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旬,西疆大地早已是一片蒼茫白雪,寒風凜冽。
長途汽車站外,孫月荷穿著厚厚的棉襖,紅著眼道:“大嫂子、二嫂子,你們快回去吧,這么冷。”
娘家大嫂李蕓也紅著眼落下淚來,抓著孫月荷的手道:“這是好事,誰也沒想到,青子這么快就有出息了,還能接你們去漢江,給他爸爸看病,真是好事,做夢都不敢想的好事。你去了也好好看看,兩口子把身子都養的好好的。日子還長呢,你們家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
說著,反手卻將一卷錢塞到孫月荷口袋里。
孫月荷大驚,流著淚道:“大嫂子,這可不行!借你們的錢要還你們都還沒收呢,哪能再要?”
只是沒等她還手,二嫂子劉秀娥也將一把錢塞進她口袋里,也紅著眼道:“窮家富路,這是老話。再說你們是去看病的,要花多少錢也不知道。真到了難時再想法子,那還能行?”
她們都打聽過了,尿毒癥,多少錢填進去都不夠的。
見孫月荷泣不成聲的非要還,一旁抽煙的大哥孫滿堂呵道:“讓你拿著就拿著,真要有富余,回來再還我們就是。”
二哥孫元堂也道:“我們在家再怎么樣都能活,你們在外面遭難了,求爺爺告奶奶都沒個去處。月荷你記著,這些錢別用來看病,真不行的時候,這些錢是用來買了票往家趕的,知道了不?不能撂在外面。”
孫月荷哭的說不出話來,張國忠也落淚,其實張家在這邊也有親戚,兩人親兄弟,還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只是怕沾染上晦氣,不來往好幾年了。
張國忠對張藍道:“給你舅、你妗子磕頭。”
張藍跪地上就磕頭,讓孫元堂一把拉起來,道:“去了漢江一定聽你哥的話。本來是留你在家里的,你媽死犟不肯,那就去吧。”
孫月荷的心里話是,要活一家子一起活,真要不行了,她和老頭子一起走,連埋都不用埋,不拖累孩子。
這人世間,太苦了,他們不能再讓兒女再往坑里跳。
時間不多了,家人們催他們進車站上車,孫月荷對兩家人道:“我們走了,你們放心,我有感覺,這次一定能行。不管成不成,青子出息了,將來一定孝順你們。”
孫滿堂聞言笑了笑,道:“行了,只要好好回來,以后有的是機會。”
一家三口不再說話,一路回頭,終是進了車站,坐了前往首府的班車,而后又乘上了火車,直往漢江省,江京市。
……
“媽,在那哩,在那哩,我看見哥了,我看見哥了!!”
江京市火車站,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張藍眼睛瞅來瞅去,終于看到張青舉著高高的牌子站在那,激動的跳腳對身后攙扶著張國忠的孫月荷叫喊道。
孫月荷也看到了兒子,一直提著的心終于放下大半了。
張青帶著劉龍、李強、張偉三人逆著人群大步上前,從張藍瘦弱的肩頭接過一個尿素袋子,又從孫月荷手里接過帆布包,很沉。
“哥!!”
張藍高興的想哭。
張青摸了摸她的頭,笑著對張國忠、孫月荷道:“先回家,就在醫院旁邊。爸媽,這是我宿舍的同學,也是西疆的,這幾年很照顧我。”
張國忠和孫月荷立刻賠起笑臉,劉龍、李強、張偉三人就立刻責怪起張青來,怪他說客氣話,又對兩人道:“叔叔阿姨,我們都是自己人,千萬別客氣。走走走,坐了這么久火車,先回家休息。鍋碗瓢盆油鹽醬醋米都置辦好了,另外四個人在做飯呢,燜的抓飯!叔叔阿姨,咱們快回去休息吧。”
劉龍還要去背張國忠,張國忠自然不肯,張青就上前背起父親,一行人往公交車站走去。
等乘車到了租住的地方,進屋后發現楊鳳梅和王志居然也在,其他四個鵪鶉一樣老老實實。
張青都吃了一驚,道:“楊老師,王老師,你們怎么也來了?”
楊鳳梅先去給張國忠、孫月荷問好道辛苦,張國忠、孫月荷激動的說不出話來,只一個勁的感謝,說麻煩了。
楊鳳梅笑道:“我們能做的不多,主要是張青爭氣。”說著又教訓起劉龍、趙德讓他們:“都是西疆來的,看看張青,再看看你們!你們條件比張青好的多吧?我怎么就看不到你們的努力呢?”
劉龍賠笑道:“楊老師,我們也在努力。”
楊鳳梅奇怪:“努力的成果在哪里?”
劉龍等立刻如坐針氈,賠笑站了幾分鐘,忽然想到現在就該努力了,因此不顧張國忠和孫月荷的挽留,急匆匆消失。
這個年紀,老師比天王老子還可怕!
