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心系軍務」,之后的四五天時間里,沉毅就一直住在軍營里,一次大營門口都沒有出去過。
他從邸報司那里,拿到了關于李介郎部的情報,這幾天被抗倭軍的兩個千戶,以及幾個從小在海邊海島上長大的百戶,一起琢磨具體的作戰計劃。
按照朝廷原有的情報,倭寇李介郎的老巢,應該是在距離樂清不遠的洞頭島,這里也是溫州府境內最大的島嶼,幾十年前還有不少人在島上定居,但是近二十年海上倭寇鬧得厲害,這里的百姓就大多遷往內陸了。
因為這些年地方官軍實在是太過孱弱,因此實際上已經失去了對洞頭島的控制,上一次三撥倭寇一起襲擾溫州府的時候,三個倭寇頭子就是在這洞頭島聚會,并且遙控指揮所有的倭寇。
此時,抗倭軍帥賬里,兩個千戶以及一群百戶,圍坐在一起,帥賬之中高掛一張還算詳細的海圖。
凌肅指著圖上最大的洞頭島,咳嗽了一聲:「諸位,咱們原先都以為,倭寇的老巢在這座大島上。」
說著,凌肅看了沉毅一眼,見沉毅沒有什么表情,他繼續說道:「但是,經過沉大人勘察,這一伙倭寇極為狡猾,洞頭島只是他們用來跟外人交易流通之地。」
說著,凌千戶手指著更遠的地方,開口道:「而這里,才是他們真正的巢穴。」
眾人順著凌肅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只見凌肅手指的方向,有一座不是很大的島嶼,島嶼下方,寫著三個字。
北麂島。
這座島相比洞頭島來說,只是很小的一座島嶼,甚至比起之前抗倭軍剿滅的烏沙島,也大不到哪里去。
老實說,這個時代的人們,還遠遠沒有到能夠了解沿海地理的地步,如果不是海圖上畫了這么一座島,即便是沿海的漁民,恐怕也很難知道這座島的存在。
因為它距離海邊,實在是太遠了。
足足一百三十里!
凌肅停頓了一番之后,開口說道:「這幾天,咱們已經議定了一個章程。」
「我軍三艘大船太過顯眼,也不容易隱藏,因此準備將這三艘大船,統統來往洞頭島,每艘船上載三百人,再加上一些小船,湊夠一千五百人,清理洞頭島的倭寇。」
「這兩個月,我軍清理沿海倭寇,必然引起倭寇警醒,因此再洞頭島的聲勢要大一些,然后其余小船,趁夜奔襲北麂島!」
「等到北麂島那邊打起來之后,洞頭島這邊的仗也就差不多結束了,到時洞頭島這邊的兄弟,再奔襲北麂島支援,徹底剿滅北麂島倭寇!」
具體的作戰計劃說完之后,凌肅扭頭看向沉毅,微微低頭。
沉老爺直到這個時候,才慢慢站了起來,他看向眾人,開口道:「諸位,這一次清剿倭寇,定在兩日之后,到時候沉某會親自隨軍征討北麂島。」
「這一仗不會像烏沙島那樣好打,諸位絕對不能掉以輕心,要做好苦戰的準備。」
「這一仗打好了,就說明我們抗倭軍,有了直面海上任何倭寇的能力。」
說到這里,沉毅掃視了一眼眾人,澹澹的說道:「諸位也都知道,我抗倭軍乃是一衛,既然是一衛,便應該有一個指揮使,若干副使,以及五個千戶。」
「現在,抗倭軍的指揮使和指揮副使都是空懸的,五個千戶也只有兩個實任。」
「缺位還很多。」
沉老爺面色平靜,澹澹的說道:「這一仗打好了,別的我不敢保證,我可以保證,諸位之中只要有功勞,向上爬的余地大得很。」
其實抗倭軍指揮使是有人的,那就是晉世子李穆,不過李穆現在人在建康,算是「
遙領」,因此沉老爺這番話,也不能算是畫餅。
沉毅看向眾人。
「這一仗打的好了,咱們抗倭軍就有可能升為都司。」
「到時候…」
沉老爺瞇了瞇眼睛,微笑道:「諸位恐怕都要官升一級了。」
而這句話,就是純純畫餅了。
朝廷的戶部,不愿意額外再養一支新的軍隊出來,就目前的五千抗倭軍來說,絕大多數的軍餉來源,是李穆硬生生抄家抄出來的,如果抗倭軍改編為都司,那么花費將會指數級增長,皇帝即便有這個心思,暫時也沒有這份錢。
除非有一天,這五千抗倭軍,掃清近海所有倭寇,讓大陳的海路重新恢復暢通,到那時候,朝廷會多出一大筆收入,那才有可能重新擴編。
不過畫餅畢竟還是很有用處的。
聽到打贏了勝仗就能發財,這些抗倭軍的將領,都滿臉興奮,恨不得立刻帶兵出征,將這現成的功勞入袋。
動員會開完之后,這些抗倭軍將領,立刻便下去準備去了。
