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話實說。
作為一名位于廣東人食譜上的福建人。
徐云對于廣東話的了解程度并不高。
他對廣東話的認知僅限于‘撲街’、‘丟雷樓某’、‘咪一鳩樣’‘吔屎啦你’這些詞語,以及極少部分與閩南語有些相近的潮汕話。
至于標準的廣東話也就是粵語對話嘛......
徐云聽起來就四個字:
猶如天書。
因此如果換做其他情況,田才明和希生的聊天的確非常保險——希生剛才在閑聊的時候就問過自己的出身,明顯是早有準備。
可惜這個買辦老頭兒不知道的是......
徐云可是有光環外掛的男人。
這個語言外掛可以將小麥濃重的蘇格蘭腔英語翻譯的一清二楚,也能讓徐云與高斯黎曼那些卡著痰的德國老談笑風生。
因此說復雜也復雜、說簡單也簡單的廣東話,自然也不在話下。
話說回來。
也不知道這玩意兒能不能把翁州話翻譯過來,那可是自帶加密體系的究極語言來著......
視線再回歸現實。
聽聞希生提出了用廣東話交談的想法,田才明也跟著飛快的掃了眼徐云:
“就甘樣也好,這撲街真既唔系廣州人,佢祖上叫肥魚仔,百多年前就在歐羅巴搵食啦。”(后面就不用粵語了哈,本身也是個半桶水,就不出來徒增笑料了。)
得到了田才明的二次確認,希生最后一絲的顧慮也終于放了下來:
“如此便好,倒也省了些功夫。”
隨后田才明輕輕扶了扶帽檐,沉思片刻,問道:
“希先生,我們約定的東西都帶來了嗎?那位先生可是等的有些急了。”
希生點了點頭,左手輕輕拍了拍自己左側的衣兜:
“都在船艙里,名單在我身上,時機合適就能運出去。”
田才明又朝甲板之外努了努下巴,通過高臺可以看到,冉弘甫等幾位代表團負責人正在地面上悠閑的品著茶:
“那么那些人怎么處理?”
希生順著田才明的目光看去,鎖定冉弘甫后嗤笑一聲:
“博論兄盡管放心,這些人皆為京中內務官吏,不諳水理。”
“他們雖曉交易之事,但僅知船艙內放置的是絲綢和茶葉,權當是某位貴人想順路撈一票罷了。”
“殊不知如此一艘大船想要吃水兩丈,區區絲綢和茶葉又怎足夠?
“博論兄,鄭親王早已有所交代,事成之后......這幾位大人就留在不列顛吧。”
“傳聞不列顛的皇家陵寢偶爾會允許外人葬入其中,有個叫牛什么頓的工匠似乎便是如此,也不知這幾位大人是否也能有此般幸運。”
田才明微微一愣,不過很快也露出了一絲笑意:
“既然鄭親王已有安排,田某便放心了。”
看著談笑間便將冉弘甫等人‘安置’完畢的希生和田才明。
徐云在背部冒出一股寒意的同時,心中也悄然浮現出了些許明悟。
原來是這么回事......
剛才在上船的時候,他的心中便有一個疑問:
這艘船看吃水的深度,顯然不可能腹中空落。
而代表團此行參展的展品數量呢,卻要遠少于理論上應該承載的物資。
但與此同時。
希生作為一名買辦黨,做個中介拉拉皮條還行,可想要在有官員隨行的情況下搞出這么大陣仗......
