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人抓了之后,并不送去縣衙大牢中,反而送到了這座小院,說要等什么人過來,實在令這位青年捕快好奇不已。
雖然眼前這位面容枯槁,氣質冷峻森嚴,卻也嚇不倒他,他知道嘉興鐵捕雖看著嚇人,行事卻極是正氣,斷不會無緣無故的出手,所以他敢肆無忌憚的詢問,即使問不出來,也無甚損失。
“鐵大哥,……要不,來一壺酒吧?……就來一壺!有菜無酒,實在沒甚趣味!”這英氣勃勃的青年捕快頗有幾分猶豫的征詢,明亮的眼中不時閃著敬慕之色,極想盡一盡地主之誼。
他見這位嘉興鐵捕之一只是淺嘗輒止,木箸只是夾了幾片菜葉,在嘴中咀嚼良久,似是極難下咽,知道他嫌飯菜的味道不佳,心有歉意,便想喝點兒酒來增加食欲。
“不必了,不能壞了規矩。”那面容枯槁呆板的男子擺了擺左手,嘴角似是牽了一牽。
他的手與尋常人有異,白皙秀氣,不看其大小,定會被人認為是富貴人家小姐的柔胰,而最異常者,便是看不清晰手的紋理,總有一股朦朦朧朧之感,似是籠罩在霧氣之中,若不注意,也難發覺。
“哈哈……,鐵大哥放心,有你在此,群邪辟易,若真有那不開眼的小鬼,小弟也可代勞!”青年捕快拍了拍桌上的長劍,哈哈笑道,眉宇間掠過幾分睥睨之色,意態甚豪。
衙門配的鐵尺別在他腰間,一看便知不受重用,桌上手邊的長劍,劍柄光滑,劍鞘有幾分破舊,毫不起眼。
面容枯槁的男子點點頭,眼光掠過對面年輕人的臉龐,對于眼前這個英氣勃勃的捕快,也有幾分訝異,武功頗高,雖遠不如自己幾人,但若放于武林,卻也算得上是高手,竟能默默無聞的做一個捕快,實在令人驚奇。
“嗯,你的武功很不錯,……不過,規矩還是不能破的,只要破了一回,規矩便不成規矩了。……你去弄些茶來,咱們以茶代酒吧。”這位嘉興鐵捕放緩語氣,緩緩說道,自有一股威嚴,令人不容拒絕。
這座幽靜的院子生人勿近,只有他們兩人,那英姿勃勃的青年自是親手泡茶。
端坐的嘉興鐵捕手指微微一動,四道幾不可察的銀光一閃,分別射向了桌上的飲菜,隨即他手掌輕輕朝后一扯,又是四道銀光閃過,鉆回他的掌中。
銀光倏然而逝,兩閃之音,稍瞬即逝,微不可察,那正在沏茶的青年男子名叫馮枋得,根本未曾覺察。
“好茶!”面容枯槁的嘉興鐵捕接過白瓷茶盞,揭開盞蓋,輕嗅了嗅裊裊飄上來的熱氣,贊嘆了一聲。
馮枋得不由一笑,心中難免幾分得意,他雖是練武之人,但卻頗有雅致,喜歡讀書,亦好茶,即使拼著一個月不吃肉,也要弄一些好茶喝,聽得對方稱贊,自是心懷大慰。
他并不知,剛才轉瞬之間,對面坐著的嘉興鐵捕已然察得飯菜是否有毒。
小心謹慎,此乃嘉興鐵捕必備的守則,不喝酒,并非僅僅怕酒醉誤事,更是防毒之策。
酒中最易下毒,頗有幾分防不勝防之感,況且,酒亦催毒性,猶如大風能助火勢一般,即使不在酒中下毒,下在飯菜中,中毒之人喝了酒,毒性的發作便會加速加劇,實是百害而無一利,故嘉興鐵捕出外辦事之間,禁止喝酒,概莫能外。
而四枚銀針不僅是暗器,卻也是試毒之用,一針兩用,用針的手法極是高明,尋常人無法發覺,其作用不輸于對敵。
兩人隨著飯菜進肚,漸漸話題扯開,說得頗是投機,嘉興鐵捕雖然年輕,武功高明,卻也并非武夫,學識之淵博,直令對面的馮枋得吃驚不已。
正當兩人談興正濃,小院中忽然出現兩道人影,突兀而現,仿佛原本便站在那里。
蕭月生與小玉相攜而至,皆是雪白貂裘裹身,雍容華貴之氣撲面而至。
本有幾分昏暗的小院頓時明亮了幾分,天上的烏云依舊濃密,似是馬上便要落下雪花來。
小玉戴著一頂貂皮帽,將烏黑發亮的秀發與碧綠的鎮神簪遮住,只留一張雪白如玉的面龐,臉頰淡淡的粉紅,明眸如秋水,顧盼之間,波光流轉,令人迷醉,正偎在蕭月生身邊,既顯端莊,又透著溫柔。
蕭月生亦戴著一頂皮帽,卻非貂皮,而是黃白相交的虎皮帽,目光溫潤如瑩瑩的玉光,整個人卻散發著淡淡的凜冽氣息。
那馮枋得猶未發覺,對面而坐的嘉興鐵捕卻已看到了對面的身影,忙離座起身,快走兩步,跨過迥廊的欄桿,躍至蕭月生與小玉跟前,躬身行禮,恭聲道:“拜見莊主,拜見玉夫人!”
