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隨波逐流。岳景菡站在船頭,眺望一望無際的碧藍滄海。
衡華一眾歸來,雖在東萊鬧出不少動靜。但很快,東萊修真界的目光轉向接下來的大盛事——第三次東海論劍。
岳景菡受木善生之邀,亦從南閆福洲趕來。
“看什么呢?莫不是思念你家小情郎了?”畫舫翩然走出一赤衣美人,她輕搖娟扇,笑取笑道。
岳景菡瞥了她一眼,懶得與她一般見識。
伏紅鸞繼續道:“岳家姐姐,別怪小妹多嘴。這找男人,就要找年輕的。你瞧我們延龍,那陰家老太太不就找了一個小自己幾百歲的?年輕、精力強,未來修行潛力也大。你瞧,原本是陰家老太太提攜他。如今他修行有成,反過來提攜那位姑奶奶……”
岳景菡權當沒聽到。
這丫頭行事萬般妥當,唯獨這個喜歡做媒的毛病真煩!
南閆魔道敗北,諸多魔修困鎖五行山下。岳景菡雖脫離魔道,可一位大魔君級的高手在外行走,亦讓赤淵道派屢屢警惕。
尤其是岳景菡當眾傳下“先天劍道”,更惹得赤淵劫仙堵門逼迫。
虧得月后出面周璇,請伏家代為照顧。赤淵才許岳景菡建立一座劍修道場,傳播劍道。但條件是,其所教所授,不得與魔道有關。岳景菡每次出行,必須有伏家人陪同。
伏紅鸞便是這個陪同之人,她也是“先天劍宮”的二宮主,幫岳景菡打理道場大小事務。這次東萊第三次斗劍,伏紅鸞思家心切,也隨其同行。
面對伏紅鸞的絮叨調侃,岳景菡默默封閉五感。
水波蕩漾,她觀覽和南閆福洲截然不同的風光。
如果說南閆福洲是一座沉悶雄渾的山。那么東萊神洲便是秀美多色的水。
從南海一路行來,岳景菡看到不少水域的特色。
突然,一座座冰川出現在視野中。
岳景菡想起伏紅鸞臨行前囑托,解開封閉的五感輕聲道:“你來時托我尋找冰川,現在已經找到了。”
伏紅鸞眼睛一亮:“快帶我過去。”
劍光一動,岳景菡裹著二人直奔冰山。
那是由數十座冰川連成的浮島。甫一靠近,便被玄冰寒氣襲面。
“就是這里,這就是哥哥閉關的大雪山!”
伏紅鸞目不轉睛盯著浮島。
冰雪浮島設置禁制,島嶼上方風雪不絕,苦寒無比。島上冰峰起伏,構成一座連綿不絕的山脈。
岳景菡沉吟道:“這山不似天然而成。”
“這是伏家出力,將延龍寒潮壓縮于一島,所形成的風雪絕域。兄長為了閉關突破,一直在大雪山上苦修。”
白雪皚皚的雄偉雪山下,有一座孤零零的草廬。
二女快速走過去,見一灰衣婦人在屋內讀書清修。
青燈相伴,灰衣隨身。
看得伏紅鸞勃然大怒。
“嫂子!”她推門進去。
那婦人頓時一驚:“紅鸞,你怎么——你是人是鬼?”
伏紅鸞先是一愣,隨后苦笑道:“嫂子在此清修,怕是有些年了吧?”
“你哥哥閉關苦行,我便隨他而來。這些年,倒沒有和伏家聯絡。翰兒來此,也只是送些物資,在我跟前盡孝幾日。”
伏紅鸞輕哼一聲:“那小畜生拜入玉圣閣,莫不是要跟那個混賬玩意學?”
“他時常過來探望我們。”婦人自不樂小姑子罵自家寶貝兒子。
她起身來到門口。
“你既沒死,來此有何事?”
“自然是為了這個不省心的哥哥。”
伏青翰之父伏白雄為結丹得道,在大雪山苦修多年,伏家多有言論。
按理說,他已經結丹了。那股金丹修士的氣機,遠遠就能感覺到。
可為何遲遲不曾下山?
為此,伏家屢屢派人前來相請。
婦人疑道:“你也要叫他下山?前番伯趙、伯勞兩位兄長也曾前來。以三木之術共鳴,也未能將他喚下。”
“兄長借酷寒磨礪道基,練就一道不滅生機,丹成上品。但身坐隆冬,那點生機如何能春回大地?”
