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月大公離開了。
鑄雪把林霖拽到了一邊。
“你知道剛剛說的那番話,給我惹了多大的麻煩嗎?”
這句話的內容看上去很嚴肅。
但林綢說話的語氣卻沒有那么嚴肅。
“麻煩?”
林霖嗤的一聲笑了,淡淡說道:“礙于身份,有些話你沒法說,所以我替你說了,不用謝我。”
“孟驍是孟西洲的兄長,你剛剛故意開口,是想把那樁婚約推得更遠一些。”鑄雪瞇起雙眼:“你是真的不想和光明神女聯姻?”
“感情這種事情勉強不得的。”林霖微笑道:“我愿意把生命奉獻給北洲,奉獻給邊陲,如果聯姻是奉獻的一部分,那么我毫不猶豫……所以你們先前的婚約之事,我沒有直接站出來反對,萬一那位光明神女是和我一樣的無產階級奉獻者呢?我只能委屈一下咯。可現在看來,她和我并不一樣,她有她的理想追求,我也有我的,林家有千萬種辦法和光明城合作,何必非要選擇最傳統的那一種?”
這一席話,讓林綢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他認真說道:“林霖,這一次不一樣,你和孟西洲的聯姻,真的很重要,你們會是近百年來的最強聯合。”
中央城皇室子弟之中,常有青年才俊。
可成長到林霖這種地步的,鳳毛麟角中的鳳毛麟角,能在三十歲以內的年齡,通過高層公選成為北洲邊陲的準將,實在是太難了……最重要的是,林霖的檔案比CN021更加傳奇,更加神秘,目前還沒有人知道他是女皇的親弟弟,放棄了所有享樂,甘愿去往邊陲鎮守,并且做出了巨大的功績。
如果將這份檔案公之于眾。
那么很快……林霖將擁有大量的“擁簇”,只要他能夠成為封號,那么他將比奧斯蒙德更有可能成為下一任大將。
這也是林綢近幾年來不斷派遣中央城哨兵,邀請林霖回都的原因。
在鑄雪看來,林霖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守住牯堡。
那里是北洲邊陲正翼的最險地帶不假,可如今軍團內部能夠統率部隊,抵御風雪的超凡者,實在有很多……牯堡大可以換一個鎮守者。
當務之急,是回到中央城,提升境界!
林霖這幾年在邊陲做的已經足夠多了!
“多說無益……我了解你,說得再多也沒有用。”
鑄雪大公看著林霖那張滿不在乎的面容,輕輕嘆息一聲,道:“我知道你這趟回來是為了做什么,抽個時間,你去見一見姐姐吧。”
所有人都散場離席。
但顧慎沒有走,他在天臺等林霖。
回想著先前孟驍離開的畫面,顧慎實在覺得想笑,那位鎮月大公離開的時候很憤怒,也很難堪……因為林霖甩下的那句話,讓他丟了很大的面子,回應也不是,不回應也不是,只能憤憤離席。
很難想象,林霖這樣一個平日里端莊嚴肅的家伙,會在吃飯的時候迸出屎尿屁之類的下流詞語。
這家伙真的是“皇室”嗎?
早就聽說孟驍在封地內手段狠厲,可今天看來……在中央城內,有些事情還是沒法施展的。
一句話,把鎮月大公嗆得無話可說。
實在是值得銘記的名場面。
不過值得深思的是,孟驍最后的離席,是忌憚林霖,還是忌憚鑄雪?
亦或是……隱于更深處的存在?
天臺的碎雪被風吹起,林霖推門而出,看上去神情并不好看,深海將飛艇自動駕駛到了巨廈頂層的邊緣,緩緩降下了垂梯。
顧慎心情不錯,笑著問道:“嘖嘖,這是因為剛剛的事情被罵了?”
