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華感受風中劍意。
“您的意思,祖父三十年前,是跟水下那位戰斗?”
“咱們水底下那位不比黃龍域。他是清醒的,每時每刻都在思考脫困之策。千五百載,五域時不時冒出的蛟龍王,就是他故意點化的眷屬。”
以蛟龍王統御水妖,行妖潮之禍。這是延龍五域最大的麻煩。
“三十年前,這怪物派遣三大蛟龍王去你們蟠龍島。并趁機將一片龍鱗送出封印。”
龍王,媲美純陽天仙。僅一片龍鱗便有元嬰宗師之能。
衡華恍然。
所以,祖父當年是將龍王投入人間的龍鱗及附著神識劈碎了?
他看向旁邊的嘯魚和恒壽。
當年我昏迷了,不了解后面的事,只知祖父力敗三蛟龍。可你們也不知道?
嘯魚吶吶說:“當年老爺、夫人出事,我悲痛萬分,沒注意后面的事。”
恒壽直接搖頭:“不清楚。”
當年伏衡華父母雙亡,自身昏迷不醒,他二人只顧照顧伏衡華,哪顧得上其他?
再看伏鶴一和伏向風,他倆似乎也是剛剛得知。
“龍王事涉隱秘,各家忌諱莫深。因此你祖父斬龍王一念,知者甚少。”
除延龍金丹修士親身感受那一劍之利,只有各大家族的高層主事清楚。
薛開瞧著衡華,納悶道:“就算不知道這件事,你祖父的功力深淺,你不知道?”
衡華搖頭:“祖父封劍多年。在我小時候,他老人家便開始用尺了。”
伏向風頗感同身受地點頭。
“我雖然知道老爺子劍法犀利,卻也沒想到會這么強。”
劍,伏魔衛道,殺伐之器,亦為百兵之首,王道所傳。
但伏丹維晚年修身養性,逐漸斂去煞氣,轉以玉尺為法寶。
尺,衡量之物,法度天下,乃教化之器。
“他一門心思要為延龍定仙俠之禮,行仁義之道。所以晚年棄劍用尺,要度量天下陰陽善惡,行教化之名。”
薛開雖然敬佩伏丹維的豪氣,但不認為他的理想能實現。
修士思慕長生,自私為己。讓他們放棄自己的利益,去建設什么仙俠世界?
這不是笑話嗎!
然而,薛開明白伏丹維的志向。
延龍之禍,盡在龍王。
龍王一日不除,各大世家便要拖累于此,損耗元氣根基,直至滅門之禍。
建立一處修仙者仁義互助的修行界,是為團結所有人,對延圣龍王進行決戰。
伏龍劍仙,伏龍二字由此而來。
“喂——我說,咱們是不是快要觸礁了。”
傅玄星忽然指著前方喊出一句。
衡華等人紛紛回神,連忙轉舵避讓。
“祖父的事,回頭再說。當務之急是眼下的二龍澗。恒壽,回去開船。”
……
“逃——逃出來了?”
元火壇主所化玄鯉復原人形。
玄心壇主出現在一側。
“眼下如何?”
上千門徒,至今只剩他們二人。看到自己所有親傳、別傳身死,玄心壇主滿腔悲涼。
“伏老賊作死!”想到天魔殿對失敗者的懲罰,元火壇主內心惶恐不已。
自己這次不僅失敗,更折了這許多門徒,殿主能放過自己?
就在這時,狂風密布的夜空恢復寧靜。
星光璀璨,如銀河宣泄。
似水般澄明的星光浩浩蕩蕩,正向這里涌來。
元火壇主想到一事:“不好,快跑!是北斗劍!”
風,再度回蕩水面。
清風中,響起低沉磁性的男聲:
“諸位來我伏家鬧了一場,惹得叔父大怒,親自下令覆滅東域之魔。難道以為,爾等還可全身而退?”
星水、清風交融,劍氣劃過水面。
玄心壇主無聲無息間,被這一劍滅魂。
“星月雙劍中的北辰天星!”
伏北斗,伏家第五代族人中的唯一一位金丹劍修。
煉劍胎,凝劍種,論劍之純粹,尚在伏丹維之上。
他也是伏家目前,唯一在東萊金榜上的人物。
元火壇主勉強擠出笑容:“伏家人才濟濟,羨煞旁人。但我玄宮神殿高手如林,伏家是要跟我玄宮為敵?”
“不是你們跑到我家地盤鬧事?玄明帝宮在數百年前被東萊諸派打滅。魔帝在一眾劫仙圍攻下飲恨,十三魔殿支離破碎,至今元氣未復,只有阿貓阿狗在外蹦跶。”
被罵作阿貓阿狗的元火壇主不敢還嘴。
“叔父當年懶得跟你們計較,才讓你們天魔殿逃了一些走狗命。你們不感激謝恩,還敢來蟠龍島謀算。既如此,那就把命都留下吧。”
飄蕩在元火壇主周圍的星光劍氣陡然聚攏。白色的銀河落下。
“元火通玄!”