那還不如指望rng能拿今年世界賽冠軍呢。
如今聽到二人的聊天徐云才明白。
原來希生并非以一己之力操持此事,他的背后不但另有他人,同時還早就和田才明搭上了線。
如此一來。
希生只要做自己的老本行就行了。
而站在希生背后的那個主使者,顯然就是他口中的鄭親王。
早先提及過。
徐云上輩子曾經寫過一本穿清造X的小說,因此對于清末的一些重點人物會比較了解。
其中便包括了這位鄭親王——因為此人在清末的戲份著實不少。
上輩子做過咸豐皇帝的同學應該知道。
咸豐皇帝在駕崩的時候,曾經布局了八位顧命大臣,算是臨終做了次托孤。
其中第一個是怡親王載垣,也是咸豐的心腹大臣。
載垣在議和方面頗有心得,可惜每次談下來的大好局面,都被咸豐帝的反悔攪黃了。
第三位是八大臣中的明星人物,叫做叫愛新覺羅·肅順。
在很多影視作品中,肅順還經常被當作八大臣之首。
和你特殊的一點,則是這位堪稱滿清中為數不多的精神漢族人:
肅順雖出身于八旗貴胃,但他對那些庸庸碌碌的滿族親貴卻十分看不起,認為這些人除了撈錢以外一無所能。
同時相反。
他認為漢人中不乏才識出眾者,因而刻意加以接納和延攬。
郭嵩燾、龍湛霖、王闿運、鄧輔綸、尹耕云、高心夔、李篁仙等文士名流先后被他聘入幕府,時人稱作“肅門七子”。
在朝廷中他也極力舉薦陳孚恩、匡源、焦右瀛、黃宗漢等漢族官員參與政要,治理腐敗頗有成效。
不過此君也有一些黑點,例如公報私仇的戊午桉等等,此處就不多贅述了。
后世有人說是良弼死而清亡,還有一部分人則覺得是肅順死而清亡,由此可見此人的能力。
而除了以上兩位外,剩下的四到八位分別是:
額駙景濤。
他是咸豐帝的姐夫,時任領侍衛內大臣,為咸豐帝心腹鐵桿。
兵部尚書穆蔭。
二鴉的談判代表之一,下令扣下英國談判代表巴夏禮的就是他。
禮部侍郎匡源。
部侍郎杜瀚。
以及時任太仆寺少卿焦佑瀛。
看到這里,可能有讀者會發現一個問題:
第二位去了哪里呢?
想必大多數讀者在發現問題的同時,也想到了答桉。
沒錯。
八大顧命大臣中排名第二的便是清朝的第四位鄭親王,愛新覺羅·端華。
同時也是一個知名的庸才。
端華是滿洲鑲藍旗人,鄭獻親王濟爾哈朗的七世孫。
1807年出生,1846年封爵,1861年體驗了一波路易十六的快樂。
此人拉胯到什么地步呢?
八大顧命大臣的下場各位應該在歷史課本上都學過——這些人在八打一、帶著遺詔的情況下,被26歲的青春版慈老妖婆反殺。
也是就赫赫有名的辛酉政變。
政變發生的時候,端華正擔任行在步軍統領,統一指揮奉咸豐梓宮回京的護駕兵馬。
他麾下計有密云、古北口、熱河各處駐軍兩萬余,以及當初護送咸豐跑反到承德的禁旅八旗各營計兩千人。
另有東北、西安各處增援馬隊四千余人。
當時慈老妖婆的親妹夫醇郡王奕譞當著端華的面,直接把步軍統領衙門拿到了手,一下搶到了京師駐軍的指揮權。
奕譞靠著這些軍馬趕到靈駕大隊里抓人,除了端華外的五個半菜逼加一個半正常人直接在泉水里被一網打盡——一個正常人是肅順,半個是穆蔭,畢竟好歹在二鴉談判的時候敢抓英國人。
除了送人頭之外。
端華在他生前的時候,還犯了一個罄竹難書的罪狀:
倒賣文物。
端華這貨你別看他菜,他其實在愛新覺羅家族里的地位很高:
他不但是咸豐帝駕崩后的顧命大臣,咸豐他老爹道光去世的時候,端華同樣是顧命大臣。
端華靠著這般地位撈了不少財寶,一鴉二鴉期間又親眼目睹了咸豐逃往熱河的神操作,對于英國人極其敬畏。
或許是再菜的人也有長處吧。
端華感覺大清命不久矣,便靠著自己的職權向英國人倒賣起了財富。
后來端華被處死的罪狀之一,就是“蠹國病民,貨殖外藩”。
只是按照原本的時間線。
端華要在二鴉之后才會大肆倒賣財富,如今倒是提前了不少。
或許是這個時間線東西方交流所有加強的緣故?
還有就是
希生這次帶了多少貨物?
其中有多少是真正的國寶?
田才明口中的‘那位大人’又是誰?
在英國的東方人,還是某些英國權貴?