“不至于,你高看孟驍了,他的事情不算什么,剛剛的事情已經結束了,他甚至沒資格多占用我生命里的一秒鐘。”林霖淡淡道,“上船。”
因為“熔爐”的存在,北洲解決了最大的能源問題,也順帶解決了氣候惡劣的嚴寒問題,而隨著技術的發展,中央城的主流交通工具也發生了對應的改變。
如今這座巨城內,停泊著許多小型私人飛艇。
林霖這種“軍用源能艇”,哪怕是最小型號,體型和性能也遠勝于這些小型艇。
夜幕之中,隱約可見一艘艘私用小型艇熄滅火光的陰影輪廓,像是一枚枚靜謐的符號,深海的手掌懸在天頂之上,猶如按在合蓋的鋼琴之上。
顧慎坐在窗邊,看著這副景象。
長夜的流光,溢散在穹頂之上,懸空巨廈的霓虹閃爍,讓這副夜景多出了三分不真實的感覺,深海的平衡化真的很成功,不同大洲的生活者完全不了解另外一片大洲的科技民生情況,這一切美麗地猶如虛假之夢,而深海就是為一場場夢境蓋簾的大手。
“你知道么,中央城現在有六千多艘‘小型艇’。”
林霖輕聲說道:“在北洲,小型艇可不是普通人能夠買得起的,需要通過‘深海’的模擬考試,拿到‘源能艇駕駛資格證’,除此之外,一艘小型艇的價格最低也在七位數,停泊費,燃料費,保險費,再加上購置稅……只有極少數的‘富豪’才能買得起這玩意兒。”
顧慎聞言之后有些恍惚。
金錢……這些俗物,對他而言早已失去了意義。
成為超凡者之后,他已經不再追求這些東西,可對于金錢的基本概念,他還是有的。
“中央城有六千艘小型艇?”顧慎眼神有些詫異。
他再望向那些停泊在黑夜中的陰影,很難把小型艇和琴鍵聯系在一起了……一艘就是上百萬,這一排排,一列列,都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準確地說,六千三百二十四艘。”褚靈此刻在顧慎腦海里認真匯報戰果:“我剛剛鏈接進入了北洲深水區的基層網絡,中央城把這些小型艇的權限管理都放在那了,理論上來說,我可以黑進任何一輛私用小型艇的私用網絡,你想要試一試么?”
不愧是源代碼……即便深海這些年一直自我升級,不斷更換代碼,但只要基層網絡的邏輯沒有變,那么褚靈就永遠有自己的棲身空間。
“有機會可以試一下。”顧慎以心聲回應。
“更有趣的事情在后面,據我所知,這六千多艘源能艇的主人,也就那么幾百個。”林霖淡然說道:“能買得起這個東西的……要么是‘跨洲公司’的企業巨頭,要么是與北洲密切合作的特殊超凡者,這世界上絕大部分的財富,掌握在極少數的人手中。”
“準確數字是:九百三十一人。”褚靈再次提醒:“值得一提的是,單單花幟集團,陸南梔的名下就擁有三十五艘私人源能艇。”
顧慎:“……”
花幟是全世界頂級的跨洲公司,以一己之力支撐起了大都區的經濟,并且還在不斷高速發展,拋開覺醒法案的私密研究項目,也有極強的實力,在陸南梔和趙西來這些年的經營之下,這已經可以說是一家當之無愧的“寡頭公司”了。
“五洲的‘寡頭’都很喜歡來北洲,尤其是中洲,這里的大部分懸空大廈,都來自于中洲。”
林霖緩緩說道:“這里企業稅率低,勞動力廉價,因為多年的戰爭,科技水平層次不齊,軍方科技發達但民生科技落后,于是皇室會給予外來者一定的政策優惠……除此之外,‘熔爐’的燃燒需要他們來分擔壓力,他們在這里建立了一座座懸空大廈,提供了大量的工作崗位,所以才有了如今欣欣向榮的‘中央城’。可這一切的繁華在北洲高層眼里看來是虛假的,北洲在為全世界燃燒,它的子民卻沒有得到過多的熱量。”
有些事情,太真實。
真實的讓人沉默。
顧慎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就像是……邊陲,要塞。”
