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河的河面，冰屑震顫。
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輕輕震動——
顧慎神情平靜，看著迎面走來的女子，短短數十步，白家魔女每走一步，聲音越出一字，四周的震顫之感便強烈一分。
那是尋常人根本就無法感受到的“精神力”。
而顧慎在第一個字出口之際，就感受到了那極具魅惑性質的力量。
眉心的熾火徐徐繚繞，化為一抹無縫之圓。
那一字字落入耳中，沒有蕩起絲毫漣漪，顧慎只是搖了搖頭，平靜道：“不好意思……你說的這些，我不在乎。”
白露微微一笑，站在顧慎面前，這位披著黑羽大氅的千金大小姐，站在夕陽暮光將湮的余暉之中，的確像是一朵纏滿荊棘的玫瑰。
好看，但卻帶著刺。
剛剛的話語之中，她動用了精神系封印物的力量，試圖將“白袖無人可敵”這個理念，灌輸到顧慎的潛意識中。
只可惜。
這一招并沒有奏效。
眼前的少年似乎有非常強大的精神力防護手段……白露清楚感受到了，自己的催眠之音，完全被格擋在靈魂之外。
“不愧是S級。”
她轉而一笑，落落大方地伸出一只手，“白家，白露。”
顧慎沒有去握手。
他皮笑肉不笑地譏諷道：“白家大小姐的手，顧某不敢握，也不配握。”
白露并不尷尬，收手之后順勢趴在欄桿上，從橋拱上望去，寧河的冰面映射著無數暗澹的金芒，并不刺眼，卻給人一種恍然如夢的感覺。
她澹澹笑道：“這里的景色不錯……整個長野都在找你，你卻一個人跑到雪禁城來看風景？”
一個人？
顧慎皺了皺眉。
他沒有多說，簡單回復道：“我是不是一個人，并不重要。”
白露挑了挑眉，“哦？”
“白小姐，我想我們之間沒有寒暄的必要。”
顧慎冷冷道：“我對你不感興趣，也對白袖不感興趣。若你有什么想說的，就在這里直說便是。”
白魔女好整以暇，就這么笑著望向顧慎。
“我要說的就只有這些……如果你沒什么想說的，那便就此別過。”
顧慎懶得去賣關子，更不想浪費時間……從清冢離開后，沒有回春雨觀，就是為了避開麻煩，而眼前的女人，就是最大的麻煩。
說完之后，他徑直轉身，就要離去。
“今早上門約戰的楚決，那位第四審判官的門徒……是韓當雇來的。”
看著顧慎的背影，白魔女終于開口。
然而那個少年根本沒有一丁點要轉身的意思。
白露微微蹙眉。
這個消息，目前知道的人并不多，顧慎不為所動，看樣子是已經知道了……難道是楚決他們自己主動招了？
她提高音量，道：“韓當也來找了我！”
下一刻，顧慎停住了腳步。
他回頭望向白露，平靜道：“所以？”
見到顧慎留步轉身，白魔女微微一笑，伸出兩根纖纖玉指，搓了搓，道：“他花了一些俗物……希望我能找人壓一壓你的風頭。”
顧慎笑了。
“俗物？”他搖了搖頭，“這種東西，別人會在意，但你貴為白家大小姐，呼風喚雨，應有盡有……怎么會在意俗物？”
“是這個道理，也不是這個道理。”
白露巧笑嫣然，“世間萬物，總有天秤。兩端只要對等，便能達成交易。俗物俗物，雖然俗……但卻好用。這世上的俗人，誰會嫌自己錢少呢？”
這句話，便是把自己放在了俗人的位置上。
“當初我答應他那筆交易……因為他告訴我，你這位S級名不副實，白家只需要找一位深水區五層的超凡者，就能打贏你。”白露輕聲笑道：“現在來看，我似乎上了韓當的當啊。”
前腳剛剛答應了這筆交易。
后腳……顧慎就暴打了第四審判官的關門弟子沉離。
一前一后，不過半天。
顧慎瞇起雙眼，依舊是那兩個字：“所以？”
