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熄滅，林葉翻飛。
莊肅掛在即將斷裂的枝干上，搖搖欲墜，看到顧慎出現的那一刻，他心中的不安，在一瞬之間盡數消失。
這世上總有一些人，一出現，就能給人無限的安全感。
“小顧先生……”
莊肅聲音虛弱，他準備把剛剛發生的事情說一遍。
一縷熾火繚繞飛出，掠入他的眉心之中。
“嗤。”
這縷火苗，帶著春日復蘇一般的溫暖，烙入莊肅精神海中。
他胸口位置蔓延的“鐵化”痕跡，如冰消雪融，迅速瓦解。
食鐵之徒打上的印記，尋常人無法化解。
可顧慎還擁有更高階的鐵王座！
只要蘊含鐵特質，他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對其掌控！
這“鐵印”極其危險，如果不是自己及時趕到……就算鐵徒不直接下殺手，莊肅也會死于銹鐵蔓延的病癥，他渾身血管都會銹化，肌膚也會生出無數鐵斑，最終由內而外變成“鐵人”，窒息身亡。
莊肅感覺自己輕松了許多。
他艱難爬上巨樹，靠坐在主干之上休息。
“莊先生，不必擔心……你睡一覺，一切就都好了。”
同時一縷柔和聲音，傳入莊肅耳中。
生機之火治愈了他的外傷，鐵王座祛除了他的銹印……內外之傷已除，剩下的便是催眠。
莊先生沒有抵抗精神海中的引召之音。
“那就……拜托您了。”
他遵從著心中的精神指引，緩緩闔目，垂下頭顱，就此睡去。
顧慎的“凈土”包裹莊肅所在的巨樹，避免其被獸潮撞倒……做完這一切之后，他望向自己掌下不斷掙扎的鐵影。
顧慎冷冷開口：“蠢貨，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嗎？”
他這句蠢貨，罵的不是沈離。
而是食鐵之徒。
后者一怔。
緊接著，顧慎當頭就是一個耳光甩出！
那“鐵質化”的黑青之影，根本就沒有要閃躲的意思，它根本就不是實體狀態，食鐵之徒在四階之后，所凝聚出的鐵徒，與其他自然系的特質很是相似——
此刻的鐵徒，有些像是“元素化”。
它根本就不畏懼現實世界之中的物理攻擊！
然而——
“啪！”
清脆的耳光，在鐵徒面頰之上綻放。
鐵徒被打得重重飛出，在空中螺旋了數十圈……而后才勉強停住，它不敢置信地捂著面頰，望向顧慎。
被打中了。
而且……很疼。
它松開手掌，半邊面頰都斬開了裂紋，這一幕讓剛剛凝聚出些許意識的“鐵徒”感到崩潰，而且恐懼……這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巴掌，究竟蘊含了多大的力量？
其實并不大。
只是鐵王座和“冥王權柄”的威力，太恐怖。
它承受不住。
“我看上的人，你也敢‘侵蝕’。”
顧慎面無表情說道：“以后沈離要‘失控’，你得拉著，聽懂了么？”
鐵徒怔怔出神，沒有第一時間回應。
緊接著，顧慎又是一個耳光！
這一次，依舊是鐵王座的力量，看似樸實無華的一巴掌，卻像是爸爸打兒子那樣，容不得鐵徒有絲毫反抗，有絲毫忤逆！
鐵徒被打得渾身開裂，這才反應過來，立馬學乖了，在虛空之中納頭便拜。
它沒法開口。
但不斷叩首的動作，顯然在說：“聽懂了！聽懂了！”
顧慎這才收手。
他冷漠道：“你最好是真的聽懂了……不然我隨時滅了你。”
說罷。
他才抬起壓在沈離肩頭的手掌。
千絲萬縷熾火在虛空之中匯聚，顧慎壓制松開的那一刻，食鐵之徒立即消散，不敢再占據小鐵人的身軀。
這種能夠誕生出自己意識的“能力”，其實十分稀少——
這是“高階”能力的象征！
慕晚秋的判官，小袖子的雷界行者，他們的能力都擁有類人形態的擬形化身。
隨著超凡境界的提升。
判官和雷界行者的智慧，戰斗思維都會提升……而所謂的四階，其實就是一個很大的分水嶺。
四階超凡者所擁有的不再只是“領域雛胚”，而是一座可以與現實世界互通的“完整領域”，“領域”的出現對超凡能力而言，意味著“自由”。
