青瑞關系匪淺,他們之間絕對有利益勾結,所以我要他們也付出代價!”
張偉見對方將所有事情都捅了出來,心中雖然無比激動,但卻面色不變,繼續問道:“所以你選擇了最偏激的做法?”
“你懂什么,其他的辦法我已經都嘗試過了,如果不是徹底沒有了希望,你以為我想要用那個手段嗎?”
“我嘗試過了所有的辦法,可又有什么用,他是市議員,而我在他眼中,只是一個空吃經費,毫無建樹的廢物,這句話還是他指著我鼻子罵出來的!”
譚教授咆哮完最后一句話,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般,徹底癱坐下來。
他的臉色漲紅,神色扭曲之中帶著一絲癲狂,還有一絲悲憤,一絲痛苦,一絲不甘。
“我也不想的,可他不聽我的,我不到最后一刻,也不想用這一招的啊,我不想殺人,我只想救人……”
他說著,看向了被告席。
“小王,當時我因為對楊青瑞的憤怒,所以失去了理智,但當我做出決定后,我又害怕了……”
“不過我的害怕,不是對殺人這件事的恐懼,而是對殺人后被抓的恐懼,所以我想到了一個辦法,那就是找個替罪羊,找一個人替我死。”
“那一天,當我打定主意要實施行動時,我用法子支開了三個組員,因為我知道他們都忙著其他事情,隨便找個理由就能支開。但唯獨只有你,你一門心思撲在研究上,所以我特意篡改了一些數據,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加班加點留下來,重新做一次實驗,將正確的數據記錄下來,所以我才利用了你。”
“小王,你是一個非常盡責的研究員,你對于科研的熱愛,絕對是我見過的最優秀的,你是一個好研究員……”
譚教授說著,又看向了張偉:“還有一點,你也找了個好律師!”
“我本以為這次的計劃天衣無縫,就連武協調查科和地檢總部的人,我都騙了過去,沒想到居然敗給了你!”
“那些個西裝革履的律師,一個個都只要錢,聽到地檢總部的威名,他們都怕得要死,都想著讓小王認罪。為什么她會遇到你,為什么你能夠找到這么多的線索?”
面對譚教授的質問,張偉只是笑了笑:
“可能是我有那么一點‘空余’時間吧,所以我才能專心致志的幫委托人打官司,畢竟我相信她是無辜的!”
“好一個相信她是無辜的……!”
“對了,譚教授,我還要謝謝你!”
“謝我?”
“對,謝謝你幫我交出了一份無懈可擊的結案陳詞!”
譚教授終于認命,他抬起頭看了一眼天花板,陷入了久久的呆愣之中。
張偉看著他,又看向了審判席上的淡定哥。
“法官閣下,對于譚教授,我已經沒有其他問題了!”
“行吧!”淡定哥點了點頭,隨后吩咐左右:“庭衛,將證人譚修文帶去調查科重案1組,順帶將庭審的記錄也送過去一份,林若男副組長知道怎么處理。”
兩名庭衛出列,押送著譚教授離開了。
吩咐完畢后,淡定哥看向張偉:“辯方律師,你還要進行結案陳詞嗎,鑒于剛才證人的證言,我相信可以直接跳過這一步了吧?”
“法官閣下,我還有一些話想要說,希望你成全!”
“行,舞臺給你,注意收斂一點啊,別太過分……”
淡定哥此刻也笑了,隨口打趣了一句。
張偉走到陪審團面前,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朗朗開口:
“在座的各位,你們難道不羞愧嗎?”
“污蔑一個無辜之人,媒體上更是大肆報道,她王雨晴就是殺人兇手,你們難道不羞愧嗎?”
張偉指著王雨晴,看向聽證席上的媒體。
“媒體的各位,你們難道沒有一點良知嗎?你們知道我的委托人,在這幾天遭受了多少的心里壓力嗎?”
“就是這樣一個為了科學,懷有遠大理想的人,卻在你們的筆下,變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兇徒,你們難道就一點也不羞愧,一點也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嗎?”
“我看了新聞,也看了頭條內容,你們之中沒有一個人為王博士說過一句話吧,你們的報道篇幅都是什么,用的是什么字眼來形容她,‘殺人兇手’、‘絕命毒士’、‘法外狂徒’,還需要我再重復嗎?”
“你們難道為了那點流量,可以完全沒有道德底線,活生生去冤枉一個好人嗎?”