林霖駕駛著飛艇,這一次他沒有使用自動駕駛,而是親自操作,“上一次你在巨壁說的話,我記憶深刻。世上萬物,終迎寂滅,不僅僅是人類,風暴會消弭,海水會枯竭,所以總有一天,中央城地底的熔爐也會熄滅……而那時候我不希望北洲被燃燒成炭,什么都不復存在,只剩下一座座懸空的大廈,以及被侵吞了赤誠靈魂的空蕩軀殼。”
遠天已經看不見那些小型艇的陰影了。
但隱約可以看見,在云層的更高更深處,懸停著一艘艘軍用源能艇。
“林霖正在駛向女皇的住所。”
褚靈語氣嚴肅,提醒道:“這是危險行為……預計五秒之后會被攔截……”
“五,四……”
“三,二,一。”
這短暫的五秒,顧慎遵循著心中的直覺,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阻攔飛艇,他靜靜望向窗外,看流云呼嘯而過,有璀璨的光芒閃逝,那是陣列在穹上的天眼前來捕捉來者的畫面。
而這一次,褚靈的預警失效了。
沒有警告,也沒有攔截。
什么都沒有。
這是一個靜謐而美好的夜晚,林霖的源能艇就這么毫無阻礙地駛入了女皇莊園的領空。
顧慎沉默地看著窗外。
他似乎看到有人在不遠處的哨崗行禮。
此刻顧慎心情十分復雜。
還是低估林霖了。
誰能想到,這家伙能開著飛艇直接勒進這種地方?
林霖給了顧慎好幾秒鐘的時間反應,然后用最平靜的語氣開口說道:“喂,別看了,到目的地了……下船。”
莊園內的哨兵陣列成行,恭敬肅立。
沒有人會想到,今晚還有這么一位客人……不,是兩位。
顧慎,林霖……
又或者更精準一點來說,是三位?
在林霖身旁,那條一直暈機沒什么精神的拉布拉多惡犬,此刻終于好轉了些,它吐著舌頭,看著這群哨兵,露出了興奮的笑容,因為它發現有好幾張熟悉的面孔……
禮畢稍息的哨兵們,神情緊張,其中有幾位格外緊張,面色都隱約發白。
他們實在忘不掉,當年被鑄雪大公派去牯堡要塞執行任務,所遭遇的噩夢,時隔數年那條惡犬似乎長得更高更壯更變態了。
不過今晚的客人,似乎沒有過多的打算。
林霖和顧慎直接進入莊園之內,一路向著女皇陛下的住所走去,他們已經得到了命令,無需阻攔,一路放行。
顧慎曾在南洲錫銀城,見過那些狂熱教徒們以心血和金銀堆砌建筑的神殿,那是傾盡一切灌注而出的“信仰”,是不可褻瀆的圣筑。
而此刻的女皇莊園,則要更加宏偉,更加瑰麗,更加令人感到震撼。
六百年前,北洲初代皇帝在此建立了這座莊園,此后王座易主,皇冠換人,這座莊園卻始終沒有變過……它是北洲皇權的象征,亦是六百年歷史的忠實見證者。
一幅幅油畫。
一條條長廊。
顧慎和褚靈都保持了沉默,這是對這座“北洲神圣之地”的最高敬意,即便是源代碼,也搜索不到這座莊園的具體信息,有資格進入這里參觀的人,無一不是受到了女皇邀請的貴客。
這是許多北洲人一輩子引以為傲的事情。
可林霖……就這么進來了。
閑庭信步。
林霖帶著顧慎來到了一座古堡之前,他停下腳步,緩緩回頭,看著一路上未發一言的顧慎,緩緩開口:“先前你不止一次說過……好奇我的身份。”
他輕聲說道:“而我一直說,我的身份不重要,其實也不能這么說……對我而言,這個身份不重要,遠沒有牯堡駐守者有分量。可在鑄雪,以及其他的一些知情者看來,這個身份是比牯堡鎮守者更重要的。”
女皇古堡大門緩緩傾開。
阿旒爾,以及一位身披調查軍團大氅的紫發女人,就站在古堡門后的燈光之下。
“我是中央城皇血的流淌者,是北洲熔爐的掌權者,亦是出生之時,便將這顆心臟奉獻于這片大地的守望人……”
林霖不再隱藏自己的身份:“我是……北洲女皇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