雷界行者可以自行掠上云端，與主人分開戰斗！
以此類推，判官同樣。
至于食鐵之徒，其實這是明顯比判官雷界行者要低一階的能力……因為不是每一位能力之主，都能培養出擁有戰斗意識的鐵徒。
沈離，一半是運氣好，一半是自身實力過硬。
如果沒有遇到顧慎……他大概率會在深水區第七層的時候，就要面臨一個艱難殘酷的抉擇，那就是如何渡過“暴食化”頻發的修行期。
這是食鐵之徒的必有特性，所有鐵徒主人都要面對的問題。
要么，強行壓迫鐵徒，保護自身精神安全——
這樣一來，晉升四階之時，鐵徒就不會具備自我意識，能力之主的上限也不會有那么高。
要么，將自己的精神力提升到輕松壓制鐵徒的地步。
這實在太難。
近百年來，食鐵之徒諸多主人之中，只有北洲的銹骨大將，完美達成了這個成就！
所以……他的鐵徒在四階誕生出了極其強大的自我意識！
第二個，就是沈離！
而這種選擇，也意味著四階晉升之后的困難……鐵徒的自我意識已經覺醒，能力主人該如何將其馴服，壓制？
可以說，這是食鐵之徒能力的極大躍升。
但如果沒處理好，就也是自我毀滅的開端。
鐵徒消散之后，沈離并沒有立即醒來，他依舊處于昏睡狀態之中。
“暴食化”會帶來實力的極大提升。
同時，也會消耗巨額精神力。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先前鐵徒侵占他身軀之時，硬抗了莊肅的一發精神攻擊，這是沈離自己用精神海扛下來的，他需要時間消化。
顧慎掌心匯聚無數火光，他散開凈土領域，在半空之中，締結出一個完美無垢的“球形結界”……此時此刻，其實是一個很好的時機。
這次南下任務，顧慎刻意帶上了小鐵人。
這當然不是因為任務需要，沈離出發前的實力只有深水區九層。
這次任務難度很高，如果從“完成任務”的角度考慮，其實帶上四階其實會更好。
最重要的原因——
就是他想找一個機會，把沈離“轉化”了。
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
這是自己早就看中的使徒，相識多年，沒人比顧慎更清楚小鐵人的性格，這家伙表面看起來憨厚老實，人畜無害，其實內心之中盛滿荊棘。
沈離可以為自己拼命！
在清冢陵園，沈離也的確這么做了……
顧慎從來不會虧待那些心甘情愿為自己獻命之人，“冥王”風波之后，小鐵人也幫自己吸引了不少目光，現在外界都認為，沈離是冥王選中的使徒。
那么，不如讓他真的成為使徒。
凈土領域結成，清冢古文覆蓋，此地的超凡氣息徹底隱匿。
球形結界之中。
顧慎伸出手掌，按在沈離額首之前。
大量熾火，翻滾撞入小鐵人的精神海中。
“唔……”
沈離發出一道悶哼。
他好像睡了很久，記憶停留在獸潮將自己吞沒的那一刻。
此刻頭疼欲裂，大量畫面涌來。
他看到了“自己”暴食化之后的所作所為，擊殺巨象，屠戮大翼雀群……最終將目標對準中立者組織中對自己不薄的莊先生。
看到這里，沈離瞳孔收縮，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控”，讓事情走向了極端。
他向精神海深處，傳達了“睜眼”的指令，他想要搶回身軀的控制權，從而阻止這一切——
“咔嚓！”
“咔嚓！”
漆黑的回憶世界，出現了一道又一道裂紋……最終支離破碎。
他睜開了雙眼。
但并沒有回到現實，而是來到了更深處的夢境。
這里滿是純白，只有一道黑影，盤膝而坐，望著自己。
“顧慎……”
沈離怔怔看著眼前的黑衣男人。
“外面的事情，已經結束了。”顧慎平靜開口，道：“莊先生沒事。”
沈離捂著胸口，長長松了一口氣。
他又想起一事：“亞當，亞當呢？！”
顧慎沉默，他輕聲道：“我趕來的時候，已經沒有亞當的蹤跡了……不過他應該沒有死。”
先前沈離回憶“暴食化”場景之時，侵入精神海的顧慎，也跟著看了一遍。
他已經知曉了此起事件的前因后果。
“沒死？”