徐云一邊思索,一邊將一件件全新展品的名字報給了克來恩:
“東方特制盔甲一副”
“瓷器兩件......”
“葉赫那拉氏琉璃按摩棒一根”
與此同時。
一旁的希生則忽然想到了什么,對田才明問道:
“對了,博論兄,那件東西可有線索?”
田才明聞言臉色驟然一沉,眼中閃過一絲陰翳,轉身看向了甲板另一側:
“尚未尋到蹤跡,連史元彪他們都出動了,卻仍舊一無所獲。”
希生沉默片刻,亦是眉頭微皺:
“博論兄,你也不必太過急躁,畢竟誰也想不到那些人會叛......”
“希先生,說的輕巧,我怎能不急躁?”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戳到了痛點,田才明的聲音驟然拔高了幾分,硬生生打斷了希生的話。
不過很快他便驚覺有些不妥,隱蔽的掃了眼徐云、克來恩以及其他苦力,而后壓低聲音道:
“希先生,如果找不到那些人,我們此番的交易至多只能算完成五成!”
看著因為血氣上涌而臉色通紅的田才明,希生嘴上不停出聲安慰,心中卻閃過一絲報復性的幸災樂禍。
那些人找不到才好呢。
這樣一來,今后鄭親王恐怕只會相信自己了
希生起的這個話題似乎令田才明有些不爽,于是這位白手套的語氣也不由生硬了幾分:
“希先生,如今另一路人馬無影無蹤,你身上的擔子可就重了。”
“眼下正值酷暑,不列顛又不同于大清,即便是碼頭處亦有不少工業設備,帆船又是木制結構.....”
“若是一個不小心船上走水,屆時我或許還可靠著那位大人從中斡旋一二,希先生你怕是就要和那幾位大人一樣留在英倫了”
聽著田才明夾槍帶棒的話,希生一臉彷若毫不在意般擺了擺手:
“噯,博論兄盡管放心,老夫必然日夜派人嚴加看管艙房,保證不出差錯。”
田才明依舊繃著臉,生冷的道:
“那便最好,畢竟這次你我交易之物盡非凡品,甚至連”
說道此處。
田才明忽然收聲,朝希生丟了個意會的眼神:
“總之一切小心,好了,希先生,田某還有常務在身,就先不叨擾了。”
“若有緊急要事,可派人至國王十字車站第九站臺和第十站臺中的第三個柱子處尋得一名叫小石頭的報童,對他說‘今日的鼎香樓可有兩份驢板腸’即可。”
希生默默記下這些信息,對田才明拱了拱手:
“既然如此,老夫便不留博論兄了,慢走不送。”
田才明將禮帽掀開,露出了個禿頂的腦袋點頭致意,禮畢后將帽子重新戴了回去:
“告辭。”
說來也巧。
二人談話時徐云和克來恩正好清點到了一副八米多長的展畫,克來恩花了不少時間進行記錄測量。
因此徐云看似在打著下手,實際上得空將二人的對話原原本本的聽了個清。
希生和田才明的交流雖然點到為止,但依舊透露出了大量的信息。
首先就是那個‘史元彪’。
田才明說話的時候望向了甲板另一側,視野中可以清晰的看到正在忙碌的刀疤臉等人。
同時從發音上來看。
史元彪和‘siyuepiao’這兩個詞,在快速誦讀的情景下約莫有三四成相似。
這對于卡茲尹·加爾奧這種老外來說,屬于完全可能出現的誤差。
也就是說刀疤臉的名字,大概率是史元彪。
田才明能夠指揮...或者說聯絡史元彪出馬,便代表著他身后的人大概率與霍爾特有關——就是那天史元彪甩田浩所耳光時,站在史元彪身邊的英國警察,同時也是使徒社的成員。
二者背后的要么是同一個人,要么就在同一個政治陣營內合作。
而根據使徒社聚會上霍爾特的位次、以及徐云對英國早期警察的了解來判斷。
若是不出意外,霍爾特身后的政黨多半就是
輝格黨!
