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定的判斷非常正確。
已經登陸的齊人,在確認自己受到埋伏之后,身為戰場指揮的周元護,只是試探性的跟沿海都司將士碰了碰,便果斷下令后撤!
因為周元護心里非常清楚,他現有的力量,不可能突破埋伏,更不可能反敗為勝!
尤其是看到南岸連成一片的火把,他心里更是憤恨難平!
征南軍的高層,明明說這里是南人防守薄弱之處!
可是現在,哪怕是粗略估算一下,南岸的陳軍,最少也有兩千人以上了!
有心算無心,兩千人埋伏他兩千多人,而且半數人來得及登陸,這種情況下,他不可能贏。
于是乎,在嘗試了小半個時辰之后,周元護心有余季的看了一眼那個提著刀朝著自己沖殺過來的南朝漢子,目光里有了一絲畏懼!
他自認也是武力不凡。
但是剛才跟那個南朝漢子廝殺在一起之后,只長刀撞在一起,他的虎口就已經被震的發麻,幾輪交鋒下來,他的右手虎口已經出血!
如果不是幾個周家的護衛,舍命把他接了下來,這會兒他即便沒有重傷,但是最少也要掛彩!
在幾個護衛的保護之下,周元護快速觀望了一番戰場,然后回頭看向自己身后的幾艘大船,怒喝道:“南人奸滑,提前設伏!”
“兄弟們,暫且后撤,后撤到船上去,返回北岸!”
此時,北齊將士至少已經死了好幾百個人,其余人也都在苦戰之中,聽到他這句話,簡直是如聞仙音,都快速朝著河面退去!
有些船只沒有靠岸,他們便直接跳下淮河,朝著船游過去。
北邊的人雖然不怎么會游水,但是這些常年駐扎在淮河邊上的征南軍,大多都是會水的,倒也不用擔心淹死。
但是這個時候,弓箭手已經按照蘇定的指揮,推進到了河邊!
于是乎,不知道多少羽箭,射向了河面!
雖然視野不佳,雖然看不清楚敵人,但是只要箭雨足夠密集,有時候準頭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伴隨著一陣陣慘叫之聲,這些北齊的士兵,狼狽逃回了船里。
但是,河面上沉毅當初在樂清造的幾艘戰船,也已經緩緩開動,朝著這些逃竄的齊人船只靠了過來。
按照沉毅的吩咐,他們只找幾艘大船,攔住了這幾艘大船的退路!
此時,雙方鏖戰,已經超過了一個時辰,差不多接近兩個時辰了!
沉毅看向蘇定,開口吩咐道:“河面追擊的事情,就托付給蘇將軍了,能攔下來一艘船是一艘船,但是記住,不要讓那些齊人有跳到咱們船上的機會。”
“齊人兇狠,免得被他們給奪了船。”
蘇定抱拳應是,轉身下去安排去了。
而這會兒,陸地上的戰事,已經進入到了尾聲。
剩下的,主要是在圍殺一些沒有來得及上船的齊人,不過大部分齊人被圍起來之后,都司這邊呼喝幾句,也就乖乖的扔下武器投降了。
到了天色蒙蒙亮的時候,沉毅才在人堆里,找到了薛威。
此時的薛將軍,渾身是血,被一群將士圍在中間,大口的喘著粗氣。
雖然渾身是血,但是他還在跟旁邊的幾個百戶說笑,聲音很大。
見到沉毅來了,他掙扎著要站起來給沉毅行禮,沉毅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起身,然后越過眾人,蹲在了薛威面前,皺眉道:“受傷了?”
薛威憨厚一笑,開口道:“受了點傷,但是都是皮肉傷。”
他指著身上的血,對沉毅咧嘴一笑:“沉公您看,這都是那些狗崽子的血!”
“老子今日…”
薛威咳嗽了一聲,連忙改口:“屬下今日,終于見到這些傳聞之中的齊人了!”
“也沒有什么了不起的!”
這位都司指揮使,笑容有些憨厚。
“屬下一人,就殺了他們七八個人!”