“我這個人……素來很講契約精神。說一就是一，說二就是二。”白露輕聲道：“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既然拿了小韓師兄的俗物，就一定要把承諾辦到……”
顧慎微微瞇起雙眼。
風乍起。
吹動白家大小姐的黑羽大氅，她站在橋上，眼神變得憐憫，俯瞰著快要走出小橋范圍的顧慎……一枚枚黑色羽毛隨風飄落，從那件開敞的大氅之中，猶如滾滾潮水一般。
顧慎的直覺十分敏銳。
他沒有感受到一絲一毫的殺意，危機……可風起的那一刻，他視野就迅速被飄飛的黑色鵝毛覆蓋。
“褚靈……”
他下意識開口。
精神鏈接沒有立即得到回復。
自己是被特殊的精神系封印物籠罩了么？
這個念頭浮現之際，顧慎童孔瞬間變得一片金燦。
熾火第一時間覆蓋整片視野，那一片片飄飛的黑羽被熾火拆解，化為無形的超凡源質……只見遠方的女子緩緩抬起左手，以承天之姿，抬過頭頂。
白露的掌背，紋刻著一朵纏滿荊棘的黑色玫瑰。
而黑羽所過之處。
荊棘綻放——
“入夢！”
伴隨著一道清冷的低叱。
寧河堅固的冰面轟地破碎，小橋之外的陸地盡數崩塌，夢境衍生之處，黑色荊棘翻滾如地龍，大朵大朵如山一般的玫瑰，盤踞在寧河兩岸，取代了原先的古樓，老街。
這場夢境……說不出的詭異，妖艷，夢幻。
顧慎站在小橋末端。
他的背后，隱約傳來利劍抵心的刺痛，回頭瞥了一眼，身后已無可退之路……他整個人，幾乎嵌入一座綻滿荊棘的花刺巨壁之中。
扎入后背魂體的荊棘之刺，給他帶來了隱約刺痛，也讓顧慎變得更加冷靜。
這是他第一次經歷這種戰斗……以往戰斗，都是顧慎想辦法將對方拉入夢境之中。
而如今。
則反過來。
白家魔女身上似乎有一件相當厲害的“夢境封印物”，強制性地將自己的精神，拽入了這場夢境之中……而下一秒，一道姍姍來遲的熟悉聲音在腦海里響起。
“……我在。”
坐在零零幺車廂里的褚靈，翻著書頁，書頁里倒映著這場綺麗幻夢的景象，她此刻的語氣聽起來波瀾不驚，還有那么一丁點諷刺：“畢竟我只是一個不那么‘重要’的人，遲到一小會，也沒有關系的吧。”
顧慎怔了怔，這才意識到自己在一開始見到白露的時候……說錯了話。
他啞然失笑，遵從源代碼運行邏輯的褚靈小姐，竟然會有這么奇怪的生氣點。
未等顧慎繼續開口。
腦后忽然傳來破空之音——
“嗡！”
背后那面龐大的荊棘巨壁，竟然生出蛛矛一般的倒刺，一具人形骸骨脫胎而出，張開雙臂，要將顧慎用力摟抱在懷中！
顧慎瞬間前傾身子，一腳披掛后踹，將那具骸骨踢得爆碎！
他雙手撐地，向前躍出。
“啪嗒！”
古橋青石地面，瞬間刺出兩根尖銳倒刺，直奔顧慎雙眼而來。
他目光熠熠，無形的精神海流翻涌而出。
“轟”的一聲，兩根倒刺在即將刺入眼眶之際轟然炸開，化為一場小型煙花，而顧慎則是落在“寧河”的河面之上，他踩在一朵巨大的花包之中，這朵巨大如船的大花，彷佛具有生命一般……緩慢蠕動花瓣，開闔，呼吸。
“所以……你想要對我出手。”
他望向白露，語氣變得冰冷：“只是因為收下了韓當的那些俗物？”
“當然……”
站在橋上的黑氅女子身影，輕笑一聲。
“不是。”
白露手指輕輕轉動，兩岸巨大的玫瑰也旋轉花瓣，整個世界彷佛都在顛倒，重輪。
而她并不知道。
在此刻的顧慎眼中……這座夢境世界的景象，都只是虛構，熾火拔除虛妄之后，他所看見的，只剩下游離的精神和源質。
顧慎以自己的一縷精神力，穩固住自己腳底的黑色大船，與整座夢境的顛倒做對抗。
“我聽說你是解夢的天才，在大藤市通過了審核組S級的測試，并且創造了紀錄。”白家大小姐微笑道：“我只是好奇……解夢的天才，到底能有多天才。”
她展示了自己掌背的紋身。
一朵妖艷的玫瑰，纏繞荊棘，此刻正散發著幽暗的黑色熒光。
