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畫師,是煉器百脈中的一支。
煉器一道包羅萬象,刀槍劍戟、輪針棍尺、鐘琴鼓笛、法衣寶珠、圖卷旗幡……
修士使用的各式法寶,制作方法截然不同。
刀槍劍戟,多用靈金為材,以火煉為主。
琴瑟為絲弦樂器,需專門的斫琴之術。
修士身上的法衣,以靈絲祥云紡布,再行裁剪制衣,手法和一般的金石煉器又有不同。
而舟船飛梭,宮殿門樓,制作手段更加繁雜深奧。
除卻煉器宗師“一法通,萬法明”,知曉百種煉器技藝外。一般初入門的制器師,都會選擇一道進行鉆研。
靈畫師,即制作圖畫一類法寶的修士統稱。從技法上,有丹青、雕刻、金鑄、花貼、娟繡、神煉等流派。
衡華盯著計明豐的折扇:“你是丹青畫派?也對,唯丹青一脈盡得風雅。”
靈畫丹青一脈,原是凡俗一位丹青妙手所創。某日,他在溪河之畔描繪丹青,將眼前景致納入一圖。
河圖成時,天地道意加持,成就一件法寶。
此后,他便成了最初的靈畫師,以丹青描繪天地。繪寶器之圖入筑基,繪靈器之圖入金丹,繪仙器之圖一步登仙。
因這一脈需要高超畫技,多從俗世挑選風流名士,丹青畫師為弟子。衡華觀計明豐文氣雋永,儒雅清和,便知是人間風雅名士入道。
可再回想計明豐要求,衡華頭痛了。
上乘寶圖、靈圖所用修真顏彩,以物華天寶混合天地靈氣而成。那種玩意,衡華去哪找?他身上哪有那玩意?
他又不是專為靈畫師提供顏彩的研彩師。
思考半響,衡華勉為其難道:“你要顏彩作畫?可否具體說說?”
計明豐取出一張未完成的作品。
這是一副浩渺滄海圖。擺在衡華眼前,仿佛親臨西海,潮聲夾雜大海特有的味道,撲面而來。
噗通——
前方有一大鯨徐徐升起,噴出參天水柱。
衡華連忙閉目,從靈圖道意退出。
再看這幅圖,天穹是一片空白,尚未填色。
“玄微派有‘九顏湛清彩’,繪出的天穹在本色之外能泛映多種色彩,體現天穹浩渺之意。”
衡華聞言,默默和周瀟傳音。
聽到“九顏湛清彩”,周瀟回憶了好半天才默默點頭。
“玄微派好像真有這玩意,神州時代太玄宗遺留。不過……”
看了一眼邊上和伏向風偷偷說話的傅玄星。
“早幾年有頑劣后輩不懂事,拿這玩意胡亂涂抹,已經用完。”
衡華從風中得知周瀟回復,馬上告知計明豐。
“沒了?”
“周前輩如此說,定然不假。想來玄微派能給的,也就是一個方子吧。”
計明豐沉下臉。
靈元顏彩制作類比制器煉丹,工序十分繁瑣。尤其是上乘顏彩,做工需要數載乃至數十載。
計明豐自問,縱然自己拿到方子,也做不出來。
“不過縱然你有方子,應該也做不出來吧?專門的研彩師,恕我見識淺薄,沒見過。”
計明豐惆悵嘆氣:“我也沒見過。”
研彩師對靈畫師,類比冶金道人對金石煉器師,但境遇截然不同。
金器,終究是煉器一門的主要派系。只要你研習制器,必然會涉獵金屬類法器的制作。大到刀劍,小到金針,不管干什么,都能涉獵到。
可靈畫師在制器一行本就屬偏。比金玉之器、絲竹樂器、云絲法衣都要罕見。
更別提專門為靈畫師作為前置的研彩師。
遇到十個煉器師,大概率能碰到一兩個擅長冶金的人。而遇見十個冶金道人,都未必能碰到一個研彩師。
研彩師的修煉比靈畫師更為奇葩。他們認為天地萬物由元氣所化,每一種元氣有自己的色彩。研彩師以色彩入道,將真元靈力封存于顏彩中,如果遇到戰斗,便以相應屬性的顏彩進行對敵。
比如,青赤黃白黑對應五行之基。灑出紅色顏彩,就能招來火焰。黑色顏彩,可招來玄水。
計明豐修行近千年,這輩子都沒碰到一個正經的研彩師。
無奈下,他只能自己學習研彩技術。
衡華打量西海圖,尋思道:“研彩仙法,我也讀過兩本書。”
“五行萬色譜和靈彩入仙訣?”
