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內。
看著語氣無比凝重的徐云，坐在他對面的老郭與李覺二人不由齊齊一怔，眼中露出了明顯的意外。
實話實說。
在過去的這段日子里，他們可沒少聽徐云問過敢不敢做某件事。
例如當初的氣象多普勒雷達，還有后來狙擊U2的誅仙劍項目，以及不久前的可樂計劃。
在這些事件中，徐云都曾經問過基地敢不敢。
但無論是此前的哪一次談話，徐云的語氣都很平靜，從未如此的決然。
以往的徐云與其說是征求基地意見，不如說在開口前就已經篤定了自己的方案一定會被采納，問的那句話往往還帶著一絲調戲的意味。
但這次卻不一樣，徐云絲毫沒有往常的底氣。
仿佛......
他說完這番話后，李覺分分鐘就會掏出槍把他給biu了似的。
見此情形。
李覺和老郭二人下意識對視了一眼。
只見二人同時坐正了身子，臉上原先的笑意瞬間收斂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凝重。
雖然他們和徐云認識的時間不長，但對這位七分熟的性格也算是有了一定了解。
能夠讓徐云擺出這種架勢的內容，多半不會是什么小事兒。
隨后李覺深吸一口氣，目光緊緊的盯著徐云，問道：
“小韓，你接下來要說的事情，是不是和咱們的項目有關？”
徐云迅速點了點頭：
“當然。”
“影響很大？”
“很大。”
“和U2比呢？”
“如果考慮長線影響，U2在這件事面前不值一提。”
“和你剛才說的德國人有關？”
“.....那不止，德國只是計劃中的一環。”
李覺見狀沉默片刻，沒有繼續追問下去，而是朝門外喊道：
“小周！”
十多秒后。
屋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李覺助理周材的聲音響了起來：
“廠長，您找我？”
李覺飛快的掃了眼徐云和老郭，沉聲說道：
“小周，請立刻你去通知錢秉穹、錢五師、王耀平還有陸光達四位同志，請他們盡快趕到我辦公室。”
門外周材的聲音沉默了一會兒，很快回道：
“明白，不過廠長，陸主任他們現在應該在研究課題，不一定能按時過.......”
結果周材話沒說完，便被李覺給打斷了：
“那就和他們說韓立同志傷口感染嚴重，現在就剩下一口氣兒了，請他們速速過來見最后一面，見完以后咱們就地火化開告別會！”
徐云：
好吧，大老你開心就好。
當然了。
事實證明，錢五師等人的覺悟還是很高的。
得知李覺有事相商，錢五師四人二話沒說便表示將會迅速趕到總廠，李覺的話術最終并沒有派上用場。
半個小時之后。
李覺、老郭、錢秉穹、錢五師、王老還有陸光達六位基地的絕對核心層，像是好聲音導師似的圍坐在了徐云面前。
不得不說。
李覺這人可是夠厚道的。
在徐云明顯要搞出個大新聞的情況下，他找來的這四位大老和徐云關系都很親近，陳能寬程開甲那幾位徐云不太熟的領導并沒有通知到位。
也就是徐云如果真的犯了什么‘錯誤’，現場幾位大老還可以試著搶救一下，不至于連挽回的可能都沒有。
考慮到原子彈項目的重要性，李覺的做法已經算是相當夠意思了。
過了片刻。
老郭環視了現場一圈，將因為嚴肅而握緊的拳頭放到了身下，對徐云說道：
“好了，小韓，現在人都到齊了，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說了。”
徐云朝他點了點頭，先給錢五師等人介紹了一番驢漿薄膜的情況，接著說道：
“幾位領導，我的想法是這樣的。”
“既然德國人很急切的需要咱們的驢漿薄膜，那么咱們不如直接開誠布公的告訴他們，我們已經看透了他們的小九九，知道他們想把驢漿薄膜用在衛星研發上。”
“所以如果他們真想要驢漿薄膜，就老老實實的拿東西和咱們換，別想著偷偷摸摸的撿漏。”
聽聞此言。
坐在最左邊的王老忍不住摸了摸下巴：
“然后呢？換什么東西？”
在座的六位都是聰明人，在徐云之前介紹情況的時候，王老等人便已經有了個猜測：
不出意外的話。
徐云多半是想和德國人換些東西。
因此徐云的這番話并不算出人意料，真正關鍵的還是徐云設想的交易物究竟是什么。
“交易物......”
