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龍船回到最初停泊的位置。
伏衡華拉著伏桐君幫忙,在夜里終將“轉命顛倒陣”刻畫完畢。
“看你布陣輕巧,三哥的那玩意,你學會了?”
見伏常清陰神出來,二人連忙起身。
“自家人,不用那些虛禮。”
伏常清打量陣法。
在白龍船甲板上,先是立著一座八卦臺。臺上掛陰幡二十四面,上書先天赤文。再有陣鏡三十六、擂鼓八面。以及陣臺上密密麻麻的咒文符箓。
伏衡華道:“合象大界?練習過,挺有意思,姑姑應該也會?”
如果“還陽陣”是姑姑親自布置,她的陣法造詣肯定不差。
“研究過,但我的陣法理念和他不是一路,我更喜歡嫂子的‘心誠法顯’。”
伏衡華傻笑,不作回應。
雖然父母恩愛,但彼此大道理念存在差異,沖突頗多。僅撒豆成兵的流派分歧,便可見一斑。
博采百家,不是把百家一一認可,而是取其精華,糅入自身理念。伏衡華在陣法一道,比較偏向父親。對母親“天地混一,大道自成,符陣咒術,皆為末節”的想法,還是有些不贊同的。
伏常清瞧他模樣,不再多言。
隨后,見伏桐君將石棺送入八卦臺基座空間,她遲疑道:“這座陣法能轉移我二人身上的仙毒?”
伏桐君:“當年姑姑能幫他吸毒,證明仙毒可以轉移,如今不過是換個法子,有何不可?”
她幫伏衡華布置陣法,檢查兩座冰棺時,對當年往事猜出一二。
看出伏桐君眼眉間的不贊同,伏常清笑道:“你還小,有些事情不懂。他是我的情劫,可我又何嘗不是他的情劫?若非他付出本命金丹,我連眼下這‘非生非死之境’都維系不來。”
伏衡華挑眉:“有什么不懂?不就是盧先生身中奇毒,姑姑來不及尋人解救,只能轉移自己身上?而他得知后,又設法來救您。您撐著最后一口氣,指點他尋來材料,布置‘還陽陣’。為了確保您的陰神,他又以金丹為憑,把二人生命綁在一起。讓你二人陰神能輪流出走。”
盧豐揚死了就死了,冰封金化后再尋復活之術即可,何必非要轉移到自己身上?害得自己陷入情劫?
而盧豐揚也是,姑姑身死,他只管一心尋找復活之術,救人之法即可。非要二人共用一條命,導致彼此二人相互拖后退。
兩個笨蛋。
伏桐君點頭:“姑姑陷入情劫,雜念蒙蔽道心,做出這等不理智之事,著實不該。劍修,寄情于劍,了無牽掛。若有情愛,豈非怠慢大道?”
“誰告訴你,劍是無情之物,必須無情無我才能邁入劍道真諦?我的劍,是心劍。由心觀月,扶風九霄。”
伏常清隨手一斬,月華、風氣攪動水光雷電,百丈巨浪向遠處飚去。
此劍,有金丹之威。
陷入情劫,對她參悟劍道沒有影響。
反而因為多年隨波逐流,陰神夜觀明月,讓劍心越發澄凈,明悟道劍之理。
伏衡華看到這一劍,若有所思:姑姑若脫離情劫,便可一步金丹,成為道劍派的金丹劍修了。未來……有望宗師啊。不過這樣一來,靈訣派那幾位宗師,怕是不樂意。
伏常清和年輕時的伏丹維一樣,都是修煉劍訣,參悟劍意。直到她前往劍仙洲求學問劍,才逐漸領悟“道劍、法劍”之理。
伏衡華感慨:又一個由靈訣跳入道劍派的劍修。這要形成慣例,外人還不以為靈訣派是道劍派的前置預備班了?下次斗劍,靈訣派的劍圣、宗師們能忍?
伏桐君看這一劍,仍強硬道:“姑姑天賦這么好,若非情劫牽絆,早就邁入金丹。這些年拖沓蹉跎,平白損耗光陰,皆是情劫所害。”
伏衡華點頭附和。
沒錯,情劫如此可笑的東西,非要上前湊一腳,無不無聊?
瞧這對侄子侄女的神情,伏常清幽幽一嘆。
都是我們長輩弄來的壞例子。三嫂、我還有弟媳,我們的例子對這二人的影響太大了。
賀夫人才情出眾,天賦過人。蟠龍島那一戰,若非丈夫被殺,心神錯亂,也不會受牽連而死。
崔紅娟因愛瘋狂,先是為得伏家認可,自廢蠱術。后來為幫助丈夫,不愿成為負擔,又偷偷修煉蠱術,結果導致伏桐君失去血脈天賦。而在丈夫死后,她整個人直接瘋了。
在伏衡華與伏桐君眼里,兩位母親皆因情而出事。加上六姑姑常年漂泊在外,困入冰棺之中。
縱有二伯父、二伯母的良好例子,也讓他倆對情愛、情劫最瞧不上眼。
這種根本上的認知,伏常清不好勸,只能尋思未來讓母親出面勸導。
她轉移話題:“你二人布置陣法,何時進行轉劫?”