“對。你也讀過?”
計明豐幽幽說:“五百年前,我自己花費心力刊印三千本,把這兩套書籍送到各大水域。其目的……”
衡華同情望著計明豐。明白,為了培養研彩師唄。但可惜,這是你們行業自己卷死的,賴不了旁人。
當初衡華聽說“研彩師”這一以“色彩入道”的奇葩修行方法后,專門研究了一番。
他翻閱古籍,最終得出結論——研彩師,是被靈畫師卷死的一行修士職業。
同樣作為提供材料的一類修士。
冶金道人幫助制器師提純靈礦,從而進行收成。還能把自己研制的復合金精賣給制器師,換取珠玉靈丹等修行物資。
一個冶金道人,跟幾十、上百位制器師打交道。
可到了研彩師,他們倒是希望和上百位靈畫師建立關系。但神州時代的靈畫師湊到一起,都未必能找到一百個靈畫師。
而這些靈畫師中,金鑄一脈的畫師是將金精鑄造為鐵券,在鐵券表面刻畫。錦繡一脈的畫師以絲線在云錦金帛上繡出圖畫。這兩類畫師需要的材料提供者,是冶金道人和云絲織女。
真正需要研彩師調和色彩的,僅丹青顏繪一脈。
這類靈畫師在神州時期,都可以按人頭數。沒有市場,研彩師這一行自然干不下去。頂破天了,研彩師能維系三五人。
但靈畫丹青師一個個風雅成性,閑暇時自己也會制作顏料。技術不如正軌的研彩師,可低階材料不需要研彩師提供。
沒有低階材料練手,研彩師怎么培養傳人?而且他們培養的繼承人,技術可能還沒丹青靈畫師高。
沒有靈畫師幫襯,研彩師這一行當漸漸沒落。當最后一位研彩大師坐化后,整套研彩成仙的方法已經失傳。
計明豐難得碰到一個懂門道的人,忍不住拉著衡華吐苦水。
“你是不知道,我自打修行以來。只碰到過八個靈畫師同道。其中兩個玩金刻的,一個弄刺繡,還有兩個是神煉派。剩下三個雖然都是我們丹青一脈,但同樣沒有見過研彩師。”
“我翻閱眾多古籍,恢復兩門研彩修仙術,但傳出去五百年,愣是沒有一個人修煉。”
衡華保持禮貌的微笑。廢話,研彩師入道難,成道更難。按照青赤黃白黑,以五行之色制作靈元顏彩成丹。那耗費的功夫,比冶金道人都麻煩。
他一邊點頭表示傾聽,一邊研究西海圖。
突然,衡華指著天穹位置的幾道淺痕。
“你這描繪的,是夜里的西海?空中原本有一輪月魄?”
計明豐神色一動:“你能看出來?”
西海圖底稿,本是他在某天夜晚來到西海,觀看的西海水色。但勾勒明月需要的顏料,計明豐湊不出來。他又急于圓滿這卷西海圖,因此把底稿略作修改,改成朗空青穹之景。
“我對靈畫之術略有研究。”
隨后,衡華心里補了一句:只不過我是雕刻和神煉派的。
可計明豐聽后,眼睛亮了。
“也是,你們演法師一脈最擅長讀書,涉略極廣。肯定研究過我們靈畫技術。怎么樣,幫我想想。我接下來如何修行,幫我推算推算功法?”