徐云想了想，豎起三根手指，說道：
“幾位領導，我設想的交易物一共有兩個，其中第一個交易物，是德國Hochtief公司生產的線性震蕩檢測元件。”
錢秉穹讀書的時候在巴黎待過好些年，對于歐洲一些知名的企業倒也不算陌生，聞言很快想起了一些信息：
“Hochtief？就是搞建筑的那個德國企業？”
徐云點了點頭：
“沒錯。”
Hochtief，中文名叫做豪赫蒂夫公司。
在徐云穿越的后世。
它是德國最大的建筑施工公司，于全球建筑承包商名單位列第三位，跨國承包商百強名單中更是雄踞榜首。
至于Hochtief公司成立的時間，可以追朔到19世紀70年代，在二戰中和小胡子關系很親密。
柏林的元首地堡....也就是小胡子自殺的地堡，還有小胡子別墅伯格霍夫，小胡子的軍事指揮部狼穴都出自Hochtief之手。
正因如此。
二戰后的Hochtief也遭遇了清算，一度丟失了很大比例的業務，還差點被英國人收購。
不過如今十多年過去，Hochtief也算是恢復了部分生機。
按照歷史軌跡。
Hochtief將會在兩年后承接埃及阿布辛拜勒神廟的搬遷工程，以此在國際上徹底打響名號。
當然了。
此時徐云盯上豪赫蒂夫自然不是想著提前下注或者結個善緣，而是因為......
豪赫蒂夫公司生產的線性震蕩檢測元件，是眼下這個時代全球性價比最高的沖擊波檢測元件之一。
沒錯，沖擊波檢測元件。
從爆轟實驗室落成的那一天起，徐云就一直在掛念著這玩意。
當時高元明的那句把我這把老骨頭的命拿去就是了以及歷史上那些在爆轟實驗過程中犧牲的烈士，讓徐云整整好幾宿沒睡好覺。
作為一名后世來人。
徐云無論如何都不能容忍這些前輩在有穿越者的情況下，還要付出自己寶貴的生命。
早先提及過。
想要避免出現犧牲，最好的辦法不是加固實驗室的墻體，而是讓整個實驗過程不需要有人在現場。
如此一來。
可以記錄沖擊效果的檢測儀器就很重要了。
這種儀器必須在保證精度的情況下成本低廉，這樣兔子們才能不心疼的長期使用——否則以兔子們節儉的性格，最后多半還是會安排人力收集數據。
而具體的儀器選擇嘛......
6080年代的線性震蕩檢測元件，顯然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這種元件不包含集成電路，主要由一些高敏彈黃和配套的承壓臺組成，通過刻度儀記錄爆炸產生的沖擊效果。
沖擊力會讓承壓臺壓縮彈黃產生形變，這樣形變有對應的線性方程，所以根據對應的表格進行比對就行了。
但國內目前的生產工藝達不到對應的精度，因此想要得到線性震蕩檢測元件只能從國外想辦法。
在眼下這個時代。
國際上生產線性震蕩檢測元件的企業有不少，主要集中在德國和意大利還有丹麥三個國家，而且價格普遍都不貴。
奈何這年頭的封鎖強度實在是太高了，兔子們想要直接購買線性震蕩檢測元件壓根不可能——至少大量購買是想都別想。
過去這些天徐云可謂是絞盡腦汁，但依舊沒有想到一個合適的操作方式。
結果沒想到......
今天德國人自己送上了門。
德國人對于自主研發人造衛星的渴求程度絲毫不遜色于兔子，為了驢漿薄膜，德國人一定會賣出一些違禁品。
所以徐云只要考慮具體的交易企業是哪家就行了。
在剛才等候錢五師等人的過程中，徐云仔細思索了好幾遍，最后選中了豪赫蒂夫這家企業。
別看豪赫蒂夫只是個建筑公司，好像和儀器或者原件沒啥交集。
但實際上。
這年頭國際上的大型建筑企業主要承接的基本上都是拆遷或者中大型交通工程，因此對于爆破數據的需求量還是很大的。
這里的爆破數據包括了建筑在倒塌時的各種信息，也包括了爆破炸藥研發時的諸多參數。
而這年頭的科技水平又達不到工業軟件協助模擬，所以大多數建筑企業都只能通過收集實際數據來協助研究。
因此越是大型的建筑企業，在線性震蕩檢測元件這塊的水準往往越高——沒錯，他們沒有找供應商生產，而是自研的。
豪赫蒂夫生產出來的線性震蕩檢測元件在德國國內名聲很大，更重要的是，它和德國官方有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說實話。
這層關系徐云了解的也相對有限，但有一件事他卻記得很清楚：
豪赫蒂夫承建了德國第一座核電站，接著等到德國工藝部在研發衛星運載火箭的時候，正是豪赫蒂夫給工藝部提供了好幾年的線性震蕩檢測元件。
因此從整體上說。
豪赫蒂夫應該是徐云能夠想到的把握最大、同時也是性價比最高的企業了。
“線性震蕩檢測元件嗎.......”