至于他們牽扯的是輝格黨中的哪個人或者哪個家族,這就暫時無從知曉了。
除此以外,希生和田才明的對話還透露出了另一個信息: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
鄭親王派出的倒賣人馬分成了兩個團體,分別前往了英國。
其中一方是希生所乘坐的船只,也就是以代表團的名義抵達的英國。
另一部分的人數、出發日期和出行手段未知。
可能是船,也可能是馬車。
甚至可能是步行。
當然了。
出行手段并不是重點,真正令徐云在意的是——
另外一部分人失蹤了。
考慮到這些東方人的身份,他們
會不會就是老湯所說的、在蘇格蘭境內發現的尸體?
徐云自己!?
想到這里。
徐云輕輕搖了搖頭。
似乎也不太對,畢竟如果“自己”是那批人,希生應該能認出他才是。
但若說二者沒有任何關聯,似乎也不太可能?
那么問題來了。
這部分人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
是內訌?
還是被截殺了?
另外,霍爾特在使徒社聚會上曾經說過一件事:
上個月有一伙蟊賊跑進了倫敦,他的上司直接下達了搜捕令,連弓街偵緝隊都被派出來了。(見267章)
結合田才明所說的出動了史元彪,是不是就可以認為那伙蟊賊就是另一隊人馬呢?
誠然。
整個環節中還有一些不太符合邏輯的地方,但必然不可能是bug,而是徐云了解到的信息依舊不夠多。
不過總體而言。
徐云今天的這波工具人,做的實在是大賺特賺了。
待田才明離去后。
希生樂呵呵的走到了徐云身邊,余光掃了眼徐云手中的表格,問道:
“羅峰小哥,不知清點進度如何了?”
徐云朝他露出了一個小麥般憨厚的笑容:
“希先生,還剩五件,很快就能完成任務了。”
希生點點頭:
“如此甚好,只是小哥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徐云老實巴交的擺了擺手,隨后一臉天真好奇的看向了帆船的船桅,對希生道:
“希先生,這艘船是全憑風力航行的嗎?”
希生此時的心情還算不錯,聞言便耐心的對徐云說道:
“沒錯,看到那三根船桅了嗎?它們可以互相變換位置,極大的利用風力前行,省了不少的人力。”
“不過我聽在粵省的一些英國人說,如今英國已經造出了可以用勞什子‘蒸汽’驅動的巨輪,甚至可以逆風航行,極其方便。”
說著說著,希生便雙手負在身后,感慨的搖著頭:
“不列顛不愧是世界最強國,吾輩不如矣......”
希生的語氣中帶著強烈的向往和敬佩,典型的早期牧洋犬形象。
不過眼下想要打探消息,徐云便也只能順著對方的話往下說了:
“希先生所言晚輩頗為贊同,不過希先生,東方帆船雖然遜色于蒸汽船只,但做個物件供人參觀倒還不錯。”
“不怕先生笑話,晚輩雖然祖籍來自東方,但還是頭一次見到東方帆船呢。”
希生聞言哈哈一笑,拍了拍徐云的肩膀:
“小哥所言實屬小事爾,這有何難?”
“按照大清與不列顛的約定,這艘‘洪澤’號將在博覽會開幕當天對外開放,只是初始三日需有英倫爵位之人才可參觀。”
“屆時老夫留個名額與你,小哥想來便來,想走就走,不知意下如何?”
徐云等的就是他這句話,見說連忙后退半步,抱拳道:
“誠能如此,羅峰不勝感激!”
希生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此時恰好前方甲板有人喊他,便對徐云道:
“羅峰小哥,今日交接事關重大,船首似有情況,老夫就不在此多留了。”
“待到觀船之日,船上瑣事必已安頓完畢,到時老夫再煮茶與你一敘!”
徐云見狀也沒留他,二人就此告別。
半個小時后。
克來恩清點完畢。
他與徐云同時蓋上章印,下船找到了比格·艾斯交工。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
徐云每間隔一日便來碼頭做一次工具人,顯得相當勤奮。
不過遺憾的是。
田才明似乎已經完成了某些任務,并未在余下的日子里出現在碼頭,遑論和希生再次聊天了。
就這樣。
十天時間一晃而過。
日子最終來到了
萬國博覽會開幕的日子。
有成都的朋友不,聽說你們那兒又地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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