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響起的瞬間,沉心只覺得她周圍的溫度驟然降低了數度,一片寒霜緊接著侵襲而來,古箏琴弦隱隱凝結成冰。
刺骨的寒意,順著琴弦刺痛著她的指尖,令她下意識地收回了手,呲了一下牙。
她順著那聲音響起的方位望去,便是見到周玄與奉陽君二人一前一后而來。
“周、周玄?”見來者是周玄,她的眼中頓時露出幾分忌憚之色。
白玉也趕緊閉上了嘴,今時不同往日,且不說周玄如今的威信在眾人之中已經達到了頂峰,就算她們心中再是看不上周玄,都無法在臉上表現出來。
因為就算不說別的,光是周玄那分神期的修為,就要壓他們一頭。
“胡月與我同行,若她是妖魔,我自以雷法滅之,無需諸位多慮。”
周玄到來之后,沒有再去說沉心他們,而是點到即止,接著便負手而立,目光平靜地落在了胡月的身上。
此刻的胡月,已顯露半妖之形體,她的兩只狐耳自秀發之中冒出,衣裙之下的三條尾巴極富韻律地舞動著,彷佛進行著天狐一族特有的拜月禮。
而那白狐拜月之中的那頭狐貍,背后則隱隱浮現出了第四條尾巴的雛形。
“白狐拜月異象,莫非因狐而異,那天狐法相并非遠古狐仙,而是胡月自己的法相化身?”以前周玄不懂,可自從他修成了自己的自我法相之后,便明白了以己為鏡而修法相的潛力。
“這胡月,竟也是走的這條路?”周玄詫異的同時,也感到了絲絲欣慰。
這時,那異象之中的圓月,忽然是泛起了幾縷微弱的火光。
那火焰幽明通靈,似夏夜牧野中的銀磷之火,隨著白狐的拜月禮,從那圓月之中緩緩飄落,沒入了白狐的眉心之中。
緊接著,那白狐背后的第四條尾巴便徹底化為了實質。
在這一刻,胡月忽然睜開了眼睛,雙臂舒展,與白狐保持著完全一致的動作,緩緩叩首。
“青丘胡月,攜太陰誥諭,叩首太陰……”
她虔誠叩首,體內魂魄與金丹飛升而上,與白狐異象相合,圓月之中隨之而垂下萬千月華,宛如錦織般在她的魂魄身上不斷交織……
最終,白狐拜月異象消失,一個似實非實、似虛非虛的光繭,靜靜地漂浮在了胡月的上方。
胡月不曾遮掩氣機,因此任何人都能夠感應到那光繭之中的情況。
那光繭就像是蛋殼,蛋殼之中,蘊含著胡月的魂魄和金丹、那一縷源自于圓月的火焰,以及無比濃郁的太陰之氣。
整個光繭如今就是胡月的所有,反觀她的道體,則是宛如凋塑般枯坐在了地上。
一旦胡月破繭失敗,她便將身死道消,而一旦胡月突破,便將踏入元嬰期。
“我沒有看錯吧,那好像是太華?”有修士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望著光繭。
奉陽君臉色無比凝重地道:“沒看錯,那就是太華。”
古人常說,采天地之靈氣與日月之精華修行,那太華,便是日月精華的一種,還位于品質非常高的那一階里。
得到奉陽君的肯定,不知道多少人蠢蠢欲動了起來。
那白玉來自于仙律界修仙王朝,更是深刻的了解到太華的妙處,幾乎是第一時間就露出了強烈地占有欲。
尋常的日月精華對于修士的裨益,會隨著修士修為的提升而衰減,但像太華這個層次的東西,就連陸地神仙見到了都會心動不已,無怪乎他們萬般垂涎了。
而此時此刻的胡月,正處于一種類似胎息的玄奧狀態之中,這個狀態對于胡月有著天大的好處,但對于外人而言,卻更是狩獵的最佳時機。
這個時候的胡月毫無防備,可以說是只要出手,便能夠將所有的太華都據為己有。
想到這里,那部分蠢蠢欲動的人,連呼吸都隱隱急促了起來。
奉陽君也是感應到了這幫人的躁動,不由地暗皺眉頭,小聲地傳音告戒了天若界的修士。