隨后李覺想了想，對徐云問道：
“小韓，你覺得德國方面同意線性震蕩檢測元件交易的概率會有多大？它的成本又是多少？”
徐云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看來這位基地廠長對于高元明他們的情況也是挺在意的：
“廠長，這比交易的概率我個人認為無限接近百分之百，畢竟德國人一定不會放棄咱們的驢漿薄膜。”
“同時線性震蕩檢測元件嚴格來說也不在巴統名單里頭，德國人只要轉兩手就能運到咱們國內，只要他們不傻肯定會同意的。”
“至于成本.....用咱們國內的物價來打比方的話，差不多就是一塊錢能買一個吧，一次實驗大概10枚元件就夠了。”
李覺頓時眉頭一揚，臉上露出了明顯的喜色：
“好家伙，一塊錢一個？居然這么便宜？”
很早以前提及過。
這年頭國內的人均月收入是20塊錢左右，好點的工作大概能到三十塊錢。
按照這種收入計算，一名普通人一個月的工資就可以負擔兩次爆轟實驗的數據收集。
這種成本對于個人來說可能很高，畢竟干一個月的活炸兩次就沒了。
但在基地...或者說國家面前，那這樣的支出就簡直是小的可以了。
實際上。
這種情況其實在后世也不少見，有些東西不是貴，而是你缺乏買到它的條件。
一旦擁有了對應的條件，成本反而不會很高。
很典型的代表就是網絡，一章也就幾毛錢，難的是讓作者更新出足夠多的......
一旁的錢秉穹則思索了較長的時間，最后點了點頭：
“小韓，這個交易物我個人沒意見，上頭的話....我估摸著應該問題不大。”
雖然和德國老做生意相對有點敏感。
但線性震蕩檢測元件關乎的是一線檢測人員的生命安全，首都那邊也肯定會著重考慮這點。
畢竟基地這邊每犧牲一名成員，他們的內心同樣會痛心無比。
誠然。
首都那邊或許有些領導會因為視角的問題有不同的看法，但這頂多就是‘爭議’罷了，不會涉及太深。
比如有領導說不定會擔心大量采購線性震蕩檢測元件會引起海對面注意等等，屬于到時候才需要討論補充的一些細枝末節。
接著錢秉穹給自己點了根旱煙，吸氣后很快呼出一口白煙，同時轉頭望向了徐云：
“小徐，除了線性震蕩檢測元件之外，你說的另一個交易物是什么？”
“另一個交易物啊......”
徐云聞言輕輕的唔了一聲，略微拖長了偽音，說道：
“錢主任，我所想的第二個交易物并非直接購買設備或者儀器，而是一個....條件。”
錢秉穹頓時皺起了眉頭：
“條件？什么條件？”
說罷。
錢秉穹的腦海中忽然若有所悟的冒出了一個猜測。
交易物不是設備或者儀器.....說出來可能會出事.....徐云自己也沒什么把握......
莫非......
徐云所說的條件，是想從德國那邊接回什么人？
同時這個人多半不太干凈，所以他才會有那種決然的表情？
而在錢秉穹對面，徐云再次開口了：
“沒錯，一個條件，準確來說是......裝傻。”
錢秉穹童孔再次微微一縮。
裝傻？
果然是想讓德國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偷偷告訴你接人回來嗎？
看這小子的年齡.....
該不會他在歐洲認識的老相好吧？
在這個思維的引導下，錢秉穹的腦海中很快勾勒出了個故事梗概：
徐云在歐洲讀書的時候遇到了一位華夏女孩，陷入愛河后才得知對方父母身份敏感，如今回國后自覺功勛足夠，便毅然決然的想將對方接回國內。
女孩說不定姓艾，叫做薇靈......