伏衡華在南洲時,曾經與伏紅鸞探討過伏白雄的處境。
他陷入一種奇妙的“假死寂滅”。身體生機全數內斂,宛如一顆冬眠的種子。
在這種狀態下,他的道行一日千里,法力越發精純。但只要做錯一步,或者時間久了。就會陷入真正的坐化,魂入寂滅。
為此,需要有人煥發其生機。
伏紅鸞取出鮮花編織的弓箭,又把一本書遞給嫂子。
“這是衡華編撰的道書,我后來改良了一番。嫂子仔細研習,稍后或能用上。”
李媛接過來粗略一看,頓時羞紅了臉。
“你這妮子,這等淫穢之物也好意思拿出來。”
還當著外人的面。
岳景菡站在一側,看到那書的封面,頓時翻白眼。
這妮子又來這一套,是真打算效仿赤綾魔帝,當一個“房中女神”嗎?
“嫂子,這可是正經的雙修道法。想要煥發兄長的生機,唯有此法。”
這篇功法脫胎于伏衡華的《胭脂紅鸞術》,本是昔年為耿玉霄夫婦所做。伏紅鸞得授此法后又進行改良,目前已接近地級雙修功。在南洲,她做媒五百對道侶,皆傳授此法。
伏紅鸞仔細囑咐一番,拎著花神弓、惑神箭飛到云空之上。
岳景菡凌波虛度,也跟在她身后。她清楚這套邪門法寶的來歷,此乃玄元先生伏衡華秘授,取眾生情念煉制而成。箭矢射中修士,立生情欲,燃動愛火,春心萌發。根據“玄元先生”遺留手札,其原理很簡單。
操控眾生愛欲的,是人體內分泌的某一種物質。通過將這類物質提煉,融入咒法煉成箭矢。縱是劫仙真仙中箭,也無法逃脫情念。
山巔立一寒松,松下有一赤裸男子,合十靜坐。
“兄長,速速醒來!”
伏紅鸞挽弓射箭,粉紅箭矢如一道霹靂射穿風雪,直指山頂寒松。
寒松震動,無數墨綠色神光迎向“惑神花箭”。朵朵紅花與松針對抗,彼此互不相讓。
岳景菡屈指一彈,暗暗運轉劍氣劈開伏白雄的護體青光,花箭順利射中其身。
“哼——”
一聲悶哼后,伏白雄的靈神從“假寂”中脫離,愛欲之火在體內熊熊燃起。
“快走。”伏紅鸞拉起岳景菡,二人急匆匆離開大雪山。
不久后李媛上山,天地交泰,風催雪融。
兩人在島外等候,伏紅鸞晃動弓箭,笑道:“我這弓箭,你看如何?”
“你若對我用,回頭我拿劍柄抽你屁股。”
伏紅鸞一臉嬉笑,不以為意。
自己退出天羽山,把管家權交給公冶明嬋,自贏得“弟妹”的感激,給自己置辦了不少產業。
伏紅鸞將這些產業全數掛在先天劍宮名下。她既是劍宮道場的二宮主,也是真正出資的東家。
岳景菡不免唉聲嘆氣:“那姓木的給你多少禮金,你這般上心?”
“錢是一回事,小妹也是真正關心姐姐的終身大事。找個年輕的,懂得疼人的,還能給你一起討論劍道的,多難得?
“姐姐莫要擔心旁人言語,東萊不忌諱這個。再者,你二人不過差距千把歲。等回頭你二人度過三災,歷劫萬歲。一個一萬出頭,一個一萬近半。其實也是一代人嘛!”
岳景菡無語搖頭。
“月后”讓自己找伏家人配合建立先天劍宮,自己好死不死怎么就挑了這個合作者?不僅幫先天劍宮打理生意,減輕自己庶務壓力,更每日關心自己飲食起居,如今連自己的感情生活都屢屢過問。
岳景菡家人早亡,但這回兒真有一種被“母親催婚”的奇異感。
強忍著“魔音灌耳”,岳景菡專心眺望遠方風景。
兩日后,島上濃云盡散,日光垂照,一對神仙眷侶飄然出島。
見伏白雄神采奕奕,伏紅鸞正要抿嘴打趣,卻被伏白雄一通搶白,詢問其近況、來意。
“我和岳家姐姐前往東海參加第三次斗劍。來此請兄長同往——侄兒應該也會去。”
提及伏青翰,伏白雄臉色一沉,想到自家兒子的師承,若有所思。
“有些事,是要好好算算了。”
“兄長,我這一路聽聞玉圣閣勢大。當年的事既然已經了卻,就莫要再起風波了。”
“哼——他家收徒,卻不肯好生教導。如今我兒學了自家叔父的功法,他家又來舔著臉收列真傳?呸——”
伏白雄身上鼓動一股股澎湃法力。
“這次斗劍,正要找玉圣閣問一問。”
岳景菡感受他身上的法力層次,不免有些意外。
“紅鸞的兄長在假寂之境悟道,竟快要觸及金丹三轉了?”