蕭月生擺了擺手,溫聲問道:“辛苦你了,人呢?”
“在里面!”嘉興鐵捕轉身,指了指東廂房,廂房的門口,正是他們吃菜的方桌。
蕭月生微微頜首,舉步向前,對站起身來,愕然之色漸漸隱去的馮枋得笑著點了點頭,頗是和善。
馮枋得也不由的對蕭月生笑了笑,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小玉,不由慌忙轉過頭,不敢再去看。
小玉偎在蕭月生身旁,雖著雪白貂裘,將動人的曲線遮住,蓮步輕移間,身姿卻仍舊曼妙婀娜,其絕代風華,令馮枋得不由的自慚形穢,不敢直視,臉紅耳熱不已。
嘉興鐵捕緊跟在蕭月生身后,提前一步,替他們推開房門,等蕭月生與小玉踏入房內,又在外面將房門帶上,然后拉著一直發呆的馮枋得走到小院中央,轉目四顧。
站在此處,恰能將周圍看清,東廂房的屋頂亦在眼中,無人能夠潛近,他雖知以莊主與玉夫人的武功,無人能夠不知不覺的靠近,卻仍舊小心戒備,已成習慣。
一旁的馮枋得心下有些好奇,身旁這位嘉興鐵捕一直氣質冷峻,威嚴逼人,但見到了這兩位莊主與玉夫人,卻宛如換了一個人,舉止恭敬中透著殷勤,仿佛一位在眾人面前位高權重之人,忽然間來到了自己嚴厲的父親身前,氣質前后變化之快,令他頗不適應,只覺怪異得很。
他自是不知,氣質轉換之快,之自如流暢,乃是觀瀾山莊諸人受蕭月生所影響,共有的特質。
“鐵大哥,他們……”
“不要多問!”
馮枋得心下又泛起了好奇,想要知曉這兩人的身份,這般仙子人物,前所未見,實在不知,世間還有何等男子配得上她!
只是他剛張嘴欲問,身旁的人馬上一擺手,打斷他欲問之辭,令他大失所望,心癢難耐。
知道甭想再問出什么,便死了這份心,于是凝神運功,想知道他們到房里做些什么,那里本有一個被嘉興鐵捕抓來之人,已封了穴道昏睡過去。
“咦?莊主?”馮枋得腦海中忽然靈光閃現,想起在嘉興府內,說起山莊,也只有一座,便是南湖之畔的觀瀾山莊。
此莊神秘莫測,難道這兩位便是觀瀾山莊的莊主與夫人?
定是如此了,傳聞之中,那位莊主倒沒甚么,只是和氣一些,但幾位莊主夫人,卻個個皆是天仙化人,美麗非凡。
想起剛才那位玉夫人之姿色風華,馮枋得心中肯定,確實是觀瀾山莊的莊主與莊主夫人,唉——!真是可惜了——!
他更加好奇,他們究竟想做些什么,只是任他運足全身的功力,甚至已可聽清隔兩間院子的說話聲,東廂房里,卻是一片靜悄悄,一絲聲音也未傳出,難道他們進了屋子,卻一言不發?
