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冢陵園繚繞著淡淡的金色霧氣。
“這件事情……大概就是這樣。”
“崔忠誠”雙手插兜，聲音平靜，就在剛剛他已經對白術解釋了外面世界發生的一切、
“如果你還有什么不理解的，隨便問。”
聽到顧慎還活著，白術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
但他眉頭依舊緊鎖：“你怎么能夠確定孟西洲……會留下這么一個后手？她出身在光明城中，自小接受光明教義的洗禮，如此重要的一環，你就這么交給她了？”
以他對圖靈的認知。
隱姓埋名在東洲行走的這些年，圖靈并沒有泄露自己的真實身份，他一直在扮演花幟集團的管家“崔忠誠”，這個角色在大都舞臺十分出彩，有千萬雙目光在日夜盯著他，卻沒有任何人看出他的端倪。
崔忠誠的這二十多年，都是透明的，隨便可查的。
圖靈根本沒時間和孟西洲交流，他最多只是通過深水區和這位西洲神女進行簡短的信息交互。
如此重大的計劃。
最重要的一環，就這么交給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了？
萬一孟西洲一直是光明的內應，又或者她有自己的圖謀？
“現在還活著的人中……你應該是最了解我的那位了。”圖靈低垂眼眸，輕輕說道：“我要做的事情，絕對不會有意外，如果我把這件事情交給孟西洲，便說明她一定會按照計劃中的走向去行事。”
“為什么？”
“或許是因為，她是一個足夠純粹的人。”圖靈淡然笑道：“越是純粹的人，越容易達成共識。當然這并不是我信任她的原因，不妨告訴你……在這件事情之前，她已經為我做了不止一件事。她奉獻出了不少力量，所以這關鍵的一環，才會交給她。”
“不止一件事？”
白術怔了怔。
“顧慎是一個很優秀的孩子，只是他所背負的重擔太重……即便有朝一日能夠成為‘冥王’，也還不夠強大。”
圖靈的眼神變得柔和起來：“如果只是為了栽培一位冥王，我何須要苦等這二十多年？一個執掌冥王權柄的神座，無法帶領這個世界打贏最終的那場戰爭……這個世界所剩的時間并不多了，清朧不會讓顧慎安然無恙地成長，舊世界也不會，所以在這些年，我必須要確保他可以提速，再提速。”
白術瞇起雙眼。
顧慎這幾年的成長速度的確很快。
他是被時代潮水推上了如今這個位置。
在飛快成長的過程中，顧慎經歷了好幾件“大事件”……
“還記得你授予顧慎的那枚‘精神金箍’么？”
圖靈忽然開口問了這么一句。
白術當然記得。
顧慎超凡修行生涯之中最大的“蛻變”，就是完成了三次超境……自己給出的那枚金箍在其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但白術此刻驟然想到了顧慎破境之時執行的那場任務。
他喃喃道：“你是指……多魯河災境的冥河任務。”
顧慎在那場任務之中，完成了三次超境的奇跡。
“不錯。”
圖靈瞇起雙眼，開心笑了：“想必你當時一定也調查了北洲的案卷吧，鎮月大公孟驍在那起任務之中失蹤了，而顧慎則是被光明城列為了頭號嫌疑人……”
白術當然記得這起案卷。
當時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圣裁者不依不饒，請出光明神座為此事出面，他便也會露面。
孟驍的死，沒有任何證據。
但真相……
最高席心中都有數。
“這世上的一切事情，都是有原因的，仔細想想，孟驍為什么會失心瘋一樣追殺顧慎？”
圖靈悠然開口：“如果你能找到孟驍的殘魂，他大概會告訴你……是光明的指引，光明告訴他顧慎很有可能與冥王有關，作為光明賜福之子，得到了這樣的指引，怎么可能會不動手？只是這個解釋，便是真相嗎？”
白術看著圖靈，再一次領略到了眼前男人的恐怖之處。
孟驍，是孟西洲的兄長。
他忽然意識到當年的多魯河災境任務，根本就沒有世人所看到的那么簡單。
孟西洲很遺憾地“錯過”了與兄長見面的機會，可她卻偏偏見到了女皇……在那場任務之后，光明城與林氏的婚約就此破裂，兩座大洲割裂的局勢也隱隱形成。
這就是孟西洲與圖靈的第一次合作。
這個年輕女子在借助命運的手，推動著地底的暗流。
孟驍的死，讓顧慎完成了三次超境。
而孟氏的毀約，則是幫助她改變了兩座大洲之間根深蒂固的局勢。
白術聲音沙啞道：“這就是你們的第一次合作？”
“是。”
圖靈微笑道：“這次合作非常愉快……可只有這一次合作，還并不夠讓我信任她。”
“所以你們還有第二次合作……第二次合作是什么時候？”
白術記得很清楚，這次毀去婚約之后，孟西洲就被押入了光明城秘牢之中，此后一直沒有消息傳出。
一個被禁足的囚犯，被剝離神女身份的廢人。
要怎么做到第二次合作？
“其實很簡單，還是那個熟悉的詞——來自光明的指引。”