整個世界的明暗，都與紋身的輝光應合。
“此物名為‘荊棘之夢’。是兄長前不久送給我的禮物，如果拿去評級的話，應該能算是A級的夢境封印物了。”
白露微笑道：“你能夠破開審核組的夢境，當然也可以破開我的……對吧？”
顧慎沒有回答。
他問道：“這么做，對你有什么好處？”
白家魔女趴在欄桿上向下俯瞰，她依舊是那副懶散和漫不經心的模樣，聞言之后，似乎深思了一會。
隨后，她搖了搖頭，道：“沒有誒……怎么想都沒有好處。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打了一位裁決所的S級妖孽天才，回頭肯定有一大幫人要找我麻煩，裁決所，顧家，還有老師他們……”
這個消息如果傳出去，的確會引起很大的轟動。
“但做一件事，一定要有好處才能做嗎？我想做，所以就做咯。”
白露摩挲下巴想了很久，笑道：“從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未來會是很厲害的人，或許會像小袖子一樣厲害。”
“不要把我和別人放在一起。”顧慎再次冷冷開口。
“S級的自尊在作祟嗎？無所謂啦……”白家小姐笑瞇瞇開口，露出一顆虎牙，道：“如果以后打不過你，那么我就要趁現在打得過，來好好蹂躪你。”
顧慎面色驟變。
他腳底的那朵巨大黑船，瞬間向著“寧河”河底鉆去！
他腳尖輕點河面，向著下一朵花包掠去，結果同樣的場景上演，在顧慎腳尖沾及花包的那一刻，猶如泡沫破碎，巨大花朵瞬間向著河底墜落！
顧慎雙手輕拍河面，再度向著古橋掠去，他看到了那趴在欄桿上的女子，對自己露出一個友好的微笑。
沒有任何動作，整座古橋竟然向后挪移——
他只能十分狼狽地攥攏石質欄桿。
一枚枚荊棘尖刺從“寧河”河底突出，鋪天蓋地蜂擁而出，掀動的龐大風壓令人頭皮發麻，而最終這些尖刺擠滿了整場夢境。
顧慎深吸一口氣，向下望去。
明明只是一座小橋。
此刻卻給他一種身下便是萬丈懸崖的窒息感……他倒情愿身下是萬丈懸崖，也好過墜入萬捧荊棘之中，被穿刺身骨。
“你的精神力強度，還真的只是區區深海第四層……”
白露極近距離地端詳顧慎，她看著少年俊氣的面容，有些好笑地困惑問道：“差距這么大，沉離到底是怎么輸的？他是飯桶嗎？”
在這一點上，她實在想不明白。
顧慎沒有回答，他感覺自己的掌心已經無法攥攏欄桿，石質欄桿開始滲出一層層水，對這場幻夢擁有絕對掌控權的白露，很有可能是第三階段的超凡者。
“重新認識一下……”
白露伸出了一只手，輕聲道：“白家，白露。”
在最開始的時候。
顧慎沒有去握這只手……而如今，這場“荊棘之夢”中，如果不握手，就會墜入荊棘密林。
白露好整以暇地等待。
而等了很久之后，她等到了一句熟悉的回復。
“……瘋女人。”
這是在道館見面時，顧慎所說的話。
他此刻靜靜地看著橋上的女人。
看著女人的神情由微笑，變得憤怒，最后變成錯愕。
他松開了手。
白露在這一刻想要解開夢境。
但顧慎墜落的速度太快——
比墜落速度更快的，是他眉心掠出的那一縷熾火。
與其說他墜落無邊荊棘，不如說他以身為火，引爆了整場夢境！
“轟——”
白露童孔收縮，她看著無數水波接連炸開，一縷熾烈的火苗之中，顧慎猶如飛鳥，張開雙臂，墜落之際，濺出通天的炎柱。
而讓她不敢置信的是。
在最后盛開的火焰中，她似乎看到了這場幻夢中的第三個人。
那是一個空靈圣潔如神靈的少女，在無邊火海和荊棘盛放的寧河河底站立，彷佛早就在此等待，只等火焰綻開。
（晚上還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