在他的好奇與納悶中,時間之河靜靜流淌,轉眼之間,一頓飯的功夫過去,門吱的一聲被拉開,蕭月生與小玉二人緩緩跨出屋外,凜冽的氣息頓時涌出,便是站于院子中央的馮枋得亦覺寒意逼人,不禁打了個冷顫。
小玉雪白無暇的手上拿著幾張薄如蟬翼的素箋,隨風抖動時,馮枋得短短一瞥間,看到每張素箋上似是一幅畫像。
“莊主,玉夫人。”嘉興鐵捕三兩步跨到蕭月生身前,恭候命令。
“小鐵,就是這幾個人。”小玉檀口微張,柔和圓潤的聲音響起,馮枋得只覺一陣春風吹過,直吹入了自己的心里,全身像被母親的手撫過一般舒適。
“喏,這是條大魚,我特意加了星標,不能漏網,且這條魚武功不俗,別忘了囑咐大伙兒小心一些!”蕭月生的聲音清朗中透著悠然,即使這些等嚴肅之事,也帶著開玩笑的語氣。
“是,莊主。”嘉興鐵捕雙手恭敬的接過幾張薄如蟬翼的素箋,小心折疊,更加小心的收入懷中。
“那好吧,走了!”蕭月生擺了擺手,回頭對愣在一旁的馮枋得笑著點了點頭,另一只大手一攬小玉的腰肢,瞬間消失在原地。
原本之處,唯有淡淡的幽氣繚繞不絕,沁人心脾。
馮枋得真正的目瞪口呆,他并未見到蕭月生與小玉出現的情景,只以為他們功力高明,不知不覺中進了院子,此時見到如此輕功,自詡武功不俗的他,自是吃驚異常。
“馮兄弟,在下也要告辭了!”嘉興鐵捕轉過身來,瞬息之時,又恢復了冷峻與威嚴。
“啊?……鐵大哥,何必如此匆忙,吃過了飯再走不遲嘛。”馮枋得被他冷冽的聲音驚醒,忙開口挽留,他還想旁敲側擊一下,證實剛才那二人是否是自己所猜想的呢。
“不了,事情緊急,容不得耽誤,屋中那人的武功已被在下封住,有勞馮兄弟了,……定要小心一些,千萬莫讓別人發覺,免得惹來同伙,……過幾日,在下便會帶公文過來提人。”面容枯槁的嘉興鐵捕搖了搖頭,指了指廂房,聲音鄭重的囑咐,一邊抱起拳來。
“小弟省得!”馮枋得也不再強留,抱拳拱手,兩人相別。
“公子爺,這本葵花寶典,還真是為禍不小!”小玉挽著丈夫的胳膊,偎在他身邊,有些感慨的嬌嘆。
“嗯,實在是出乎意料。”身著雪裘,頭戴虎皮帽,顯出幾分英姿的蕭月生點了點頭,撫了撫兩撇黑亮的八字胡,溫玉般的臉龐也帶著幾分感慨。
此時的二人,正站在黃山的竹廬前,身旁的蒼松迎風傲立,老枝之上又長出了幾支新枝,綠得鮮亮。
蕭月生布下的陣法只是罩住了竹廬,免得被風吹散,此處的蒼松仍舊迎著寒風,只是受陣法所影響,風力少了許多罷了。
對于逼供,多是用刑,蕭月生并不需如此,只要提起話頭,他有讀心術的神通,只要再加幾分神力,深入一層,便可直接看到對方的腦海映像,仿佛看電影一般。
被逮住那人雖無心泄密,有了寧死不招的決心,卻不知三言兩語之間,便已將一切秘密泄盡。
如此一來,這件事情便已完結,只需嘉興鐵捕將畫中之人捉拿便是,對他們來說,易如反掌。
這些畫中之人,運氣好一些的,作案之前被捉住,只是會被扔出嘉興府外,運氣差一些的,已作了案,那就有些凄慘,直接廢除武功,投入大牢。
兩人處理完了嘉興府的事情,不想直接回臨湖居,那里正吃著飯,有些太過熱鬧了,讓喜靜不喜動的蕭月生頗有幾分不適應,便躲來黃山煉丹的竹廬休息一下。
“要不,再弄出一本秘笈來?”蕭月生轉身,笑呵呵面向小玉,抬手幫她捋了一下散落下來的秀發。
這種不經意的溫柔,令小玉不由心暖如酥,兩朵緋紅的紅暈出現在她雪白的臉頰。
“那豈不是要鬧得天下大亂?!”小玉嗔了丈夫一眼,眼波流轉,臉頰嬌艷,說不出的嫵媚。
“呵呵……,那就弄上十本二十本的秘笈,讓他們徹底的眼花繚亂,那才有意思!”蕭月生呵呵笑道,伸展開手臂,迎著腳下蒼茫的群山,凜凜的寒風,深深吸了口氣,陡覺心胸無限寬廣起來。
“公子爺,你還是饒了他們吧!”小玉忙道,真怕自己的丈夫如此去做,那真能攪得武林一片腥風血雨,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