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毅的確有些累了。
因此他這一覺睡得極沉。
一直到第二天臨近中午,沉老爺才緩緩睜開眼睛。
他剛從床上起身,穿好里衣,丫鬟青兒就聽到了屋子里的動靜,過來幫著他穿好衣裳。
剛給沉毅穿好衣裳,青兒便對沉毅開口道:“公子,方才家里來了個客人,說是姓周,是公子的朋友,我們便把他請進家里奉茶了。”
“公子那會兒還在熟睡,奴婢便沒有叫醒公子…”
沉毅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問道:“五十多歲么?”
青兒點頭道:“是,看起來應該五十多歲了。”
沉毅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又問道:“來了多久了?”
青兒想了想,回答道:“估摸著快有小半個時辰了。”
沉毅“嗯”了一聲,簡單洗漱了一番,讓青兒幫著他整理好頭發,然后出了房門,朝著自家的客廳走去。
客廳里,父親沉章與兄弟沉恒,正在陪著這個登門的“朋友”說話。
不過沉章自認自己不是讀書人,又怕在兒子的這個“朋友”面前丟人,因此只是在這里作陪,主要還是沉恒在陪著他說話。
見沉毅走了進來,沉章松了口氣,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著周義山笑著說道:“周兄,我家七郎來了。”
周義山的年紀,是比沉章要大的,雖然他自稱是沉毅的朋友,但是沉章不能真把他當成晚輩。
沉毅大步走了進來,先是對老爹行了個禮,然后才對著周撫臺拱手笑道:“中丞光臨寒舍,怎么也不讓家里人把我叫醒?讓中丞久候,實在是太失禮了。”
聽到沉毅口中“中丞”這個稱呼,不管是沉章還是沉恒,都愣在了原地。
中丞這個稱呼,來自于前朝的官名,御史中丞。
也就是御史臺的副職,僅次于御史大夫。
而本朝的御史臺,則停用了這一套官職稱呼,御史臺的主官稱左右都御使,副官稱副都御使。
而一般地方上的巡撫,就任巡撫之時,都會兼一個副都御使或者是右都御使的頭銜,意思是替朝廷督察地方事務,因此各省的巡撫,美稱中丞。
現在的御史臺,已經沒有御史中丞這個職位,因此中丞二字,現在基本上都用來代稱巡撫。
聽沉毅這個稱呼,沉章沉恒父子兩個人,都臉色驟變。
尤其是沉恒。
他剛才還坐在周義山的邊上,跟這位“前輩”討論學問,勐然間聽到“中丞”兩個字,他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起來,手足無措,兩只手都不知道應該往哪里放了。
一省的巡撫,是何等人物!
地位官職,都幾乎比肩六部尚書了!
尤其是在大陳失去了半壁江山的情況下,剩下的省本就不多,各省的巡撫,無一例外,均是朝堂上有頭有臉的大老!
而他這個新晉的舉人,剛才居然跟一位巡撫談笑風生!
太尷尬了……
周義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著沉毅拱手還禮,微微搖頭嘆息道:“明年能不能回臨安任事,還是兩說,這中丞二字,沉學士還是莫提了。”
聽到兩個人的對話,沉章也是愣在了原地。
片刻之后,他才反應過來,深呼吸了一口氣之后,開口道:“七郎,你…你與這…這位大人慢慢聊,為父去看看孫兒…”
沉毅微笑點頭:“父親去就是,兒子來接待周中丞。”
沉章點了點頭,拉著沉恒的袖子,父子倆一起離開了客廳。
見父子二人走遠,沉毅微微低頭道:“家父舍弟不知道中丞身份,得罪之處,還請中丞見諒。”
“不得罪,不得罪。”
周義山擺了擺手,開口道:“令尊令弟,待老夫都十分客氣。”
“尤其是令弟。”
周義山看了看沉毅,緩緩說道:“才學出眾啊。”
“沉家已經出了沉學士這等大才,眼見又要再出一個,江都沉氏…”
周撫臺撫掌感慨:“要發跡了。”
沉毅只是笑了笑,沒有接話,他伸手給周義山添了點茶水,問道:“中丞上午見過陛下了?”
“見過了…”
說起面圣的事情,周撫臺神情有一些頹喪,他嘆了口氣:“陛下對老夫,意見很大啊…”
說到這里,他抬頭看了一眼沉毅,忍不住問道:“沉學士,犬子得罪之處,老夫已經賠罪過了,當時沉學士也說過不再追究…”
沉毅皺眉道:“中丞,我并沒有追究…”
“那內衛怎么會去追查老夫…”
周義山頹然道:“今日面圣,陛下把內衛查到的浙江巡撫衙門賬冊,放在了老夫面前…”
周撫臺苦笑道:“沉學士,你也算是在地方上待過一段時間了,應該知道,在地方上做官,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的,老夫這個浙江首憲要是官清如水,很多事情根本就做不下去了…”
沉毅微微搖頭道:“中丞,在下雖然在東南待過,沒有做過地方官,這些事情,你跟我說也是無用,既然陛下沒有讓三法司來找中丞,那么中丞還是盡快上書自辯罷…”
周義山畢竟是封疆大吏,這會兒他雖然心里有一些慌亂,但是相對來說,還是頗為冷靜的,深呼吸了幾口氣之后,他看向沉毅,開口道:“沉學士,浙江的市舶司,一定會越辦越好的…”
他說的這句話有些莫名其妙,不過沉毅卻聽懂了。
沉老爺微笑道:“中丞這句話,應該告訴陛下才對。”
“有些話,老夫說一百遍,不如沉學士在陛下面前說一遍…”
沉毅想了想,還是沒有接話,而是問道:“程藩臺現在還在宮里?”
“大約是在宮里。”
周義山默默說道:“老夫與他一同進宮,老夫比他先見到陛下,老夫從宮里出來的時候,他還在甘露殿里面圣。”
沉毅想了想,開口道:“這樣罷中丞大人,你回住處之后,好好寫一篇自辯的奏書遞上去,然后你就在建康稍等上一段時間,年后…”
沉老爺緩緩說道:“沉某或許能讓中丞再見一次陛下。”
周義山大喜過望,站起來就要對沉毅作揖行禮,沉毅連忙扶住了這個小老頭,沒有讓他拜下去。
年紀差太多了,老頭要真的拜下去了,沉毅都怕自己折壽。
周撫臺站起來之后,對著沉毅拱手,面色嚴肅道:“若老夫能夠渡過這一場難關,必將永遠感念沉學士恩德,浙江地界上,不管什么事情,沉學士只管說話就是!”
至此,兩個人的之間的交易就算是達成了。
沉毅要留這個小老頭在家里吃中飯,周義山死活不肯,無奈之下,沉毅只能親自送他離開。
目送著這位中丞大人越走越遠,沉老爺站在沉宅的大門口,兩只手攏在了袖子里,抬頭看著天空,微微有些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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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波…他跟皇帝之間的配合。
可以說是非常默契了。
如果沒有什么意外的話,到明年洪德十年,東南的事情就差不多能夠做完,等到沿海都司與五個市舶司建成,沉毅在東南的差事,也就辦完了。
但是東南的差事,只是皇帝計劃的一小部分。
或者說,是當年沉毅給小皇帝計劃書中的一小部分。
甚至可以說是準備工作。
做完了準備工作,就要開始做正事了。
想到這里,沉毅的目光看向了北邊。
沉宅的北邊,是皇城方向。
而皇城的更北邊…
還有另一座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