“要等子時之后,先為盧先生作法。”
“他?”伏常清蹙眉。
“不是我們拿他當實驗。而是他身上的仙毒寡少,雖陷入情劫,落入非生非死之境,自身卻無多少妨礙。我們用石棺行替代之術,先把他從劫數拉出來。而有血魔金丹在,還陽陣也可繼續運行。”
伏常清遲疑著,緩緩點頭。
“你們務必小心,如果術法不對,立刻停止,莫要損傷他的陰神。這個方法不行,我們再想其他辦法。”
“放心,一定會成功的。”
說什么,也不能真讓姑姑跑去葬雷區深處啊。
雷龍王的骸骨龍尸是那么容易觸碰的嗎?
二人繼續整理陣法,伏常清陰神飄然來到方東源和傅玄星處。
二人起身行禮。
看著方東源容貌肖似乃父,伏常清幽幽一嘆。
“方小子,你是我猜測的那人?”
方東源行禮,正色道:“德遠見過姑姑。”
江德遠,魔宮未來的繼承人。
伏常清打量方東源一身仙家真元,柔聲道:“你兩位父親護你修持仙道不易,日后好生修煉。待元嬰之后,便不懼魔宮之人糾纏了。”
方東源點頭稱是。
然后,她看向傅玄星,笑道:“你出生時,我在西海見過你。”
傅玄星一怔,瞪大眼睛看向伏常清。
“我聽向風他們說了……我不是你的母親。你母親在西方將你艱難生下,是三哥從旁護法,將你帶回延龍。那時,我在西海游蕩,和剛出生的你有過照面。”
伏常清回憶往事,臉上帶著微笑:“當初三哥有心收養,我們還打趣說,這是養個童婿,留給三哥未來生下來的女兒。”
可惜,三哥走得早,三嫂腹內那個孩子一并也……
想到這,伏常清心下暗然。
嫂子懷孕的事,除三哥和自己外,父親、母親與衡華都不清楚。他們都不清楚,嫂子是與腹中孩兒一起被害。
傅玄星不好意思撓頭。
隨后他想起來:“姑姑,您知道我的母親是誰嗎?”
伏常清搖頭:“只聽哥哥簡單提及你的身世,關于你母親,未曾聽聞。只知道,她當年生下你的地方,在黃龍水域西方。”
傅玄星心下苦笑:黃龍水域那么大,要去哪里找?
“你爹沒跟你提及過?”
這指的,是傅玄星的生父了。
天央水域的傅家,伏常清也是知道的。
“父親從未提及母親。在我兒時未能覺醒天賦,就被送上玄微派了。”
“傅家規矩多,慣例如此。”
果然是天央傅家!
方東源心中一跳,他在紫皇閣修行,自然知道傅家。他同門里,有不少傅家人。但擁有元嬰宗師坐鎮的傅家,在天央也不算大勢力。
三大水域,終究是道統為尊的地界。
與三哥的兩個干兒子聊完,伏常清又看向遠處的伏衡華。
他與伏桐君進行最后檢查,仍不忘彼此斗嘴。
旋即,伏常清笑起來:“說來也巧。三哥收了兩個干兒子,沒成想因緣際會之下,你們又跟衡華結識。命理之妙,果然莫測。”
很快,當伏衡華二人準備完畢,轉劫之術開始了。
陰風在海面呼嘯,一層層黑霧從封印仲從梅的石棺涌出,慢慢爬到八卦臺上。
盧豐揚的冰棺放置在臺上,當黑氣盤繞冰棺,里面一絲絲赤光溢出,順著連鎖轉入石棺。
伏衡華連震三道雷霆,三道符箓在空中點燃。
命理、劫數、仙毒化作三道流光從冰棺鉆入石棺。
噗通——冬冬——
石棺內傳出激烈掙扎與慘叫,伏桐君手捧瓷碗,灑下一片蟲卵落入石棺,口中念念有詞。
血魔金丹被強制剝離,飛入舟棺還陽陣。
同時,盧豐揚的金丹從陣內飛出。
看到那口飛劍錚錚歸入盧豐揚體內,伏衡華恍然:“我都忘了,盧豐揚是劍仙門人,他的‘金丹’是一枚‘劍胎’。”
彭——
劍胎歸體,仙毒解開,冰棺炸開,盧豐揚睜眼跳出來。
“盧郎。”
伏常清趕緊上前。
聽到這聲呼喊,伏桐君膩味地撇嘴,對伏衡華打了個眼神。
伏衡華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不理會二人敘情,伏衡華拿起一口木劍,對石棺輕輕一甩。
天空響動驚雷,一道道白色雷光轟向石棺。
伏常清看到天雷,臉色不由一變。
“姑姑放心,這天譴雷罰會盡數轉入兩具石棺,讓他二人替代應劫。”
伏盧二人陷入情劫,豈能由旁人替代?