可饒是如此,在太華的誘惑之下,都顯得毫無作為。
更何況,胡月還不是人族。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很多時候并不是一句警局,反而是所謂的“正道”用來為自己謀私利而說的偽話、找到借口。
“胡月所修煉的‘法’與眾不同,這種破丹之法,倒是與我的《太一經》有幾分相似之處。”周玄暗暗點頭。
他的感應無比敏銳,自然也能夠從別人的表現里猜到他們的想法。
胡月以白狐拜月異象引來了太華,此乃大機緣,若是運用的夠好,足以讓她元嬰的品質遠超元嬰期的標準值。
但太華對于其他人而言,也是一份極其稀有的天材地寶,自然引人覬覦。
于是,他便是當著眾多圍觀者的面,抬腳向前,往胡月走去。
見到周玄率先動了,原本焦躁急切的那些人,頓時安靜了下來。
就連沉心,都是極為不甘地看向了周玄。
“這個周玄真是道貌岸然!阻止我對付那狐貍精,自己卻在見到了寶貝之后先坐不住了!”沉心在心中牙咬切齒,卻怒不敢言。
以周玄的實力,如果他鐵了心要拿太華,除非他們全部加起來一起上,不然機會都不大。
可是……周玄不笨,不至于吃干抹凈連湯汁都不留一滴吧?
太華這等寶物,就算撿點渣渣,對于他們而言都是一筆“巨款”了吧?
想到這里,這些人便又隱隱期待了起來。
然而,周玄卻來到了胡月的不遠處,尋了一個蒲團,然后坐了下來。
“這……?”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了起來,周玄這是唱的哪出,難道時機不對,所以沒有急著出手?
“周……玄?”周玄剛剛坐定,耳邊就想起了一道細弱蚊蠅的呢喃聲。
周玄微微一愣,循聲望去,只見發出聲音的不是別人,正是像凋塑一般枯坐在一旁的胡月。
周玄神色一緊,連忙問道:“如此重要的突破時刻,你怎么還留了一縷心神在道身之中?”
胡月擔憂道:“我沒想到突破時動靜這么大,想做防護也已經來不及了,只能分出一縷留守道身,若是有人來……也好勉強一戰。”
周玄看著她這道身的狀態,頓時責備道:“你想法不錯,但是你這個狀態太差了,真要有人利欲熏心過來,你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
胡月苦笑道:“盡人事,聽天命吧!”
周玄安慰道:“還沒到聽天命的時候,你把所有的力量積蓄起來突破吧,我來守護你。”
見周玄這么說,胡月也沒有推辭的意思,直接應道:“多謝。”
“太見外了,都是自己人。”周玄擺了擺手,道,“抓緊吧,其他的事情就交給我好了。”
胡月輕輕地“嗯”了一聲,旋即,周玄便是感應到,胡月的最后一縷心神也從道身之中離開,進入到了光繭之中。
“良好的開端,是成功的一半。”周玄笑了笑,手腕一翻,取出數枚悟道精魄,以法力掌控之,輕輕地步了胡月的周圍。
悟道氤氳似祥云般繚繞了起來,不止籠罩了胡月,也想半透明的絲帶一樣飄蕩在光繭的四周。
“那煙云,似乎是某種‘悟道氤氳’啊?”奉陽君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了周玄手中那些塊悟道精魄的不凡之處。
子狂瀾閉上眼睛,深深地嗅了一下,彷佛在呼吸人世間最美妙的幽香,一臉享受之色:“若論品質,我師父洞府之中的那些個蘊含悟道氤氳的寶貝加起來,或許都不如他布置的那幾塊濃郁!”
子狂瀾睜開眼睛,砸了咂嘴說,兩眼放光道:“周玄道友真是財大氣粗,消耗這種品質的悟道精魄,居然就跟擺弄柴火取暖一樣,隨隨便便就拿出來用了!簡直不要錢一樣!”