“既然是這樣,那我今天就要大聲的告訴你們,王雨晴王博士,她不是殺人兇手,也不是絕命毒士,更不是什么法外狂徒,她只是一個盡職盡責的研究員,一個工作努力認真的科學家,僅此而已!”
“我對于你們的行為,鄙視,鄙視,還是tm的鄙視!”
張偉最后吼出了這句話,喘著氣,走向了辯方席。
聽證席上,所有媒體人都羞愧的低下了頭。
這一次,他們栽了!
被張偉吼,他們也沒辦法辯駁,因為他們已經被事實打臉了,誰敢說話,誰就找死!
“現在本庭宣布,暫時休庭,等陪審團商議之后,宣布判決結果!”
淡定哥雖然知道,這些話也是多余的,但該有的過程還是得有。
法庭嘛,必須要嚴肅!
他朝陪審席示意了一下,所有人起立后,跟著他一起進入會議室。
這個過程并沒有多久,甚至都不到10分鐘,他們就出來了。
最后,激動人心的時刻終于到來。
全場都等待著宣布。
被告席上,王雨晴的表情無比激動,耳邊仿佛已經響起了那個聲音。
首席陪審員站起,當庭宣布道:“關于被告王雨晴的兩宗謀殺指控,公共場所投毒指控,以及其他所有指控,經陪審團商議,這些指控全部……不成立!”
“不成立”三個字響起,王雨晴終于歡呼了起來。
“謝謝你,張律師!”
她和張偉激動的擁抱了一下。
“別,你要感謝的是羅教授,我只是盡了我作為律師的義務而已!”張偉連忙提了一嘴。
“太好了!”
聽證席上,羅飛翔也仰天大喊了一聲,振臂高呼,心情無比激動。
他發誓,除了當年考上法學院之外,這輩子最開心的就是今天了!
“等一等!”但就在此時,法官淡定哥卻喊住了所有人。
只見他搖著頭,從審判席上站起,然后一步一步走到了王雨晴的面前。
他先是用一種無比復雜的眼神看了張偉一眼,然后朝著王雨晴深深一揖。
“王雨晴博士,我僅代表我們的司法系統,向你表示誠摯的歉意。因為我們被眼前的證據懵逼,沒有發現真正的兇手,讓你蒙受了不白之冤,我在這里替他們給你道歉了!”
張偉心中一愣,這句話怎么聽著有些耳熟呢?
他這才想起來,淡定哥之前在唐春風案中,好像也是用類似的句式跟他委托人道歉的。
隨后,張偉感受到了冷冰冰的視線,正是來自淡定哥。
“你小子,下次別讓我參加你的庭審,我這老腰要承受不住了!”
“法官閣下,瞧你說的,你身子骨硬朗的很呢。”
張偉連忙半開玩笑的回了一句。
可惜淡定哥不吃這一套,道完歉之后他就頭也不回離開了。
沒辦法,又一次當眾道歉,他回去又要寫結案報告了,還要和首席法官解釋一番。
他太難了呀……
“張偉,謝謝你,真是太謝謝你了,你最后的結案陳詞,可讓我揚眉吐氣的一回,那些個媒體人,他們的臉臭的都……”
羅飛翔握著張偉的手,感謝之情溢于言表。
“不用謝我,羅教授,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
張偉則是連忙抽開自己的手,然后擺手示意,自己沒什么的。
不過這番推辭,在羅飛翔眼中就有些裝逼了。
但也沒辦法,誰讓這小子有本事,打贏了官司,做什么都是對的!
“對了,你們還有事吧,我就不打擾了!”
張偉看出羅飛翔和王雨晴二人有事要談,也就不打算當這個電燈泡了。
“你小子……”羅飛翔心中感激,但也不好說什么。
“對了,羅教授,推薦信別忘了寫啊,雖然我不是很在意,但你可務必要記得啊,這可是你答應我的!”
“你小子別的倒不放在心上,這件事還惦記著呢!”
羅飛翔笑了笑,接著大聲回道:“放心,這件事一定不會忘了你的。”
“那就好,不過別把我的事都寫出來,我想低調一點,記得啊,低調一點……”
張偉說著,人已經走出了法庭。
羅飛翔的耳邊,就只有“低調”兩個字。
“這小子,看起來是打算扮豬吃老虎嗎?”
不過張偉有什么要求,他羅飛翔是一定會照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