圖靈淡淡道：“我和孟西洲進行合作的基礎，建立在我所擁有的力量，以及她所擁有的力量，可以彼此交融的前提之下……我可以通過深水區無限制地與她聯系，而她則可以通過我的力量，向光明教會中的信徒，送出來自光明精神的指引。這種指引無論是意志力多么強大的超凡者，都無法抗拒，他們會在‘光明精神’的指引之下，去完成某個特定的目標。最直觀的體現就是，在某個特定的時間，抵達某個特定的地點。”
白術的神情忽然變了。
因為這一番話，直接解答了他腦海之中埋藏已久的那個困惑。
六年前，桑洲窟事件，所有人都因“顧慎之死”難過悲傷，唯獨他處變不驚，因為在那之前圖靈便已經在清冢陵園現身過一次，告訴了他，顧慎不會真的死亡。
所以他提前知道了答案。
雖然知道了答案，但白術并不滿足于當一個知曉答案的知情人。
于是這些年他一直在思索……
圖靈是怎么做到，掌控這起事件，確認顧慎不會遭遇意外的？
尤其是在紅湖事件出現之后，白術看到了完完整整的真相，更加想不通了。
按照紅湖當晚的解釋。
在桑洲窟曇曜爆發之際，賈唯給了顧慎關鍵一刺……但顧慎只是重傷垂死，并沒有被戳得魂飛魄散。
在外人看來這是顧慎幸運，可在白術眼中，這種事情卻不是幸運二字可以解釋的。
如果圖靈希望顧慎在這次桑洲窟事件中“假死”，那么他便要排除一切不可控的因素，確保這件事情可以按照他的計劃前進。
換而言之。
在平行宇宙之中，賈唯出槍一千次，顧慎都必須百分之百存活。
一旦顧慎真的死在賈唯槍下。
那么這個計劃就會失敗……圖靈，古文會，任何一個等待顧慎二十多年的人，都無法承擔失敗的后果。
白術在此時此刻明白了最關鍵的那一環了。
桑洲窟事件之中神隱的人物，不僅有圖靈，還有孟西洲。
賈唯奉行著“光明指引”的意志，在關鍵時間點抵達了桑洲窟，遞出了那一槍……只可惜這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他所接收到的訊息，根本就不是什么上天的饋贈，而是孟西洲和圖靈計算好的“訊號”。
在桑洲窟事件之中，賈唯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送給顧慎“涅槃”的機緣。
當然。
“涅槃”這種機緣，也并非什么人都能把握住的。
絕境瀕死而后生。
換做白術自己，也未必能夠像顧慎做得這么漂亮。
“第二次合作……顧慎成功掌握了‘生滅’。”
白術意味深長道：“做到這一步，你還真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捫心自問，他對顧慎所做的付出，不及圖靈。
從離開青河的那一刻起，圖靈就在關照顧慎……除了和孟西洲的兩次合作以外，他還給顧慎安排了“梟”這樣的對手。
圖靈殫精竭慮所做的這一切安排，都是為了讓顧慎成長地快一些，再快一些。
“謬贊。”
圖靈輕嘆一聲，臉上的笑意在此刻反而消散了，他的眼中多了一些淡淡的憂傷，語氣是無奈的調侃：“如果有得選，誰愿意這么做？我只是希望在舊世界的那場‘風暴’席卷之前，這個鬼地方有個家伙能夠站出來，多救一些人也是好的。”
白術沉默了。
關于舊世界的那場超大源質風暴，他也隱約聽說了。
只是他總覺得，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白術盯著圖靈，目光炯炯：“為什么非要是顧慎？”
“不是顧慎，難道是我？”
圖靈笑了，聳肩道：“你應該也是了解我的……如果我真有這種本事，當初至于被碾出五洲么？要搞發明創造和陰謀詭計，或許我還能夠派上點用場。論打架，十個我也不是你的對手。”
這幾十年，他都默默躲藏在陰翳之中。
雖然每天行走在太陽之下。
但其實，他見不了光。
“我的意思是……拋開顧慎，難道就沒有別人了嗎？”
白術搖了搖頭，道：“如果你是想解決清朧，以及舊世界的那場風暴，或許顧長志可以？”
圖靈沉默了很久。
“顧長志試過了，他辦不到。”
他抬起頭來，輕輕說道：“必須承認的一件事是，如果這家伙真的活到現在，很多事情都會變得簡單，至少解決清朧不算什么麻煩的問題……只是有些事情總會到來，小麻煩解決了還會有更大的麻煩。人類要面臨的問題可不僅是自身的內訌。顧長志覺得，比起清朧，更大的危險來自于舊世界。所以他情愿犧牲自己，來讓這個世界轉動起來。”
白術不解：“讓這個世界……轉動起來？”
“他如果不死，就不會有你。五洲也不會發生這么多的事情，因果因果，這兩個字相互鉸合，顧長志之所以會將自己葬在陵園，便是因為他看到了這個世界回歸光明的那種可能……”
“很可惜。”
“在那個光明的未來中，沒有他。”
“于是，他選擇了死。”
（今晚還有一更！）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