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凌肅這個人,并不能算是沈毅的親信。
因為他沒有被沈毅提拔過。
抗倭軍里的所有將官,基本上都是沈毅提拔起來的,尤其是薛威這種,更是被沈毅從一個小卒提拔成了千戶,這種“知遇之恩”,在這個時代是值得去用性命報答的。
但是凌肅就不太一樣。
因為沈毅到臺州府的時候,凌肅這個人就已經是臨海衛的當家千戶了,而且是世襲的千戶。
一直到現在,他雖然是抗倭軍實際上的主事之人,但是并沒有被提拔為指揮使,甚至連個指揮副使都不是,還在以千戶的身份管著抗倭軍。
要知道,薛威都已經是試千戶了。
一年時間,抗倭軍數次大戰,斬殺倭寇頗多,功勞也自然不小,但是凌肅到現在為止,也只是從臨海衛千戶,變成了抗倭軍的千戶,就職位品級上而言,沒有絲毫變化。
這就導致了,凌肅這個人,與沈毅更多的是同事之間的關系,談不上太深的從屬關系,一直到現在,薛威在沈毅面前都是自稱“屬下”,而凌千戶一次屬下也沒有自稱過。
這種同事關系的直接表現,就是凌肅有時候不太認同沈老爺嚴苛的治軍理念,這個人從現在臨海衛長大,對待下屬實在是縱容太過了,積習難改。
臨海衛戰斗力孱弱到那個地步,最大的原因固然是因為積弊所致,但是與凌肅這個千戶,就未必全然沒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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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了,導致這種關系形成的原因,也不全是因為凌肅心高氣傲,更多的是投奔無門。
也就是說,凌肅其實也愿意拜沈老爺的山頭,但是沈老爺不太愿意收他。
相比較來說,沈毅更看重薛威這種抗倭軍里成長起來的新人,至于凌千戶,當初實在是因為沒有專業的軍事人才,才把他招攬進了抗倭軍中。
而今年年初沈毅跟抗倭軍百戶們開的那邊“會議”,也間接說明沈毅跟凌肅在理念上是有一些不合的。
這種不合,不至于到沈毅把凌肅從抗倭軍里踢出去的地步,但是在沈毅這個角度來說,凌肅在抗倭軍中的地位,是時候被邊緣化一些了。
而這一趟烏沙島之行,沈毅特意調開了凌肅,就是凌千戶在抗倭軍之中邊緣化的開始。
當然了,去年一年凌肅對于抗倭軍肯定是有功勞的,將來抗倭軍如果發跡了,也不會少了凌肅的好處。
收到了沈毅的指示之后,薛威立刻干勁滿滿的回去準備了。
他是不太能夠看得懂地圖的。
因此他特意在抗倭軍里找了兩個臺州沿海的人,跟他們徹夜圍在一起,研究這份烏沙島的地圖。
而沈毅那一邊,已經在準備下一場剿倭的具體計劃了。
因為汪顯所部,雖然是臺州府沿岸最大的一支倭寇,但是這支倭寇并不是很多,目前約莫也就是五六百人的規模,這一戰只要抗倭軍能夠順利登陸烏沙島,其實沒有太大的懸念。
三日之后,薛威還在積極準備出海的時候,沈毅沈老爺卻早早的起床,因為天色轉暖,他換上了一身略顯單薄的衣裳。
在樂清晃悠了一圈之后,沈老爺便在蔣勝的陪同下,來到了樂清的北城門。
此時樂清的北門,已經有一大票官吏候在了門口,都在遠遠的眺望官道,等待著新任知縣老爺的到來。
沈毅來的算巧的,約莫只等了一柱香的時間,就看到兩輛馬車一前一后的出現在官道上。
兩輛馬車拉車的馬看起來都老馬,在官道上慢慢悠悠的走著,晃悠了許久才到樂清城下。
此時,樂清的縣丞,縣尉以及一眾大小官差,立刻都迎了上去,確認了來人的身份之后,便一口一個縣尊的叫著了。
來人正是應昭應先生,原先是甘泉書院的教書先生,考學多年,終于得中進士,去年年底才在吏部補了官缺,任樂清知縣。
面對一眾下屬的吹捧,應縣尊只是略微跟他們客套了幾句,便開口說道:“諸位,本官這一次到樂清來,是把一家老小統統帶來的,這會兒家里的老小都要進城安頓,諸位衙門里應當都有差事,還是各回各職罷。”
這個時候,一身白色衣裳的沈老爺,才笑著走了過去,迎上了應昭,拱手行禮:“應先生。”
沈毅在甘泉書院讀書的時候,應昭便是書院教書的先生了,記得與沈毅同期的府試案首陳長明,便是應昭的學生,只可惜陳長明中了舉人,卻沒有中進士,現在依舊在書院里讀書,不然這師徒兩人兩個進士,傳出去也佳話。
有著這層關系在,兩個人之間其實是差著輩分了,于情于理,沈毅都應該稱呼一聲先生。
應先生看了一眼沈毅,面露詫異之色,他上前把沈毅攙扶了起來,錯愕道:“子恒怎么也在這里?”
沈老爺微笑道:“我在這里辦皇差,先生可能不知道,抗倭軍的駐地目前就在樂清,你我今后幾年,恐怕要天天見面了。”
應昭上下打量了沈毅幾眼,恍然大悟:“難怪在建康的時候,我跟子恒提起要來樂清做官,子恒滿臉古怪,原來那個時候,子恒便已經知道會有今日了。”
沈毅笑而不語,而是看向應昭身后的兩輛馬車,微笑道:“先生把家人動靜帶來了?”
“是…從江都繞了一趟才過來,不然這會兒也早到了。”
應昭輕聲道:“家中老母不忍棄在江都,還有結發妻子,以及一雙兒女,就干脆都帶到樂清來了。”
說著,他指了指自己兩鬢的灰發,自嘲一笑:“子恒你也知道我的年歲,我這個年紀中進士,還是三甲進士,其實也不指望做什么大官,只盼望著能夠造福一方,將來到了地下,無愧于古圣先賢,無愧于列祖列宗就是了。”
他抬頭看向樂清,吐出一口濁氣。
“我是準備在樂清待六年的。”
一任知縣是三年,也就是說應昭準備在樂清干滿兩任。
沈毅微笑道:“恐怕先生不能如愿了。”
應昭一愣,問道:“這是為何?”
“樂清從前,倭寇橫行,盜匪四起,不管是老百姓還是官府,日子都不算好過,政績自然也不會好看,不過…”
沈毅微笑道:“自從去年我來了之后,樂清便絕了倭寇,今后說不定會漸漸繁榮起來,到時候先生政績斐然,說不定會平步青云。”
應昭啞然失笑。
沈毅沒有理會那些樂清的地方官,而是到了馬車面前,向應先生的老母跟夫人行禮,然后他才看向應昭,微笑道:“走,先生,我請你們一家吃飯,給你們接風洗塵。”
應昭也滿臉笑容。
“他們請我,我是不太想去的,但是子恒請我,我便一定要去了。”
他們,是指那些樂清的地方官吏。
“先生這話不對,先生要在樂清當好這個縣令,我的飯要吃。”
說到這里,沈老爺瞥了一眼樂清的那些官吏,微笑道。
“他們的飯,恐怕也是要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