北齊,對于所有的陳國人來說,可能都是一個夢魔,尤其是種種傳聞,把北齊軍隊,說的如何如何厲害。
就連薛威,在此前,心里多少也有了一些忐忑。
不過現在,他一口氣砍殺了那么多齊人,心中的些許畏懼之心,至此終于煙消云散!
沉毅看了他一眼,然后干脆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重重的深呼吸了一口氣。
他心里,未嘗不忐忑。
還好…這初戰雖然打的不是特別漂亮,但是總算是告捷了!
閉上眼睛,舒緩了一下心情之后,沉毅睜開眼睛,看向薛威,開口道:“沒有怎么受傷就好,看樣子,最多到中午,這場仗就算是告一段落了,今天抓了不少俘虜,傳我的命令,俘虜要好生看押,不得虐待打殺。”
前面的話,薛威都沒有說話,不過說到后來,他瞪大了眼睛看著沉毅,有些不解:“沉公,那些狗崽子…”
前一兩年,在東南剿倭的時候,沉毅是不要俘虜的,基本上就算是捉了俘虜,也是找地方砍頭。
現在,突然要“優待”俘虜了,薛威自然不解。
沉毅坐在薛威旁邊,伸手拍了拍這個大塊頭的肩膀,緩緩說道:“俘虜不能殺,殺了,將來就沒有人肯投降了。”
“沒有人投降,我們便要多死很多人,才能拿下他們。”
一個人求生的意志是非常頑強的。
如果知道放下武器投降也是死,這些人想都不想,一定會咬牙跟你拼命,廝殺到底。
但是如果繳械投降,不僅不會死,還能有吃有喝。
那么,大家投降起來,就要容易很多了。
沉毅此時,是在給未來的北伐鋪路。
隨著太陽慢慢升起來,河岸上的戰事告一段落,不過淮安府方向,突然來了一些小推車和馬車,隨即就有人來稟告沉毅,說是淮安知府衙門帶著一些淮安百姓,來給都司將士送吃的來了。
沒過多久,一些攤好的面餅,還有米飯,米粥,甚至還有一些菜食,就被送到了眾多都司將士手里。
這會兒,大家打了一夜的仗,本就疲累到了極點,能吃上一口熱騰騰的飯食,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有些人扒幾口米飯,就開始淌眼淚了。
而沉老爺,正半躺在一塊斜坡上,看著這些將士們吃東西。
一個穿著一身四品常服的年輕人,也學著沉毅的模樣,躺在了他身邊,然后扭頭看了沉毅一眼,笑著說道:“欽差大人,聽說昨天晚上打的很好啊,來犯的齊人,被你們打的落花流水,潰不成軍。”
沉老爺臉上,殊無喜意。
他微微瞇著眼睛看向天空,緩緩說道:“有心算無心,提前設伏…”
“算上俘虜的齊人,這一次殺敵,也就是千人左右。”
說到這里,沉老爺皺眉道:“而粗略估算,我們竟也損失了三四百人。”
“算上受傷的,就更多了。”
沉毅看了一眼旁邊的張簡,聲音沙啞:“師兄,這些齊人…”
“好厲害啊。”
沉老爺低聲道:“這種傷亡,在以前剿倭的時候,幾乎是不可想象的…”
張簡拍了拍沉毅的肩膀,輕聲寬慰道:“打贏了就是好事,不是么?”
沉毅微微搖頭。
“只是打退了而已。”
他的目光看著北邊,緩緩說道:“他們不會死心,可能明天,可能后天,就又會再一次打過來。”
說到這里,沉毅的聲音戛然而止,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閉目不語。
張府尊坐了起來,他看了一會兒沉毅,然后從懷里取出一張餅,遞在沉毅面前。
“吃點東西吧,一大早讓人做的。”
張府尊開口道:“誰都可以這個模樣,你這個欽差這樣可不行。”
“你是主帥。”
沉毅睜開眼睛,看了看眼前的面餅,又扭頭看了看張簡,然后默默接了過來。
他的精神,振奮了一些。
“師兄放心,我好得很。”
沉老爺的目光看向河對岸,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大餅。
“天王老子來了,我也要啃他們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