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號,青銅大殿。
愛之主的座像重新歸位。
如今這尊座像一旁,還立著一座高大的營養艙體。艙體內部,一道窈窕身影浸泡在朦朧的圣光之中。
顧慎抱著一沓折疊整齊的紅白衣袍,安靜站在這座生命艙體前,仰首看著那團朦朧的華美輝光。
這,就是褚靈的“肉身”。
其實,當年基因法案的源頭,就是“褚靈”。
圖靈先生擷取了一段基因序列,制造出了擁有自己性格的源代碼,如果不是數據戰爭,古文會被清算剿殺,圖靈的下一步打算就是利用基因技術,替源代碼制造出一具屬于自己的軀殼。
“‘新生’倒計時,還有十五分鐘。”
阿爾弗雷德懸浮在顧慎肩頭,他的語氣十分凝重,比顧慎還要緊張。
“放輕松。”
顧慎笑了笑,道:“基因技術已經很成熟了,現在我們只需要等待。”
“是這個道理……但我很難放輕松。”
阿弗認真說道:“褚靈姑娘的存在,也算是‘愛之主’大人的遺志傳承。”
它其實已經很知足了,能夠看到星艦時代遺留下的“灰燼”,能夠見到主人在這個世界留下的“痕跡”。
阿弗很感謝顧慎。
顧慎從舊世界帶回來的那艘星艦,雖然斷裂地只剩一半,但對它而言,依舊是意義非凡的珍貴禮物。
那是主人曾經乘坐的星艦,盛放著傳說中的“時間道場”!
顧慎看出了阿弗的緊張。
他笑著開口,岔開話題:“北洲的防御工事,近期準備地如何?”
“一切順利。”
這個方法不錯,岔開話題后,阿弗情緒放松了許多:“你選的那位‘熔鐵傳人’,已經抵達北洲邊陲,那個年輕人的實力不錯,雖然沒法和主人相比……但幾艘星艦的磨損與破碎,估計近期就能修補完善。”
謝征在接過熔鐵火種之后,便離開了長野。
熔煉火種需要時間。
人類世界只有七年。
被選中的“神座”,每一分每一秒,都尤為重要。
羅洱師姐一路護送謝征,前往時間道場,在時間道場里,謝征可以盡情琢磨鍛造傳承,心流修行,以及火種熔煉。
“那兩位呢?近況如何?”
顧慎口中的那兩位,指的是“白術先生”和“林蕾女皇”。
源之塔神戰,白術林蕾居功甚偉。
沒有他們的“舍我奉獻”,深海五年前就能借助清朧之力,橫掃內陸,顧慎沒機會熔煉火種,孟西洲也不可能成為光明繼承人。
神戰結束,大寒本源還十分“堅固”。
林蕾和白術不知道未來命運如何,他們只能將這一切賭在年輕人的身上……
所以大寒本源,不會被外力破開。
“按照我的推算,堅冰徹底化散,大概還需要十年。”
阿弗道:“他們被放置于時間道場的最深處,十年時間,其實沒那么長。”
有“時間道場”的存在。
每一位神座,都可以調整到自己的“最佳狀態”。
“但有一個壞消息……”
阿弗停頓一下,道:“小滿在道場內修行,就在不久前,她發現這座道場存在著‘兼容上限’。”
“兼容上限?”
“或許是星艦時代,只有四位火種領袖的緣故。”
阿弗無奈輕嘆一聲,道:“四位火種領袖擠入時間道場,道場內的‘時空法則’效率便抵達飽滿,如果再有神座踏入其中,道場的時間流速便會失衡……換而言之,按照原先的道場設計,十二位神座,無法一同進入這座道場。”
“這幾日,諸位神座以及火種繼承者,都陸續趕來北洲了。”
阿弗望向顧慎,道:“這個問題,說小不小,說大不大,七年時間,如果合理運用,那么每個人都可以擁有屬于自己的‘熔煉時限’。”
“道場的承載抵達上限,是因為谷之女神‘時間本源’的感悟不全。”
顧慎低眉道:“或許……我可以幫一幫忙。”
“這座道場是以時間本源作為支柱的……”
阿弗怔了一秒,道:“你怎么幫?”