銀河中,火光乍現,一尊魔神之軀掙扎著想要抵抗。
青衫劍客站在百里外的不動礁上,隨意看了一眼,輕輕抖動手中的銀劍。
星河再度暴漲,火光一寸寸壓滅,最終魂飛魄散。
“魔教伸出來的爪子被砍了。接下來可不好做了。”
伏北斗喃喃自語。
以他的劍道修為,自然不怕魔教報復。縱然朱殿主親自追殺,他也有自信逃走。
可伏家根基在此,逃無可逃。
再者,天魔殿只是魔宮下轄十三殿之一。這次雖然是自私行動,但伏家打了天魔殿的臉,魔宮那邊恐怕已經記上一筆了。
……
地烈島,韋家和計明豐等人對峙。
當風覆蓋東域,韋家金丹修士頓時色變。
同為東萊金榜上的金丹強者,他和金榜有一絲氣機感應。他明確知道,自己從九十三退到九十四位。
“那老狗竟然又來了一次?四度登金榜,他到底什么時候死?”
這時,劉裕利逃了過來。看到韋家眾人在此,連忙傳音韋志林。
韋志林略做沉思,立刻吩咐韋崇威等人前往葬龜礁。
隨后,他跟劉裕利一起前去阻攔伏北斗。
“既然伏家后輩出來了,那就別指望回去了。”
計明豐察覺其目的,立刻畫了一張圖,招呼李南行、許文玉:“你們速去葬龜礁,接應他們從二龍澗出來。”
……
回蕩在東域的風,將各地情況回饋伏丹維。
前些日子,伏丹維心情低落,連蟠龍島的事都懶得過問。
但如今一劍驚天,風動東域,諸事了然于心。
“衡華往二龍澗去了?也好,二龍澗的事盤桓八百載,該了了。”
伏丹維仰望天空。
風已散,星空再現。
“你若在天有靈,萬要護著你兒子。二龍澗,可是你當年闖過的路。”
末了,伏丹維笑了出來:“這小子瞞著老夫散功重修,回頭少不了這頓揍。”
他通曉河洛之術,掐指一算,明悟衡華機緣所在。
看看腰間玉尺,伏丹維命人將七星龍皮鞭備好。
……
二龍澗,彩鸞靈舫行至一處岔道。
中間聳立漆黑山石,左側水流平緩,水面映著瑩瑩星光。右側水流湍急,陰氣森然。
“接下來往右……等等……”
衡華猛地回頭看向傅玄星。
傅玄星身上不自覺冒出離火。他趕緊拿出天魔六欲珠。
不知為何,六欲珠來到二龍澗后,魔氣正緩緩攀升。
“桐君,這里的兩條路分別對應仙魔兩道。挑選開陽子師伯留下的仙路,我們從那里走。”
“別亂動!”周瀟剛坐起來,被薛開摁回去,“老實些,運動行氣。”
周瀟體內上百種毒素沖擊,痛得五臟如刀割。強忍著劇痛,他指點道:“這條路應該就是生路。”
伸手一抖,陰神之力撞擊山石,密密麻麻的銀色粼光交織在水面。
縱橫交錯,宛如棋盤。
兩側水路幻化二龍張口對著靈舫。入龍嘴,行龍道,可出二龍澗。
衡華施展靈感之術,意識瞬間對接二龍澗遺留的力量,看到八百年前的一幕。
……
仙光魔氣粉碎靈島,浩蕩滔天的巨浪吞沒一切。兩位老者各占一座礁石,彼此相望。
“開陽子,你們七人聯袂出山,到頭來落得盡數身死的下場,值得嗎?”
“我師兄弟七人帶走你們十二位太上長老。魔教受此重創,不久之后當是我仙道大昌。”
“哈哈……帶走老夫,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老夫的‘天魔自在法身’已經煉成。就憑你這廢物,也想帶走老夫?”
“我是沒辦法了。但我已經看到,在久遠的未來。有人攜玄門至寶來此,屆時會把你真正煉殺。”
“哈哈——玄門至寶?我天魔一脈也有六欲神珠。”
說著,洛神空將一顆寶珠投入虛空。
“我算定此物未來會回歸掌中。屆時,老夫憑借這件天魔至寶,可以重活一世。”
不久,二人雙雙氣絕。
……
衡華意識回歸,再看眼前這交錯的棋盤,心神震動。
他雖然也學了卜算之術,但最多算一算天時節氣,一時福禍。
想要占卜未來,甚至看到八百年后的人到來,這手段足以讓他驚嘆。
“縱觀過去未來,這才是仙家妙法。”
再打量眼前的棋局。
星光凝作棋子,密羅棋盤之上。
衡華暗忖:那兩位前輩執子仙魔,在兩路水道各留一座陣法。若激活玄門陣法,可煉魔。若激活魔門陣法,可讓天魔脫困。
隨著傅玄星身上的魔氣升騰,衡華拿著羽扇,又躲遠了一些。
“天魔六欲珠是魔門至寶,能助天魔脫困。可相對應的玄門寶貝是什么?”