這可不是東萊元嬰道,而是真正的金丹九轉法。伏白雄苦行之力已在天靈榜上留下名諱,位列六十三。
白雄夫婦登畫舫,與伏紅鸞二人同行。
見舫內諸俊男美女,且一個個雙目無神,不免有些意外。
“咳……這是我在南洲豢養的畫靈。是一種道兵的衍生應用。”
伏紅鸞含糊遮掩,連忙吩咐幾個小年輕去開船。
那些畫靈并無真正靈智,只是按照伏紅鸞對《素女百男圖》的操作,默默下去干活。
見伏紅鸞遮掩含糊的姿態,岳景菡心下冷笑:這時候你倒知道怕了?你這秉性,就該讓你家人好好管管。
伏紅鸞喜歡與旁人相親做媒,自己卻不樂此道。
用她的話說,天下芳草無數,何必尋一個小郎君回來束縛自己?
而作為仙道世家貴女,她也干不來赤綾魔帝那般的放浪之舉。
于是,趁著伏蓬明在南洲大興“畫靈”,各種制作美女圖、俊男圖時,她偷偷用馬甲收了一批,煉成一卷《素女百男圖》。可召喚八百俊男征伐護道。
只是這等行徑過于招搖,在天羽山難免被人數落。所以,她主動提出幫襯岳景菡打理道場,帶著自己八百美男圖溜了。
美其名曰:如今伏家主母已出,輪不到她這位姐姐繼續幫忙管事。為避嫌,自當離去。
“道兵術……玄戈、星旗他們也好此道。”
伏白雄沒有多言,轉而和妻子低聲說話。
不多時,畫舫進入東海,伏家二人忽然抬頭仔細聆聽。
“風聲中有咱們家的求救。”
“我去看看。”
伏白雄當即走出畫舫。
只見遠方焰光騰空,伏平道正揮劍與一蜘蛛女妖聯手對砍三個白衣面具人。那女妖傷勢慘重,驅使的地火也越發虛弱。
不假思索,伏白雄當即揮出一掌。
千丈冰川轟然暴起,把三位面具人打飛。
“伯祖!”
見伏白雄登場,伏平道頓時大喜,對身邊女妖道:“焰姝姑娘放心,我等有救了。”
焰姝微微點頭,驅使蛛絲從水下拉出一只人形蛛繭,把里面的修士向畫舫方向拋去。
“伏家道友,麻煩幫這小哥治病。”
治病?
跟著出來的三女面面相覷。
伏紅鸞猶豫地看向李媛:“嫂子,你對醫療道術……”
李媛干脆利落:“我不會。”
我們倆也不會。
伏紅鸞根本不用去看岳景菡,她清楚自家姐姐沒這能力。
岳景菡略作思忖,手指冒出一道鋒銳劍光劃開蛛繭,里面是一個面如金紙的少年人,心臟已經被人擊碎。
“好重的傷勢。”
岳景菡手指再度一劃,從少年頭頂輕飄飄擦過。
“我把他的‘死相’斬掉。然后去請‘玄元先生’救助,應該能趕得上。”
斬掉“死相”?
斬斷生死?
伏白雄嚇了一跳,出手把那三人擊退后,連忙打量自家妹妹的朋友。
看不懂,看不懂此人修為。
南洲的劍修,竟有如此高明的手法?蟠龍島的叔祖怕都沒有這份玄妙劍術。
伏平道、蛛母焰姝趕來畫舫,講述自己二人趕赴百花島時,偶爾遇見這少年被追殺的事。
“所以,這少年的名字、來歷,你二人也不知?”
伏平道搖頭。
伏白雄盯著焰姝,忽然問道:“閣下便是遺洲七蛛母之一吧?”
“正是。”
“伯爺爺。昔年衡華叔祖的誕辰,這位姑娘還來送禮了呢。”
一個元嬰級的蜘蛛精。
伏白雄心思轉動,開口詢問:“蛛母也是往百花島去?”
“我這些年在人間行走,修煉一門‘六丁玄火劍’,想要請伏元道先生指教。”
六丁神火,八卦爐法所衍生道法。
當今,唯伏衡華最擅此法。
“我那弟弟此番可能不回來……”
伏白雄從李媛口中得知這些年的事,可不認為一個在遺洲睡覺的人,能趕來百花島斗劍。
不過這一次——
看著伏紅鸞,再看看伏平道,伏白雄豪情頓起。
上一次斗劍,伏家還僅僅是參與者。但這一次,伏家是主導者,要在這次斗劍,徹底把伏家的威儀打出來!