“顧長志先生參悟了與時間有關的無量,其實無量并沒有那么難悟。”
顧慎溫聲說道:“光陰如長河,置身河水之中,便如陷泥濘,永遠無法窺見河流全貌,只有站在岸上,才能將光陰握在掌中。”
這句話,顯然對阿弗而言有些晦澀。
顧慎揮了揮袖。
他向阿弗展示了自己精神海中的兩副畫面投影。
第一副,是天鞘拔劍的場面。
第二副,便是神祠山的畫面。
離開苔原之后,顧慎去了一趟神祠山,這就是他抱著這沓神女服的緣故。
這兩個地方,若干年前,顧長志都曾去過。
顧長志有機會拔劍,但他沒拔。
顧長志可以清除神祠山的滿山黑花,但他沒有清。
此刻,這兩副畫面的“古”與“今”,幾乎重疊在一起……顧長志先生選擇將人類的希望,留到那個正確的時代,于是就有了顧慎。
那些他未完成的事情,顧慎替他完成了。
顧慎拔出了“石中劍”,也清除了漫山遍野的黑花。
在完成對李氏的承諾之后。
顧慎冥冥之中,感受到了無量的含義。
或許顧長志先生,早就掙脫了時間長河,他一直都站在岸上,所以才會做出那些當時讓人無法理解的事情。
因,果。輪,回。
神祠滿山黑花拔除,無盡光明垂降。
在那一刻,顧慎也體會到了站在岸上的感覺。
顧慎拂袖那一刻,一縷心流之力隨之掠出。
時間道場的虛空中,頓時燃起了金燦的光火!
正在道場里閉關修行的顧小滿,睜開雙眼,她看著自己面前的那團流光,感受著熟悉的氣息。
“哥……”
小滿聲音呢喃。
今見熾火,便如見顧慎。
那團光火,溫柔地分化出一縷火苗,掠入顧小滿的眉心位置,算是給出了回應。
與此同時,這團熾火,掠向了每一個抵達北洲,已經進入道場,或者未進道場的“火種擁有者”。
“諸位,若是踏入道場,便帶上這縷火吧……”
顧慎柔聲道:“這縷熾火,應該可以幫助諸位,跨越‘時間道場’的承載規則。”
他站在岸上。
時間,光陰,便都無法束縛住他。
而持握這縷熾火的超凡者……理論上來說,便等同于顧慎的“心流化身”,一千個他進入道場,依舊是“一”個他。
阿弗怔怔看著顧慎。
它聲音復雜道:“你這算是……作弊么?”
“這怎么能算是作弊呢。”
顧慎笑了笑,“我已經將‘冥火’送人了,連火種都沒有,自然算不上神座……既然我不是神座,那么我的存在,并不會對時間道場造成‘負荷’,不是么?”
阿弗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顧慎眨了眨眼,對阿弗拋出了一個頗有深意的問題。
“伱有沒有想過,‘熾火’的存在,到底是什么?”
阿弗陷入了長考之中。
熾火的存在……
到底是什么?
在星艦時代,每一位火種領袖的誕生,都是經歷無數苦難的神跡,超凡者需要與“福音盒”進行溝通,那個時代的超凡者們,對火種了解很少。
后來,在逃亡過程中,福音盒分離瓦解,才有了明確的“火種”。
顧慎靜靜看著阿弗。
這個問題,其實他很久之前就在思考了,大概是他在鳶丹街,汲取第一枚無序源質黑點的時候,就在思考的問題。
為什么,只有抵達使徒級別的超凡,才能消滅的黑點。
熾火輕松就可以消滅?
按理來說,那應該是火種才具備的能力!
關于這個問題,顧慎一直到“重啟夢境”結束之后,才找到答案。
他想要拔出愛之主座像中的“熄火之劍”。
可現實世界之中屢次嘗試,都以失敗告終,即便熔煉了冥火,一樣沒有看到任何希望。
但在夢境之中,他反而拔劍成功……
冥火無法拔劍,熾火才能拔劍。
熾火,是比“火種”等級更高的力量。
如果說,“火種”的本源意味著對物質界規則的徹底碾壓,意味著最高級別的“無序”。
那么“熾火”的力量,便是與火種站在對立面的,最高級別的“秩序”。
這就是熾火能拔劍的緣故。
星艦文明時代想要鑄造的熄火之劍,其實就是“熾火”,是極致的“秩序”!