“嗯……我的權柄沒感受到‘亡者’的氣息。”
如果亞當死了，那么身為“冥王”的顧慎，執掌生滅權柄之下，能夠清晰感受到每一位逝去之人的精神，大翼雀群再怎么兇狠，將亞當的肉身撕裂粉碎，也不可能徹底滅去他的靈魂。
“這樣么，等等……權柄？”
大起大落之間，沈離長長吐出一口氣，緊接著意識到了不對。
權柄！
這兩個字，可不是隨便說出來的——
這是神座和麾下使徒才能擁有的東西！
“喏……”
顧慎輕聲開口，同時微笑著伸出手掌。
他的掌心，有一蓬璀璨熾火在燃燒，其中還夾雜著一縷很是黑暗的纖細火苗，這一縷幽暗之焰，在熾火的映襯之下，顯得無比醒目。
一股令人心悸，同時又滿含不祥的氣息，從黑火之中散發而出。
“這是……”
沈離咽了一口口水。
他不是傻子，東洲只有兩位神座，這黑火的氣息分明與“斗戰”無關！
剩下的，就只有可能是“冥王”了！
“冥火。”
顧慎替他開口，平靜說道：“這是‘冥王’的權柄……可以洞察一定范圍內的‘生靈生滅’。”
這個消息的沖擊力太大。
沈離一時之間還有些懵逼。
他望了望顧慎，又望了望那縷黑火，說話聲音都變得斷續：“所以……你是冥王麾下的使徒？”
冥王蟄淺東洲數年，一直沒有消息傳出——
而這數年里，監獄所內的大人物對自己頻頻示好，山先生對自己額外寬待，好言好語，甚至還將舊日府邸的鑰匙相贈……這些消息放在一起，就算是白癡也能猜到，這一切究竟是為何。
他們都把自己當成冥王使徒了！
沈離是老實人，他沒有藏著掖著，而是第一時間找到了教導自己修行長大的老師。
第四審判官一字一句，神色鄭重告訴沈離，有些事情，要揣著明白裝糊涂……他是不是使徒不重要，外面人認為是，這才重要。
于是沈離迷迷糊糊，就這么被迫成為了“使徒”。
他神情復雜地看著顧慎。
原來真正的使徒，是顧兄……
“不。”
誰料，顧慎搖了搖頭，緩緩吐出二字：“……再猜。”
這一下，讓沈離真的懵逼了。
再猜？
還能怎么猜！
一個人，執掌“冥火”權柄，又不是冥王使徒……
那只能是冥王了。
沈離錯愕長大嘴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看著顧慎，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陌生，這世上還有什么事情，比“顧慎是冥王”更讓人震驚，詫異，難以接受的？
至少對他而言，沒有了。
“你……”
“你……”
沈離腦海一片空白。
許多事情，一下子全都想通了，為什么自己進入清冢，被顧慎特別招待。
為什么自己的精神提升如此之快。
為什么“使徒”消息是顧慎告訴自己的。
所有的“為什么”，在此時此刻都得到了解答。
千言萬語，凝聚成了沈離內心深處最大的那個疑問：“你……為什么要告訴我？”
是了，他心中已經沒什么問題，只剩下這一個了。
五洲七神，局勢緊張！
冥王的位席更替，堪稱絕殺，對于顧慎而言，沒有什么是比隱忍修行，更重要的事情……想必真正的“冥火”就在陵園之中，等待著主人的采擷。
“為什么告訴你？”
顧慎笑了，他看著小鐵人，緩緩說道：“因為我相信……你不會泄密。”
“開什么玩笑，我當然不會泄密……”
沈離腦袋搖成了撥浪鼓。
這件事情，事關東洲命運……一旦讓外洲知曉顧慎的冥王身份，那么恐怕最高席中的好幾位，都會親自出手，將他擊斃！
沒有人能接受，東洲再出現一位新神。
而且……在沈離心中，顧慎是新生代當之無愧的“最佳神選”。
很久之前他就感慨火種有限，以顧慎的才情，一旦成就神位，說不定可以徹底顛覆五洲的局勢，完成顧長志先生都沒做到的一些事情！
“其實，之所以告訴你這個秘密……”
顧慎收斂笑意。
他將冥火舉到了沈離面前，聲音鄭重，一字一句問道：“是因為我想問你，愿不愿意，成為‘冥王’的第二位使徒？”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