周玄聽到了子狂瀾他們的驚呼聲,面色平靜,心底卻是笑了笑:這悟道精魄的確不要錢,但是要命啊……要詭道魔種的命。
奉陽君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我本以為,我們星海玄門的弟子在修煉資源這塊的分配上,已經遙遙領先了,卻沒想到,周玄道友的這個仙府,根本就奢侈到了極點……”
周玄盤坐在蒲團上笑而不語,他望了一眼不遠處那幫躁動的同道修士,抬手一揮,一片氣機便像是水幕一樣推將了出去,停留在了他身前三丈處。
“三丈領域,不大不小……我這位朋友突破期間,還望諸位約束腳步了。”周玄平澹的聲音,緩緩地飄蕩了出去。
“周玄道友放心,我天若界若有人步入領域,我自懲之。”周玄話音方落,奉陽君首先表態。
其余修士見狀,不管內心如何掙扎,也只好跟著表態。
如沉心之流,痛失“機緣”,內心之中簡直可以用凄凄慘慘戚戚來形容。
“這樣最好,但若是有人利欲熏心,忍不住暗中動手腳,別怪我不講情面了。”警告完后,他便以手托腮,似打盹一般瞇眼小憩了起來。
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有人,就會有叵測的人心。
正因為人心叵測,所以防人之心不可無。
周玄看似是在小憩,實則一直在心中參悟地煞神通“神行”……
于是,主殿之中便是出現了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在一片五行的光幕后方,回蕩著稀薄云煙般的悟道氤氳。
悟道氤氳之中,漂浮著一顆表面波光婉轉的光繭。
那光繭就是人的心臟一樣,隨著吐納不斷地舒張收縮,“咕冬”、“咕冬”、“咕冬”……節奏平緩,極富韻律。
而在光繭下方,則是一個盤坐版的沉思者。
時間流逝,一日光景一晃而過,偌大的光繭逐漸開始收縮,胡月那初具規模的曼妙輪廓在其中若隱若現。
但由于悟道氤氳的存在,只有周玄抬眼時才能夠看到一二。
作為正人君子,周玄也就多看了億眼罷了。
就在第二日,周玄美少女微微一挑,嘴角掛起了一抹冷笑——有一股氣息跨越了他布下的三丈領域,鬼鬼祟祟地向著光繭“爬”了過去。
“富貴險中求是沒錯,只可惜用錯了地方。”他冷哼一聲,一股氣機如天刀般斬落,將那一股氣息徹底粉碎。
主殿角落里,正在與眾修士談道論法的沉心,臉上陡然之間失去了所有的血色,整個人驚叫一聲,狼狽至極地跌坐到了地上。
沉心的驚變,也是把周圍的一些修士給嚇了一跳。
白玉趕緊將她攙扶起來,但對上沉心的臉,卻是發出了驚恐的叫聲,聲音打顫道:“沉師姐,你你你……你的臉!”
“啊?”沉心伸手一摸,自己也是被嚇了一跳,“我……我的臉,不對,我的手?我的人,我我……我這是怎么了?”
她以靈鏡術映照自己的容貌,整個人當場石化,
她本是二三十歲樣貌的女子,整個人不說傾國傾城,卻也不至于泯然眾人,可如今,她的臉上卻布滿了皺紋,膚色蠟黃且暗沉,像是泛黃的枯敗紙張,整個人也是宛如七八十歲的老太……
她修道百年而入元嬰,駐顏有術,如今一縷神魂被周玄斬滅,讓她元氣大傷,整個人一下子被歲月腐蝕,露出了“符合”其年齡的面貌。
“沉仙子,你沒事吧?”邊上的修士,頓時關切地詢問了起來。
可沉心卻大為驚恐,她用衣袖遮住顏面,從地上跌跌撞撞爬了起來。
“別看我!都別看我了!”沉心尖叫著,連滾帶爬逃離了主殿,留下了一群一頭霧水的人,彼此之間面面相覷。
“沉仙子……”
“沉仙子?”有老好人快步跟上,不依不撓地詢問著情況,試圖提供一些實質性的幫助。
“走!都給我走!走開!”沉心逃到了偏殿的屋舍里,緊閉門窗,不讓任何人跟上。
“仙子”這兩個字,對于現在這個樣子的她而言,聽出來是那么的刺耳,像是拿著細小的銀針以容嬤嬤的專業手法戳著她的心頭肉,讓她感到悲痛欲絕。
“周玄他斬斷了我的元氣!他斷了我的修仙路!”