“很多年前,星艦時代的火種領袖,從‘福音盒’中取走屬于自己的火種。”
顧慎柔聲提醒,“那么‘福音盒’是什么?”
“福音盒……福音盒?”
阿弗瞳孔收縮,眼睛瞪大。
它忽然明白了顧慎的意思。
火種,是福音盒碎片,可將它們拼湊在一起,并不算是完整的“福音盒”。
無序拼湊在一起,依舊是無序。
它們的外面,需要有一層“秩序”。
阿弗喃喃開口:“所以你的‘熾火’,就是承載十二枚火種的盒子……”
“這只是一個猜想。”
顧慎微笑道:“但我敢肯定,有這個猜想的不止一人,至少圖靈先生也是這么想的。”
因為死海區中的最高席會議室里,有十三個席位!
十二枚火種。
以及……象征秩序和歸納的“熾火”!
阿弗還在震驚之中。
巨大的生命艙體忽然開始震顫。
這意味著,褚靈的新生,開始了最后倒計時。
數秒之后,圣光溢出秘銀,青銅大殿憑空起風,無數溫暖的風兒四處回蕩。
金色幻夢在這一刻徐徐擴散。
艙體中的女子,緩緩睜開了雙眼。
顧慎上前一步,手中的神女服被風卷起,高高飄揚。
復蘇之后,褚靈的身軀像是徹底“元素化”的那些超凡者,由于愛之火種點石成金的不泯權柄特質,她微微前傾,柔軟的身軀便突破了生命艙體的外殼,猶如水珠一般,輕輕落在了地面之上。
風氣縈繞,無數圣光隨風破散。
她落入了顧慎的懷中。
“感覺如何?”
“感覺……還不錯。這一次不是從井里爬出來的,很新鮮。”
或許是因為太久沒有“見面”。
兩人此刻的對話,聽起來十分客氣,甚至有些生疏。
但下一刻。
褚靈將身上的大半重量都壓在顧慎身上,輕聲道:“抱歉……腿有些軟,扶我一下。”
阿弗驚呆了,什么虎狼之詞。
“扶著呢。”
顧慎溫柔道:“第一次真正意義的活著,腿軟站不住,不丟人。”
遙想當年。
他剛剛轉生到神嬰軀殼中的時候……一樣站不住,只能爬。
顧慎向著阿弗投去了一個“你最好識趣點”的目光。
但后者沒有任何反應,反而嘖嘖湊了過來,靠得更近了一些。
“唔……咳咳!”
顧慎握拳重重咳嗽了兩聲。
阿弗依舊無動于衷,甚至茫然開口:“你怎么了,嗓子不舒服么?”
顧慎輕嘆一聲,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點燃熾火,將周圍地界都拉入造物主領域之中。
二人四周的空間迅速變化,下一刻,便來到了凈土簌懸木下。
相擁的姿勢沒有絲毫變化。
但如今,二人從現實世界,來到了精神世界。
只不過……比起初始號的青銅大殿,凈土未必是更好的私會之地。
如今的凈土簌懸木下,很是熱鬧。
亡魂軍團,人山人海,都在看戲。
顧慎貴為世界之主,他降臨之時的異象,驚動了所有人。
雖然在簌懸木周圍立了禁制,遮蔽了具體影像,此刻兩人相擁的模糊姿勢,卻是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嘖嘖……真是羨煞旁人。”
鐵五嘴巴咧到了牙根,一把摟過呆呆傻傻的洪衷。
“褚姑娘……終于又見面了。”
李青瓷坐在屋舍之外,獨自一人默默品茶,臉上也掛著欣慰的笑。
簌懸木下。
“……久等了。”
褚靈的面頰微微有些泛紅,她聲音很小,小到只有兩人能夠聽到。
顧慎搖了搖頭。
褚靈曾在冰海等了他整整七年。
與之相比。
顧慎,并不是那個“久等”的人。
回首望去,顧慎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幸運的人。
正因為幸運,所以不能辜負那些為自己默默付出的人。
顧慎一字一句,認真說道:“該說久等的人,是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