兩天時間很快過去,第三天清晨十分,三艘抗倭軍的大船,以及差不多三百艘中小型船只,在樂清碼頭聚齊,隨著三艘大船最中間的那艘旗艦發出旗語,所有的船只一起整發出海,聲勢浩蕩。
船隊行出十幾里之后,便分道揚鑣,三艘大船率領一部分小船,奔向洞頭島,而其他人,則是奔向北麂島。
而沉毅沉老爺,自然在后者的船隊之中。
他坐在一艘中等船只里,船只很普通,既沒有在中間,也沒有旗艦的標識。
這艘船里,差不多有五十個人,其中有三個百戶,還有凌肅這個千戶。
在沉毅的船艙里,凌肅猶豫了一下之后,還是開口說道:「沉公,屬下的意思,您還是去旗艦,與薛千戶一起去洞頭島罷,北麂島那里倭寇齊聚。」
凌肅低聲道:「屬下實在是擔心您的安全。」
沉毅拍了拍身上的鐵甲,錚然有聲:「我是總攬抗倭軍的欽差,主戰場在哪里,我自然就在哪里。」
「我都坐在這里,凌千戶便不要廢話了,這一次你打得好,你我兄弟一起升官發財,打的不好,干脆便一起死在北麂島。」
凌肅連忙說道:「您言重了,這一次就算打的艱難,咱們也不至于會敗給倭寇。」
沉毅笑著站了起來,走出船艙,來到了外面的甲板上,他詢問了船上航海經驗豐富的船家,得知了北麂島的方向之后,便看向了北麂島方向。
此時他們已經距離北麂島,還有一百里左右。
自然是看不到這座島的。
沉毅在甲板上吹了會海風之后,就回船艙里睡覺去了。
這幾天他頗為耗費心里,因此即便在船上,倒也睡得安穩,這一覺,就睡到了后半夜接近凌晨時分。
還是凌肅把他叫醒的。
「大人,咱們已經接近北麂島了。」
沉毅立刻醒了過來,起身一邊穿甲,一邊問道:「還有多遠?」
「最多也就五里。」
沉毅打開船艙的窗戶,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凌晨時分,天已經快亮了。
沉毅沒有再猶豫,當即下令道:「立刻貼近北麂島,爭取能夠悄無聲息的登陸,如果被發現了,就以火炮掩護狼先兵登陸,記著,要多用火器,盡量減少傷亡!」
凌肅點頭,立刻下去下令。
船隊開始貼近北麂島!
天色蒙蒙亮的時候,沉毅的船只,距離北麂島也只剩下了一里多不到二里的距離。
超過四
百步,就是一箭之地以外,即便是順風,弓箭也射不到這個距離,除了火炮之外,屬于這個時代絕對的安全距離,沉毅與凌肅,在登陸之前都會在這個距離進行指揮。
這個時候,沉毅的這艘船,已經換上了旗艦的標識,傳令兵開始站在甲板上打著旗語,按照凌肅的命令,指揮其余的船只。
此時,臨二百艘船,早已經被倭寇發現,島上的倭寇已經開始列陣還擊。
凌肅站在甲板上,怒吼道:「火炮手瞄準南邊,掩護狼先兵登陸!」
他話音剛落,一根碩大無朋,普通長槍的長箭,「休」的一聲射了過來!
這根長箭,正中沉毅所在的旗艦,長箭力道未歇,直接釘進了船身數尺,將一塊船板直接釘碎了!
凌肅聽到這聲動靜之后,立刻站在甲板上往下看去,當他看到這根長箭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住了!
「床…」
他失聲道:「床弩!」
這位抗倭軍千戶,直接扭頭,看向了身后不遠處觀戰的沉毅,嚇得聲音都聽顫抖了:「沉大人,床弩,快進船艙!」
他之所以這么害怕,并不是完全因為怕死,而是怕沉毅死了…
畢竟沉老爺如果死在這里,他不僅政治生命到頭,甚至物理生命也會到頭…
沉毅也忍不住大皺眉頭。
他看向眼前的北麂島,面色凝重。
床弩?
這東西,不是軍方才會有的么?倭寇也有?
難道是趙閥給的?
不對。
沉毅自己否定了這個想法。
趙閥不可能這么蠢。
沉老爺的目光,看向了更北邊。
此時此刻,他心里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明白了為什么這二三十年,為什么大陳沿海的倭寇突然興起,為什么這些倭寇屢剿不絕。
聯想起倭寇在臺州府桃渚制造的慘桉…
這些胡人…
真該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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