“伏衡華真不來?”
百花島上,木善生氣沖沖過來質問。
伏蓬明手一頓,然后繼續給伏丹維敲背。
瞥見舒天賜、趙子明二人跟進來,少年沖他倆扮了個鬼臉。
見親家這幅姿態,伏丹維把茶盞擱下,神情淡然:“他還在閉關呢,你又不是不知。”
“虧了,虧了——”木善生拍著大腿,懊惱道,“當年我借他一大筆天材地寶。說好的,第三次斗劍必然參戰。可到頭來,卻把我的那些靈材白白誑了!”
“他不來,我們也能贏。何況,他本人雖然沒來,卻為我們送來不少同道后生。”
伏衡華在南洲行道,自然而然把道劍理念傳播開來。鐘離子涵也好、龍道人也罷,他們對劍道的認知,難免被伏衡華影響。就連于丹青這位道果早成的劫仙轉世,都認可伏衡華的劍道理念。
在這種情況下,這些后生來參加斗劍,足以把伏衡華的理念進一步推廣。
“話雖如此,他不親自來,我不就沒借口跟他較量了?”
伏丹維瞥了他一眼。他清楚木善生的好戰之念從何而起。親眼看到伏衡華吊打“幽玄少君”,肯定好奇伏衡華的劍道修為。
“他劍術造詣比不上你我。昔年那一戰我雖只是耳聞,但也能揣度一二。定是用了某些狡猾手段,你何必放在心上?稍后與萬象劍圣、玉明劍圣的對決,才是重中之重——需要我幫你應付一個嗎?”
“你還是專心對付隋安吧?他倆——我能應付。”木善生度過火劫,自詡脫胎換骨,仙體已成。自然不會再把昔年兩個對手放在眼中。
伏丹維亦如是。
“百年過去,隋安已不如我。”
他站起身,一股銳意直刺木善生面門。
呼——
狂風驟起,天央劍圣感覺前后左右統統被劍意籠罩。
不是宗師級,而是劍圣級。
伏蓬明與舒天賜二人連連后退,險些退出屋門。
“百年苦修,我已入劍圣之列。”
伏丹維隨意往外面瞥了一眼,屈指一彈。
一道劍氣自百花島飚出,接連擊碎三座颶風氣旋,在東海水面炸出千里狂浪。某些窺探的眼線在這一劍中狼狽逃竄。
木善生大喜過望:“好——好——這一次,咱們道劍一脈穩贏了!”
等伏丹維真正跨入劫仙境,自己也可收攏天下劍修氣數更進一步,嘗試那一層無法應對的羽仙之劫。
而且——
有一位道友,日后練劍就不寂寞了。
忽然,伏丹維收斂氣勢,對伏蓬明三人道:“南洲的客人來了,你們有過照面,可代我二人去迎接下。”
“南洲客人?”木善生眼睛一亮,趕忙對舒天賜道:“快去把于小磊叫上,讓他去迎接。”
那位女劍君啊。
伏蓬明一臉了然。
跟其他二人一起去尋于小磊。此刻他正和傅玄星等人在一起喝酒。
“于大哥,來活了。你家大家長叫你去迎接南洲的客人。”
“岳景菡來了?不是——她真來啊?”于小磊一臉懵逼,“她不好好在南洲修行,來東萊做什么?”
“總之,你去迎一迎吧。”
于小磊和岳景菡那點事,外人本不知道。
可架不住東萊這邊有不少能掐會算的主。還有不少聰慧伶俐之輩從木善生的行動中,猜出一些蛛絲馬跡。
“噓噓——”
“你們瞧瞧,什么叫負心郎啊。這才幾年啊,就打算不認人了。”
“是啊,人家這都找上門來了。”
“你們胡說什么呢?岳景菡來,分明是跟東萊討論劍道。”
“東萊劍道?”田道人一臉好奇問,“她難道沒有跟你討論過?何須再來東萊?”
方東源裝作漫不經心道:“許是前頭的東西吃透了,打算繼續找于道友討論吧?咱們別礙事,都長長眼,接下來幾日喝酒,你們少拉扯于道友。別耽擱人家的正經事。”
“嗯嗯,明白。”
“曉得了。”
面對一群酒友的打趣,于小磊滿臉臊得慌,盯著方東源、傅玄星等人氣惱道:“你們有心思尋我調侃,有本事把伏家那幾位小姑奶奶弄服帖了!”
說完,他化作雷光迅速逃走。
方東源、傅玄星面色一頓,想到伏家那幾位性情不定的小祖宗,紛紛露出苦笑。
既然大家要看老爺子成道,那就詳細寫一寫吧。
順帶,把一些小支線填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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