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建康到江都,只有不到二百里路,如果騎馬,一天乃至于大半天時間也就到了,即便是坐馬車,也不過一兩天時間就能到,因此在江都糧商罷市的當天下午,朝廷的監察御史以及大理寺的官員,就趕到了江都。
監察御史是御史臺的官,至于大理寺則是相當于最高法院,負責審核刑獄案件的審理。
本來,這件事事涉江都知府,已經算是朝廷的中上層官員,甚至已經是上層官員,再加上事涉國體,刑部也應該派人來,不過御史告發陳知府之后,經過幾位相公商議,并沒有讓刑部的人參與進來。
確切來說,是楊敬宗楊相國否了刑部的參與,理由是刑部的一位侍郎,是江都知府陳裕的同鄉,應當避嫌。
這個理由是非常牽強的,因為這種案子,刑部侍郎不可能親自參與進來,最多也就派個六七品的小官下去查訪,況且刑部不止一個侍郎,上面還有刑部尚書,一個侍郎怎么也不能在刑部只手遮天。
當天下午,朝廷派來的“專案組”到達江都,江都知府陳裕帶著江都的一眾官員,親自在城門口迎接。
陳知府親自到了,那些糧商自然不可能不來,十幾個糧商帶著數百號江都本地人,齊刷刷的跪在城門口,迎接朝廷的“欽差”,等到朝廷的人到達城門口,這幾百號人直接對著朝廷的車架磕頭叩首,聲音整齊。
“江都百姓,求欽差老爺做主。”
幾百個人一起喊出這句話,聲勢極大,正巧這會兒兩個“欽差”剛下馬車,被這整齊的聲音嚇了一跳,兩位欽差左右看了看,看見了正迎面走來的江都知府陳裕。
大理寺評事岳正。
御史臺監察御史張魯。
兩個人都是七品官。
大理寺評事,本來是在京辦差的職事,不用離開京城,而且大理寺這種衙門品級不高,權柄卻不小,與地方上的七品知縣大不相同。
至于監察御史就更不用多說了。
這個官職雖然只有七品,有些剛進御史臺的御史只有八品官,但是卻有監察百官之權,相當于紀檢單位,很是權重。
兩個人迎面走向陳裕。
這會兒,陳知府已經不復先前的撲克臉,而是滿臉笑容,對著兩位欽差拱手行禮,笑著說道:“昌平兄,繼圣兄,一路辛苦。”
昌平是岳正的字,而繼圣是張魯的字。
岳正與張魯也是笑臉相迎,岳正對著陳裕拱手行禮:“難得豐德兄還記得我二人的表字,我等還以為豐德兄做了大官之后,忘記故人了。”
而監察御史張魯,則是左右看了看,看著跪了一地的江都人,微微皺眉道:“豐德兄做官,未免太耿直了一些,也不讓人趕一趕他們,今日是我等二人來還好,多少知道一些豐德兄的品行,如果是旁人來,恐怕見到這些跪在地上的人,就要站在他們這一邊了。”
陳府尊淡然一笑,開口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朝廷派二位過來,二位就是朝廷的欽差,這件事情二位在江都詳查之后,據實稟報就是。”
“公是公,私是私,二位不必顧及舊日情分。”
兩位欽差之中,監察御史張魯是陳裕的同年,兩個人同年考中進士,只不過張魯的官運沒有陳裕那么亨通,到現在還在御史臺做一個監察御史。
至于另外一位欽差岳正,雖然與陳裕不是同鄉同年同窗,但也是楊相國門下,算是與陳裕同門。
朝廷派這兩個人過來查江都的事情,背后的態度已經非常明顯了。
馬員外等一干糧商,這會兒就跪在城門口,他們雖然聽不到陳知府與幾位欽差在說些什么,但是能看到他們幾個站在一起有說有笑,心情立刻就沉了下來。
老實說,如果不是牽扯到根本利益,他們這些商人不會與府尊老爺作對,更不會這樣鬧事,但是官府從他們這里拿了錢,卻不讓他們從百姓手里拿錢,這就讓這些糧商沒有辦法接受了。
畢竟他們這些商人,大部分背后都有人,每年都會按時交錢上去的,背后有人,底氣就足一些,不怕與地方官作對。
但是看到兩個欽差,與陳知府有說有笑,這些糧商的心立刻就沉了下來。
有些膽小一些的人,立刻就開始左顧右盼,隨時準備跑路了。
就在這些糧商惴惴不安的時候,監察御史張魯,背負雙手,慢悠悠的走到了這些糧商面前,張御史看了看這些糧商,沉聲問道:“諸位是江都的糧商,還是江都的百姓?”
馬員外跪在地上,開口道:“既有糧商,也有百姓。”
“既然諸位都來了,那也不用我等再跑一趟了。”
“本官乃是朝廷欽派調查江都知府貪墨案的監察御史張魯。”
張御史淡淡的說道:“這幾天本官與岳評事會在江都查訪,到時候有問到你們的地方,你們要如實回答。”
“三日之后,你們派人到知府衙門去,與陳知府當面對質,到時候本官與岳評事會將你們說的話原原本本的記下來,轉述朝廷。”
糧商們互相看了看,只能低頭應是。
“好了,都回去罷。”
張御史聲音洪亮:“是非曲直,自有公斷,如果陳知府真有貪墨情節,朝廷不會放過他,我御史臺更不會放過他!”
說完這句話,張御史轉身,朝著陳知府所在的地方走去。
等到張魯離開之后,這些糧商才緩緩站了起來,遣散了他們召集的江都百姓。
等眾人都散開之后,十幾家糧行的老板聚在一起,每個人臉上都面帶焦急之色。
他們看向馬員外,都想讓馬員外拿個主意。
馬員外一只手摸著自己的大肚皮,另一只手捋著自己的胡須,瞇了瞇眼睛:“陳裕是京城楊相的學生,老師偏袒學生并不奇怪,但是那位楊相今年已經七十多歲了。”
“再過幾個月,陛下就要滿十六歲,眼見就要親政了,陛下一旦親政,那些宰相肯定要換一輪,第一個被換下來的,就是這位楊相爺!”
江都距離京城太近了。
像馬員外這種江都富商,雖然產業大部分在江都,但是在京城里都有宅子,有時候一年到頭大部分時間都住在京都建康,他們上面的關系,多半也是在京城,對于朝廷里的情況門清。
這也是他們敢抱團得罪宰相門生陳裕的根本原因。
因為他們上面的人不怵楊相國,他們才會不怵陳府尊。
“等著罷。”
馬員外悶哼了一聲:“知府衙門拿了錢,是鐵板釘釘的事情,這兩個欽差如果偏袒陳裕,咱們就去京城告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