周瀟身上顯然沒有。而自己身上最好的寶貝,就是玄火雀翎扇。但距離至寶,還有一大段距離。
衡華努力回憶有關二龍澗的事。記得父親當年,提過一把伏魔的劍?
……
“爹爹,六哥哥欺負我。”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發出稚嫩的哭喊,跑來找父親哭訴。
書生模樣的青年放下劍譜,抱起女孩,笑瞇瞇看向垂花門邊上躲著的男孩。
男孩機靈古怪,黑眸亂轉。
“你這小子,又怎么折騰你妹妹了?”
“哪有,”男孩跳出來,振振有詞,“我指點她練劍。劍術,不能只練上,還要練下盤。所以我教她去泥地里,踩泥揮劍。”
書生無語,看看兒子一身干凈潔白的衣服,再看姑娘花裙子上的泥點。
“你這小子光說不練。泥坑練劍,你自己去嗎?”
“我又不玩劍。再說,我讓恒壽去踩泥坑練拳。流徽可以跟他一起練啊。”
男孩跑過來,貼著老爹看他手邊的劍譜:“清風伏魔劍?老爹,這是您編的?”
“我從一套古劍譜拆出來的。如能配合玄門至寶‘南明離火劍’。縱是凡人在手,也有焚滅萬魔之力。”
書生把劍譜遞給二人:“你們好好記下。日后若去了二龍澗,當有奇效。
“衡華,你記著。二龍澗,仙魔局,置之死地而后生。”
……
“南明離火劍。”
衡華喃喃自語。
他搖著羽扇,忽然對傅玄星一招。木劍嗖的一聲飛來。
拆下三根雀翎,衡華念誦咒法。羽毛化作三團火,沒入木劍之中。
“這劍我先借用下。”
周瀟看到衡華動作,想到了什么:“你想模擬離火劍?讓傅玄星來吧,他操控離火比你合適。”
衡華點點頭,將木劍還回。
失去三根雀翎,玄火扇克魔之力削弱。感受天魔召喚,衡華再退遠一些。
“恒壽,往右走。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信老爹這一次。”
“等等——”
周瀟正要阻攔。可恒壽信任衡華,當即轉入右側水路。
剛一進來,天魔六欲珠轟開封印,水道積存八百年的天魔邪氣盡數爆發。
周瀟氣急:“你這小子,右側明顯是洛神空遺蛻所在。你走這邊做什么!”
一道道紫黑色氣柱在水中爆發。恒壽全神貫注,控制靈舫避開一道道魔氣。
“我相信我爹。”衡華目不轉睛盯著水路,推算仙魔珍瓏的脈絡。
泥丸宮,八卦爐上的三條鎖鏈陡然糾纏在一起,虛幻的魔影顯現金爐之上。
與此同時,衡華意識靈神化作一尊金光閃閃的神圣,托起八卦爐。
我既是心猿,也是操控八卦爐的老君。
以心猿分神為動,本我靈神為靜。
衡華死死壓著爐中心猿。
這時,水面驟起陰風,重重天魔幻境再現。
“六欲神珠終于回來了!”
水道回蕩蒼老之音,引發眾人心中之魔。
金爐元氣滾滾,猿啼不絕。在天魔之力勾引下,心猿趁勢打翻金爐,一棍揮向天門,再度邁入練氣第九層。
鬧天宮,碎天門。
本我靈神所化老君退去,復又化作玉皇之神。
泥丸宮,躁念兇意壓下種種他念,連玉皇靈神也隨之避退。
但下一刻,玉皇再變。
金光閃閃的法相端坐蓮臺之上。那蓮堆徹七寶,千花點綴。
手掌緩緩拍下心猿。
“給我定!”
我身為如來,只掌鎮心猿。
這一行,觀七路人馬貪嗔癡愛恨惡欲,道心有所成長。
七道鎖鏈糾纏金身,日輪垂照,丈六金身踏著蓮臺,再降心猿之念。
“七難煉真如,六欲化天魔。原來如此,我成道在此,難怪這最后一站要過二龍澗!有此二龍澗,何須葬龜礁?”
衡華本以為自己要去葬龜礁避難,借先天大陣避開筑基天妒之劫。
可到了二龍澗,心中自然有感。
六欲珠,六欲之天。自在天魔,乃魔王波旬也。
既然我要化身如來鎮壓心猿。那么自要先過波旬阻道。
過了這一場阻道,將這魔頭煉化。前方大道路寬,再無筑基之劫。
或者說,這一路所行七難,正是自己的筑基之劫。
自己的劫,非天雷風火,而是天魔阻道。
“洛神空前輩,今朝我開天門,再煉道基,你來助我成道吧!”
衡華主動跨前一步,激活二龍澗中的天魔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