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熄安蘇醒的那一刻,瞥見潮水中沉浮的萬千佛骸突然睜眼,每雙佛眼里都跳動著他的面龐。
“嘩啦!”
茶湯潑灑在石案上的聲響將他徹底拉回現世,楚杏兒滿臉通紅地正捏著鼻子把蘇瓏推出長亭:“你這女鬼好不知羞!”
蘇瓏紅蓋頭下“咯咯”的笑著,還趁機用手捏了捏楚杏兒的臉。
“好啦好啦,正主醒了哦,我走就是。”蘇瓏笑道。
女孩吵鬧的聲音逐漸遠去,螻走了出來,道:“你要走了?”
李熄安取出青銅蓮燈,凝視燈芯中盤坐的金色人形,“世人皆知玉釵順德,純陽孚佑,竹籃采魂三位舊祖仍在,卻不知還有一位的真靈長存于世。我在大源里奪回了他的本我,但那盞本該飛出的本我燈毫無反應,按道理來說,那縷真靈不會徹底消失。”
“果然如此,仗藥踱足的本我感知不到那縷真靈了。”螻抬頭,望著那從大源架起的河洛橋,“我倒還疑惑,應該飛出三盞燈才對,結果只有兩盞,這樣一來,仗藥踱足定然不在原始宇宙了。”
“無礙。”李熄安搖頭,“循著本我,總能尋到真靈。”
燈芯搖曳,李熄安的目中金蓮緩緩綻放。
螻感受到腳下大地的輕顫。
“那是……”螻眼中呈現出一座巨大的宮殿群從群山升起。
“太行宮。”李熄安輕叩石案,金色漣漪蕩起。
當螻再睜開眼時,他們已經出現在太行宮內。
太行八陘捧起載天鼎將其懸在太行宮穹頂,螻聽到了整座地脈發出龍脊錯位般的悶響。
李熄安推開一扇盤踞活靈的大門。
他的指尖撫過巖壁上的月神刻痕,那些沉淀了百萬年的銅銹簌簌剝落,露出底下暗金色的石柱。螻跟在三步之后,腳下碾碎的塵土中浮出遠古祭祀的禱詞。這里的氣息蒼莽而古老,讓螻有一種割裂感,如同置身于悠久的太古,他們正走過時間的斷橋。
“這便是借助宙法顯化出的載天鼎?“螻仰頭望著懸浮的青銅巨鼎。
鼎身篆刻蟲魚鳥獸,山川樹木,偌大一個天地凝練于此。
太行八陘有握住了昏劍,以昏劍叩擊鼎身。
“當——!”
隨著一聲雄渾的金鐵交鳴之聲,迸出的火光將巖壁上深嵌的太行宮群映得纖毫畢現。這些埋在龍脈深處的宮殿群亮起,無數細微的塵埃在飛散,凝聚成一道道人影,那些人影注視著太行宮新的主人。
李熄安赤服逶迤,目視前方,仿佛這是一場登基儀式,哪怕這里空空蕩蕩,也有萬民在為他齊喝贊詩。
踏入宮殿的一瞬間,螻的面龐被照亮。
與曾經的太行宮不同,這里不再是蒼白巨大的地塊,而是一片白色花海。月色的海浸滿了這里,水中綻放的純白花朵散發熒光,照亮這片黑暗空蕩的宮殿。
在月色花海的中央,隆起一座小丘,那具用來封印墮化生靈的青銅棺槨就擺在那里,裂口被人修復。
李熄安踩進水中,下一刻龍形巨影從水中掠過,驚動了百花。
李熄安很快便到達海面上唯一的小丘,巨大的龍軀頭顱處激發出一道閃耀的虹光,螻注意到青銅蓮燈的躁動,燈芯的火焰暴漲,其中盤踞的金色人形一躍而起,與那道虹光融為一體。
而那具龍軀則重重地倒下。
“你果真舍棄了肉身。”螻揚起一只手掌,托起那墜下的龍軀,將其緩緩安放于月海中。這副龍軀著實巨大,又或是月海淺薄,只能沒過龍首上黃金面具的人臉,露出古木般的龍角與脊背上的蒼白雪鬃。
瑩瑩光亮映著赤鱗,折射出的質感猶如上等剔透的紅玉。
半空中虹光與金色人形交匯之處,一道龍影騰躍,又轉瞬化作盤膝的金色人像,羽帶飄動,背后升起一輪金色大日。他一招手,青銅燈飛出,坐了他的蓮臺。
“原始宇宙的界壁無法以肉身穿越,便喚出靈性,攜著眾妙之門的指引去往他鄉。”蓮火搖曳之中,李熄安睜眼輕笑。
“這樣風險很大,你以靈性遨游黑霧,又將鱗類引以為傲的肉身被舍棄在外,如果遭遇危機,你當如何?”
“圣路艱險,但請安心。”李熄安平靜道。
“那這具太虛古棺是何用意?”
“用以封存我的靈性,以免來自其他宇宙的污濁或是因果影響到現世。”李熄安抬起眼簾,在一片蓮火中,他的臉模糊不清,可那道目光卻直直落在螻的身上,“你是歸一之路的最后一步,當我離開這個宇宙后,失去宙法顯化,載天鼎會消失,我會給你留下一段銘文,其背后便是顯現載天鼎的宙法。只有你能打開太行宮,也只有你能守住這具棺槨。”
李熄安口誦真訣,一道銘文刺入螻的腦海。
“這是……”螻瞳孔驟縮。
那道銘文包裹著一枚血色蓮瓣。
“宙法碎片,如果沒有這個作為媒介,你無法理解宙法,更別提使用了。”李熄安說完,蓮火將他的身影淹沒。
海面上升起薄霧,宇宙中的明星燦然挪轉。
蓮燈沉入棺中。
螻立起暗金方碑,層層落下,使這片月海成為迷宮。
最后,青銅棺合攏的聲音便是告別。
十萬大山的霧靄浸著青冥,青藤纏繞的墓碑爬滿銅銹。
女子斟茶時腕間黑鐲輕響,翡翠茶湯泛起漣漪,倒映出碑文上被青苔蠶食的“螻”字。
“你總說我泡的茶苦。”她指尖拂過碑沿凝結的千年瘴氣,這代表著這里千年間不曾有人來過,“如今倒好,你只能躺在這聽我啰嗦,可比當年對著玉釵順德罵人時乖順得多。”
“說起玉釵順德……我好像把她留下的最后一點東西弄丟了。有兩個生靈踩在時空斷層來到這里,奪走了順德釵,你可知我在那兩人的背后見到了什么?”女子輕笑,“我看見了金色蓮火中巋然不動的赤色龍影,他頂著那張黃金鬼面,便是那張我曾夢見殺死了無數個我自己的怪物。”
“那個東西要來找我了,祝我好運。”
晨光穿透霧靄時,女子已不見蹤影。唯有碑前茶盞余溫尚存。
最靠近碑座的那朵血蘭輕輕搖晃,花瓣上凝結的露珠里隱約映出女子回望下的金色蓮瞳。
歸一卷完,下一卷“道盡本我”。
不出意外的話就是最后一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