靈畫師的修行便在他們的畫上。
將一副天地景象納入畫卷,便可激活相應的力量。創造的寶圖、靈圖越多,他們的力量越強。
眼前這卷西海圖如能完成,計明豐修為便可更進一步。與人交戰時,可以演化西海領域。
“幫我找到替代材料,我放你們走人,日后恩怨皆消。
“幫我完成西海圖,助我突破瓶頸。日后小兄弟就是在下的友人。十三水域不敢說,炎水、元明、天央、黃龍,我保你周全。
“如果能助我以畫成仙,邁入劫仙境,我學著李南行的模樣,稱賢弟一聲老師也可。
“若能一步登天,飛升九霄,兄臺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衡華翻白眼:“道友助我以演法之道成丹,我奉你為兄。
“助我演法成就劫仙,我尊你為師。
“助我完善自身道業,補全修行功法,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二人對視,突然笑了出來,頗有兮兮相惜之感。
不錯,大道坎坷,不拘哪行哪脈,想走到最巔峰都不容易。
靈畫師修行,需要畫出靈圖、仙圖,顏彩要求極高。而演法師同樣艱難。
因為博覽群書,精力分散,導致演法師越往高修行,知見瘴越重,精力越發不夠。
伏向風、傅玄星二人吹著涼風,看著小舟上說說笑笑的二人。
“伏大哥,伏六哥和對方這么談得來嗎?不是說,這是來阻攔的第三路人馬?看來,也能和氣退掉嘍?”
“或許吧。”伏向風見二人談吐熱情,心中犯嘀咕:小六兒到底跟他聊點什么。到底我們能不能走?再不走,待會兒第四路人馬要追上來了。
“對了,我想到一個法子了。”
衡華聊了一會兒,靈光一閃。
“你不妨試試組合圖?”
“組合?將一副圖畫以組合圖卷的方式呈現。”
“對。”衡華指著西海圖道:“你畫技高明,將整座西海意境納入一圖之中。因此,需要最上乘的顏彩容納記錄這份意境。但如果退而求其次,用三幅、五幅乃至更多的圖卷記錄西海景象。最后再用“合符之術”將圖卷融合。這樣一來,縱然顏彩品質低一些,你也能完成西海圖。”
組合構圖?
衡華這一點,計明豐心臟砰砰直跳。
凡人時,他玩過不少組合圖。什么春夏秋冬,梅蘭竹菊,還有百美圖、百福圖等等。
但隨著以畫入道,更喜歡把萬道納入一圖。
這與演法師“博覽萬道而混一”的理念相似。
將全部納為一,是丹青靈畫師多年來的傳統。
“的確,環境不一樣了。當年師傅有高等顏彩,可以容納道意。而到了我們這代,自然需要求變。”
計明豐身上氣息變化。
衡華眼睜睜看著面前的西海圖一分為七,變成七張小一號的海景圖。同樣天色空白,而且圖上其他位置也多出一片片留白。
計明豐袖袍一甩,臉盆大的多彩玉蓮花出現。每一花瓣盛放一種靈元顏彩。
無需畫筆,只見計明豐法力操控,顏彩自動飛入海景圖,涂抹出一道道色彩。
驕陽普照的西海,夜下靜謐的西海,巨浪滔天的西海,風平浪靜的西海……
七道海圖各有不同意境,組合在一起便是完整的西海景象。
當七幅海景圖完成,滔滔滄海意境從一幅幅圖畫透出。
這時,計明豐看向衡華。
衡華念誦合符之術的口訣。
計明豐依咒施法,將七圖合而為一。
轟隆——
水面爆發氣柱,西海之象徐徐在水面展開。
“我道成了。”
計明豐滿心狂喜,默默體悟西海道意。
想要把這套圖卷祭煉,還需要三日時間。
這時,他心有所感,看到遠處飛來的一群人。
袖袍再度一卷,彩鸞靈舫直接托到浪頭。
“賢弟,你們速速上路吧,仇家要來了。”
法力將衡華送到靈舫上,再將周瀟、傅玄星、伏向風、伏鶴一、嘯魚、恒壽送入船上。用力一推,靈舫向著北方航去。
“等等,我的金箍——”
許文玉見狀,顧不得和程昱良等人說話,連忙追上去。
計明豐將他拉到身邊:“你先別急,明日再去追趕,幫我送伏家賢弟一件避劫之物。”
許文玉看到遠處那些身影。
除卻森森魔氣外,還有幾艘掛著韋家旗幡的樓船。
看了一眼島上眾人,計明豐笑道:“這群人來者不善。我到底與你們有番因果。就幫你們擊退這些人,保住地烈島。順帶,助賢弟擋一擋這路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