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先祖”兩個字之后,沉毅就愣住了。
因為他知道這位趙大將軍的先祖是誰。
六十多年前,世宗皇帝帶著陳國朝廷,從北邊的燕京一路南逃,越過黃河淮河長江,一路跑到了建康定都。
這個時候,他的背后是有人追的,而且是有很多人在追。
當時正是一個原先在朝廷里不怎么起眼的水師總兵趙崇,帶領著三萬多兵馬,固守淮河,在幾乎沒有后勤系統的情況下,兩個月時間里憑借著訓練精良的水師,先后擊退胡人追兵一十四次!
在之后的半年時間里,趙崇依舊固守淮河,巋然不動,整整一年的時間里,在只有軍糧補充幾乎沒有兵源補充的情況下,依舊把淮河防線守得固若金湯。
一直到一年之后,世宗皇帝在建康徹底站穩腳跟,南陳小朝廷確立下來,朝廷回望北邊,才開始嘉獎趙崇的功勞。
憑借這幾乎是逆天的戰爭中,這位趙崇趙大將軍,受封世襲安平侯,并且麾下水師的編制,也從五萬人抬升到了十萬人。
更重要的是,當時的北齊還非常強大。
剛剛馬踏了半壁江山的北齊,幾乎要挾雷霆之勢一統神州,但是趙崇終其一生,都死死地固守住了淮河,從世宗南渡開始算起,趙崇一個人在淮河防線堅守了一十七年,一直到六十四歲撒手人寰的時候,都是死在淮河邊上。
這位趙大將軍死后,被朝廷追封為定國公,謚號武靖。
這位定國公去后,他的兒子接過了淮河水師,繼續替朝廷拱衛淮河,保護著建康的南陳小朝廷得以安然無恙,一直發展到今天。
正因為趙大將軍立下了這潑天的功勞,因此朝廷才會允許趙家世代執掌淮河水師,甚至趙涿在建康城里胡作非為,朝廷也不聞不問。
趙家在武官將門之中的地位,幾乎無人可比。
甚至,可以與這個時代的文官絕頂宰相相提并論。
趙涿面對相門的時候,不僅沒有慫,反而隱隱是占據上風的。
甚至當初趙家的四姑娘在雞鳴寺里打了沉毅這個新科進士,皇帝陛下也是捏著鼻子替那位四姑娘處理了,沒有把她怎么樣。
這其中自然有趙祿當時領兵在外的原因,但是更重要的原因,則是趙崇遺留下來的香火情分還在。
這位趙大將軍遺留下來的這份香火,已經讓趙家四代富貴,而且三代位極人臣。
而眼前這位趙大將軍趙祿,就是那位大將軍趙崇的孫兒,趙家的第三代“掌門人”。
也就是說,他遞給沉毅的一份《水師總要》,很有可能是當年那位趙大將軍親手寫的,并且被趙家后兩代掌門人批注過。
這種東西,對于任何一個武將來說,都是極大的誘惑。
如果是凌肅薛威在這里,見到趙大將軍的手跡,多半已經跪下來受領了。
沉毅看著眼前這份發黃的舊書,這里也頗為感慨。
身為陳國人,他自然聽過趙大將軍的故事,心里對這位力挽狂瀾的大將軍也是欽佩得很,但是眼前的趙大將軍并不是六十年前的趙大將軍。
現在的趙家,更不是當年的趙家了。
勇敢的少年屠滅惡龍之后,大多都化身了惡龍。
或許趙崇本人沒有,但是他的孫子,他的重孫子們,的的確確已經成為了這個時代的惡龍。
猶豫了片刻之后,沉毅還是伸手接過啊這卷書,他沒有立刻打開,而是抬頭看向眼前這個長相極其普通的中年人,微微猶豫了一下之后,沉毅緩緩問道:“大將軍給我這么貴重的東西,想要什么?”
趙祿微微搖頭,笑著說道:“趙某不想要什么。”
“說句不太好聽的話,趙某要是真的想要什么,恐怕沉主事你也給不起我。”
這話雖然有些凡,但是卻真實到不能再真實了。
眼前的這位安平侯爺,大將軍,在朝廷里的地位,最少也可以比肩宰相,甚至是可以與首相地位相類,在朝中地位非常超然,而且趙家在淮河經營了六十年時間,可以說是要什么不缺什么,沉毅這個初出茅廬的六品小官,還真給不了他們家什么。
“非說想要什么的話。”
趙大將軍抬頭,澹澹的看向沉毅:“趙某畢竟是陳國人,心里總是想著國家更加繁盛的,聽聞沉主事受皇命去沿海建立抗倭軍的時候,趙某就想私下里見一見沉主事了。”
“給沉主事看這卷書,也沒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只希望多少能夠給沉主事一些幫助,讓東南的抗倭軍能夠更強一些,保我大陳東南沿海無虞。”
這番場面話,無疑是說的很漂亮的。
沉毅聽了之后,甚至也懷疑自己先前是不是誤會趙家人了。
或者…
只是趙家的第四代壞了?這位第三代的大將軍還是好的?
不過很快,沉毅就把這些雜七雜八的念想拋諸腦后,他看向手里的這卷書,猶豫了一下之后,問道:“那…晚輩就借回去看兩天?”
“拿來就是讓你帶回去看的。”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氣,兩只手把這本書拿在手里。
這書對他來說,還是很重要的。
因為他雖然看過不少書,也看過不少兵書,但是對于真正的練兵訓兵,尤其是訓練水師的法門,其實并不是知道的太多。
而凌肅薛威這兩個人,其實都是沿海衛所的步卒出身,也不太懂得海戰水戰的法門。
這本定國公所寫的兵法,如果沉毅能夠吃透的話,對于他將來的領兵生涯,可以說是受用無窮的。
不過沉毅接過了這本書之后,還是抬頭看向趙祿,沉聲道:“侯爺,有一件事晚輩必須跟你說清楚。”
趙大將軍面色平靜:“你說。”
沉毅緩緩說道:“晚輩在抗倭軍,只是替朝廷督造兵器的,對于抗倭軍的組建以及日常訓練,晚輩是一概不參與的,抗倭軍從頭到尾,都是晉世子在負責。”
趙大將軍呵呵一笑:“與我說這些做什么?”
他看向沉毅,問道:“沉主事什么時候離京?”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氣,默默回答道:“十六十七。”
“那你我差不多,我也是過完上元節之后離開建康北上。”
說完這句話,趙大將軍站了起來,他走到沉毅面前,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澹澹的說道:“沉主事,朝廷里那么多年輕人,依我看,只有你前途無量。”
“將來,你說不定也能被陛下封侯拜相,封妻蔭子。”
沉毅皺了皺眉頭:“晚輩是文官。”
“文官權力太大。”
趙大將軍神秘一笑:“你帶兵帶的多了,陛下說不定便不準你是文官了。”
“年輕人。”
趙大將軍拍了拍沉毅的肩膀,負手離開:“好生拼搏,說不定也能給你們沉家搏個幾代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