“我乃是音域門人,他怎么敢為了一只妖怪如此待我?!”
“他怎么敢的,怎么敢的啊?!”
她死死地咬著牙,雙目赤紅,彷佛一頭瘋狂地野獸覺醒了。
主殿之中,奉陽君一直沒有離去,見到沉心自食惡果,他也只是在心中嗤笑了一聲。
“周玄道友當真是說一不二,有多少神魂跨越了界限,就斬掉多少神魂。”
“這沉心不就是曾沖撞了周玄,反被周玄落了面子嗎,竟然如此小心眼,處處與周玄爭鋒相對。”
“音域的伙食太好了,竟讓沉心這樣的人混雜了進來。”
第三日,正將神行術參悟得差不多的周玄,忽然心有所感,抬頭望向了光繭。
此時的光繭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光澤,從原本水波婉轉的樣子,變得像是一顆粗糙的石頭一樣,悟道氤氳也已經徹底耗盡。
但是,光繭雖然暗澹了,但內部卻出現了一股極其強大的氣息。
胡月突破成功了,她的氣息宛如風暴一樣不斷升起,當其達到頂峰時,光繭在“彭”地一聲里炸成了無數的碎片。
一個迷你小人般的胡月,自光繭碎片之中飄然落下,來到了周玄的面前。
胡月的元嬰是一只萌版的小狐貍,眉心之間有著殷紅的三勾玉狀的紋路,身后則是四條漂亮柔順的尾巴。
周玄敏銳的目光落在了胡月的第四條尾巴上,那條尾巴與眾不同,尾巴的頂端似乎隱藏著一團幽明的火焰。
小狐貍在周玄的身前晃了一下之后,便是化作一道流光沒入了胡月的體內。
之后,胡月的道身之上彷佛流淌起了一片又一片柔和的光芒,一眼望去,就像是沐浴著月之光華一樣。
這個過程持續了不足盞茶功夫,當所有的光華都韜斂之后,胡月便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此時的她,依然是那么一副漠然之色,好似對于外界事物均漠不關心一樣。
她眼簾微抬,天藍色的清澈眼眸望向周玄,像蕩漾這波光的湖面。
“謝謝你,周玄。”她輕聲道。
周玄擺了擺手,笑道:“感覺怎么樣?”
胡月想了想,說道:“雖然出現了一些意外,但結果比我預期的還要好。”
胡月將自己的感受告訴給了周玄聽。
當初她跟隨周玄和凌清漪前往從殿,但途徑玉璧時忽然心生感應,便留下來參悟《蒼炎禁抄》了。
通過對參悟《蒼炎禁抄》,胡月以結丹期的修為領悟出了自己的道火,同時進入了悟道之境……
這一次,她從冥冥之中溝通太陰星辰,以白狐拜月異象引導來了一縷太華,在太華幫助下,她領悟了自己的本命道火——銀狐靈火。
原本到這里,她的悟道就結束了,但因為她長久的積蓄,以至于銀狐靈火的出現,成為她厚積薄發的爆發點,于是,便出現了接下來突破的一幕。
周玄聽罷,頓時露出了一抹無奈的笑容:“都那樣了,你還準備積蓄力量?”
胡月正色道:“在突破之前,我想盡可能壓制,等到壓制不了的時候,再以這股‘勢’沖破桎梏。”
“只是到了元嬰期,我后續的路便不太好走了……”
“喔?什么意思?”周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