就在錢秉穹將故事腦補到了七十六回的時候，他的耳邊悠悠響起了老郭的聲音：
“小韓，你說的裝傻是什么意思？”
錢秉穹頓時心中一凜，連忙豎起了八卦的小耳朵。
要來力！
隨后在錢秉穹期待的目光中，徐云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說道：
“郭工，我想要德國人在某臺儀器的去向上裝個傻——準確來說，是要讓海森堡裝傻。”
錢秉穹：
儀器？
海森堡？
等等，說好的跨國虐戀呢？
這tmd都什么鬼？
當然了。
錢秉穹的錯愕在此時并不算突兀，因為他身邊的老郭等人表情和他相差無幾。
過了片刻。
現場物理知識儲備最低的李覺眨了眨眼，緩緩問道：
“小韓，你說的海森堡....是指歐洲的哪座政治建筑嗎？”
“就像海對面的白宮，毛熊的克里姆林宮，英國的白金漢宮之類的代稱？”
徐云聞言連忙搖了搖頭，說道：
“廠長，您理解錯了，我說的海森堡不是某座城堡的名字，而是一位叫做沃納·卡爾·海森堡的物理學家。”
“此人在量子力學領域內的名聲很響亮，提出過不少的理論，道號不準道人。”
“這樣吧，我只說一句話，您應該就會大致對他的能力有一定概念了——他是當年小胡子負責制造原子彈的負責人。”
聽到徐云最后的這段介紹。
李覺頓時眉頭一揚，詫異道：
“好家伙，小胡子的原子彈是他負責的？”
徐云點了點頭。
海森堡。
這應該是20世紀物理學界所有物理學家中，最具迷幻色彩的一位大老了。
在學術上。
海森堡最先開啟了量子力學的革命，給出了歷史上第一個量子力學的理論，即矩陣力學——當然數學上有波恩、約當、狄拉克做重要的補充。
他還提出了不確定性原理，這是量子力學的最核心的原理之一，在哲學上也很有影響。
他幾乎以一己之力開創了以SU2群為數學工具表述的同位旋理論，這也是楊老和米爾斯提出的楊米爾斯規范場論的起點之一。
但以上這些種種，都只是讓海森堡能被定義為大老，和很多“尋常”的物理知名學者并肩。
真正讓海森堡具備迷幻定義的，還是他在原子彈上的研究。
參加過二戰的同學應該都知道。
二戰一開始的時候，德國就展開了原子彈的研究計劃。
當時全世界只有德國一家在進行這樣一個原子能的軍事應用項目，屬于妥妥的獨一份。
那時候德國占領著世界上最大的鈾礦，有世界上最強大的化學工業，擁有世界上最好的科學家。
例如原子的裂變現象就是兩個德國人―奧托·哈恩和弗里茲·斯特拉斯曼在1938發現的。
當時這兩人都還在德國，哈恩以后會因此發現獲得諾貝爾化學獎。
另外德國還有1914年諾貝爾物理獎得主勞厄、1954年諾貝爾物理獎波特、蓋革計數器的發明者蓋革、魏扎克、巴格、迪布納、格拉赫、沃茲……
以及.....
這個計劃的總負責人海森堡。
可就是這么個夢幻陣容，德國的原子彈研究卻失敗了。
其中有個很重要的原因便是海森堡親自負責的鏈式反應得出了一個錯誤臨界值，加上重水工廠被破壞，德國最終還是放棄了原子彈研究。
說實話。
如果光看到這里，整個故事其實也就那樣。
畢竟大老也會失誤嘛，巴喬世界杯決賽還踢丟點球了呢。
但有意思的事情發生在數年之后。
當時海森堡這幾位核科學家被英國老俘虜了，關押在了地牢里。
數天后，海對面送了廣島長崎兩顆原子彈，但廣島和長崎都沒接好。
得知這個消息后，海森堡在第二天就獨立計算出了準確的鏈式反應數據。（這部分有個紀錄片推薦一下，B站上就有，叫做天才時代）
于是后世便有了一個傳聞，海森堡是不愿小胡子擁有這種武器，才故意算錯的臨界值。
否則的話，現在的世界格局恐怕就截然不同了。
這個傳聞的真假無人知曉，也給海森堡的形象添上了其他物理學家所無法擁有的神秘色彩。
視線再回歸現實。
聽到徐云提到的海森堡，老郭的眉頭很快也蹙了起來：
“小韓，我還是沒搞懂，你到底想要海森堡裝什么傻？”
徐云抬起眼皮看了老郭一眼，并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給老郭他們打了個預防針：
“郭工，海森堡這事情涉及到了另一件事，我接下來所說的內容可能有些讓你們無法接受。”
“不過我希望你們能夠聽我把話全部說完，到時候你們就會明白我的想法了。”
“請你們記住一句話——我所想付出的一切籌碼，都是為了一個更大、更有價值的目標，我不會傻乎乎的去把東西白送給別人。”
聽聞此言。
老郭等人沉默片刻，再次坐正了身子。
隨后徐云環視了眾人一圈，開口就是一個重磅炸彈：
“郭工，廠長，除了驢漿薄膜之外......”
“我想把氣象多普勒雷達原理還有之前計算出來的中子運輸方程，分別拿去和英國人還有法國人做交易。”
砰——
徐云話音剛落。
一直沒怎么說話的陸光達便勐然一拍桌子，整個人下意識從座位上竄了起來：
“小韓，你tmd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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