而情劫只需看破,道心圓滿,自然度過。
伏常清真正麻煩的,是二人用冰棺避劫,強留陰神續命,逆轉天地法度,導致天劫不斷積蓄。
此劫,也與伏常清的金丹劫數糾纏在一起,十分麻煩。連帶盧豐揚這位金丹劍修也一并落入劫數。
縱然他二人解除仙毒,從冰棺走出來時,天地有感,四九雷劫轟下,必死無疑。
有鑒于此,伏衡華二人做了個套,以棺代棺,將盧豐揚命格與仲從梅交換。
當盧豐揚走出冰棺那一刻,天地有感,雷霆落下。而這些雷霆盡數轟向仲從梅。
“仲先生,你可一定要撐住。只要能度過雷劫,你就可以順利茍活了。”
石棺內,奄奄一息的仲從梅聽伏桐君呼喊,心神陡然一亂,業火在體表熊熊燃燒。
一邊痛罵伏桐君,他一邊努力用血魔之法應對天劫。
伏白民拉著哥哥的衣袖,低聲問:“要不要賭一賭,他能不能度過雷劫?”
伏蓬明:“我才不賭,血魔的茍活可是天下一等一的,這劫數肯定能撐過。”
論殺伐戰力,十個仲從梅都比不上一個盧豐揚。
可讓盧豐揚驚懼警戒的天劫,仲從梅卻有把握度過。哪怕此刻他身受重傷,也有三成勝算。
約莫半個時辰,雷霆轟散,息壤制作的石棺也已損毀。里面無人,只有幾滴殘留的黑色血珠在緩緩凝聚。
盧豐揚眼一瞇,冷笑道:“不愧是血魔一脈,就是命硬。這種劫數之下,還能茍延一口氣。”
他屈指一彈,純陽劍光瞬間斬下。
仲從梅神識附著黑血,勉強活過劫數,正要重聚肉身時,看到劍氣斬下。
那一刻,仲從梅心中無比悲涼。
根本沒有任何反抗,便被劍氣斬滅神識,陰神抹除。
伏衡華點頭:“他人已死,但血魔金丹的能源還能支撐一日,我們快些幫姑姑脫劫——”
冥冥中灰霧凝聚,從仲從梅身死處凝成一面寶鏡。
一道道雷霆迅疾轟向盧豐揚。
盧豐揚反應迅速,揮劍斬向天雷。
察覺這些天雷就是方才的天劫,盧豐揚震驚道:“這天雷沒過去?”
“過去了,天劫已經消散。而且天道無智,不可能看破我們的轉嫁之術。”
伏衡華打量那面鏡子,突然想到一個邪門咒術。
“盧先生,快往水里跑。借葬雷區的雷霆把天雷引走,這是‘死鏡術!’。”
聽到這個名字,伏桐君一愣,迅速看向另一具石棺。
“這是魔宮設下的局,這倆魔頭身上被人下咒了!”
死鏡術,是古老流傳的一門同歸于盡之法。
在死亡那一刻,咒術發動。讓自己三日之內,所承受的攻擊盡數具現,鎖定殺死自己的人。
其代價,是魂飛魄散,魂魄不得返還星天。
這是一門犧牲未來,換取敵人死一次的禁忌之術。
三天。
伏衡華回憶仲從梅三天之內承受的攻擊。
不僅是天劫,姑姑的“扶風攬月”,白龍馬的雷霆,自己的“太陰金丹”外加其他手段,都會一一被“死鏡”具現。
那相當于好幾位金丹修士的全力攻擊!
想到這,伏衡華慌了,連忙指點盧豐揚借葬雷區之力避劫。
盧豐揚剛剛復活,還沒回過神,便被四九天劫湖臉。
這還沒完。
隨后,他感覺到風與月在水面游蕩。
“扶風攬月?”
他看向伏常清,伏常清也愣住。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絕學在天雷交雜中斬向戀人。
幸好二人相交多年,盧豐揚對這一劍十分了解,在劍意未成之前,迅速出劍將其化解。
隨后,白龍馬的紫雷噼下。
白龍馬忍不住了,他主動過去幫忙抵擋。
盧豐揚看看天色,迅速往葬雷區深處跑:“我先去里面應付劫數,稍后再過來!”
慌,盧豐揚心中有些慌。
可在戀人、同門師弟以及一群晚輩面前,總要保持些許風度。
強忍著一道道雷霆噼下,他頭發已經倒豎散亂,身上出現一道道焦炭,還是迅速往里面跑。
白龍馬不敢大意,緊隨其后追上去。
伏衡華看到他的凄慘模樣,臉色徹底黑了。
仔細想想,這二魔是來阻攔伏瑤軫一行。但他們和老爹有舊怨,作為人子,如果碰到二魔,能假手他人誅殺嗎?
如果有人算計到這一點,特意送二魔到自己跟前,讓自己下手誅殺。
伏衡華冷汗直流。
幸好本命洛書示警,自己沒有下死手,不然自己斬殺二魔,怕是當場就被“死鏡”反彈,被自己的重重攻擊轟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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