等七個大小伙兒走后,房間一下寬裕下來,王志說起了醫院的事:“明天早上空腹去檢查,醫院那邊已經打好招呼了,張青都不需要陪,有護士引著你們。”
孫月荷忙道:“太麻煩人家了……”
王志微笑道:“無非是領領路,不當緊。醫藥費小張已經押在醫院了,什么都不需要你們費心。小張妹妹學校的事也安排好了,校服書包和鞋小張都備好了,下午去學校認認門,不到十分鐘的路,也不用轉彎,過兩個紅綠燈就到。還有什么需要的,你們盡管說。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慢慢就好了。”
張國忠道:“你們是張青的恩師,也是我們一家的恩人,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報答……”
楊鳳梅笑道:“說這些就扯遠了,我們唯一希望的,就是你們盡快熟悉這里,照顧好自己。張青現在學習很好,年級第一,只要保持下去,百分百清北的苗子!他還要忙著寫作賺錢,所以負擔很重。你們能照顧好自己,就是對他最大的幫助。”
孫月荷抿了抿嘴,道:“楊老師你放心,我們都是從苦日子里過來的,做夢都沒想到有今天,還能在大城市里住一回樓房。無論醫院那邊成不成,都甘心了。青子……張青往后不許往這邊來,最多禮拜天來一回,多來我們也不讓他進門。他就好好用功,敢不聽話,老師你就狠狠打。”
楊鳳梅笑了笑,又說了一陣話,飯也不吃,就和王志走了。
內地人還是吃不慣XJ飯,覺得什么飯都有股羊膻味。
等送他們離去回房后,張青就見父母和妹妹盯著他看,孫月荷顫聲道:“青子,你寫的作文,真的能賣那么多錢?能賣幾十萬?”
這個數字對張國忠、孫月荷而言,近乎虛幻,太不真實。
張青點了點頭,道:“寫著寫著,就寫成了一部小說,出了書。現在賣的很好,以后還會源源不斷的進賬。爸爸的病需要一大筆錢,但治好后,能多活三十年。雖然不能干重活,其他的和正常人差不多。錢的事家里不用擔心,便是不能大富大貴,肯定不會再像從前那樣了。”
這自然是安慰人的話,當下的醫學技術還沒那么發達,換腎后能多活一年肯定沒問題,五年也很有希望,但十年以往,就看造化了。
像張國忠這樣,早早被貧苦勞累毀了身子的,五年都難。
張國忠或許也明白,他含淚道:“青子,能看到你這么有出息,爸安心了,也放心了,我這個病治不治都不要緊。青子,這些錢你好好留下,孝順你媽,養大你妹妹。”
到了這一步,他真的是死都放心,也甘心了。
對于上天給他的命運,他認了,不恨了,還感激。
孫月荷和張藍自然是流著淚連連責怪,張青也搖了搖頭道:“沒爹的孩子,有再多錢也不會快樂幸福的。何況我能賺一個一百萬,就能賺第二個。以后賺那么多錢,想到自己父親因為一百萬就沒了,一輩子都會難過自責,所以爸你不必多想了。”
孫月荷也責備道:“我們是一家人,是親人,不能光算錢。”
說完,她去廚房看,果然已經燜好了抓飯。
一家人一邊吃一邊說話,吃完飯張藍洗碗,下午張國忠在家休息,張青帶著張藍去附小認門,果然很近。
因為李老師愛人的關系,都很好說話,明天張藍就能去上學。
到了晚上,張國忠和孫月荷一起強逼著張青回學校,說什么都不能耽擱他上學。
不過張青在學校又如何能安下心來,連齊娟都納悶他今日怎么總是走神。
沒想到剛到下午,孫月荷居然一個人找到了學校來,門衛來傳話時嚇了張青一跳,因為門衛說他媽媽在外面哭的不行了,要立刻見他。
齊娟臉色凝重,和張青一起出去了,其他人想跟著,卻被劉珊珊強勢攔下:“沒關系啊,和你們沒關系啊!去多了張青面子上掛不住,別讓人跟著去看熱鬧。”
惹得張麗、孫萌等人很不高興,和齊娟就有關系?
校門口,已經圍觀了不少人,可孫月荷仿佛沒看見一樣,眼淚流滿了粗糙的臉面也不在乎,只是一個勁往里看,張望她兒子。讓人看著著實不落忍。
張青一氣跑了過來,神情冷靜的可怕,聲音卻有些變了,問道:“媽,爸呢?爸怎么了?”
孫月荷看到兒子后更是嚎啕大哭道:“青子,你爸他……你爸他……”
張青眼睛紅了,身體都有些顫栗起來,昨天還好好的……
這時齊娟在一旁握住了他的胳膊,勸道:“阿姨,不急,您有事慢慢說。”
就聽孫月荷哽咽哭道:“青子,沒事了啊,沒事,是好的!不是……不是尿毒癥,就是個腎炎,還能治,醫生說了,還能治!”
張青聞言一怔,好一陣后,臉上的神情才一下化開了,長長的呼出氣來。
齊娟站在一旁,大眼睛里,微見淚光,但臉上的笑容已明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