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德五年,沈毅在江都縣大牢里,破繭重生。
一個不一樣的靈魂,出現在了這個世界。
到今天,接近九年的時間里,沈毅一直盡力與這個世界磨合,在這里落地生根。
但是歸根結底,還是有一些差異,是不太好磨合掉的。
比如說,沈毅一直想在一定程度上,改造這個世界。
改造這個世界的農業,讓老百姓,或者說絕大多數老百姓,都能吃得上飯。
引進更多的物種,讓這個世界更像另一個世界。
引進新作物的事情,許復他們已經在做了,過個幾年十幾年,大概率就能做成。
而改造農業,是沈毅一直想做的事情之一。
今天,他跟皇帝說的這些內容,不是突發奇想,也不是想要在皇帝面前表現什么,事實上,有些事情,他在九年前就想做了。
只是那個時候,人微言輕。
哪怕后來當了官,在朝廷,或者說在皇帝心里的份量也不夠重,說了之后,未必就有用處。
一直到現在,終于成為朝堂重臣的沈毅,才把這些埋藏了很久的想法說出來。
他說出來了,皇帝去做自然是好的。
皇帝不去做…
將來沈某人自己也會去做。
因為他當年中舉人的時候,就想要給自己保留一塊實驗田了。
先前朝廷賞賜,他在江都老家還有五千畝地,是三哥沈陵在代管,怎么也是夠用的。
不過皇帝既然應下來了,那么官方出面,自然效果會更好的,畢竟如果沈老爺自己搞得話,招了門客大概只能給人家錢,沒有辦法給身份。
在甘露殿一直待到夜色漸深,沈毅才告辭離開,回到了家里。
次日一早,爆竹聲在建康城響起。
伴隨著聲聲爆竹聲,也就意味著到了新洪德十四年,洪德朝也來到了第十五個年頭。
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洪德皇帝即位的第二天,才改元洪德。
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三這幾天時間里,沈毅除了出門給幾個長輩拜年之外,其他時間都呆在家里陪著家里人,偶爾會陪著老岳父一起下下棋,說說話。
當然了,更重要的事情,是處理一些比較重要的軍務。
沈毅雖然人回了建康,但是手里的權力,或者說核心權力并沒有完全放心,淮安軍里所有涉及到拿方向的事情,基本上都還是他在處理。
只不過遙控淮安軍的情況下,辦事效率會低上不少就是了,因此一些緊急的事情,都是淮安軍的三個主將自行處理。
到了年初四這天,沈老爺起了個大早,吃了早飯之后,就領著陸夫子一起坐著馬車出了門。
兩個人坐車,一路來到了雞籠山山腳下,沈毅攙扶著小老頭,一路上了雞籠山的半山腰。
陸夫子是個書生,多年注書教學,身子骨自然不是很強壯,爬了一會兒之后,便有些氣喘吁吁了。
不過他還是爬上了半山腰。
沈毅攙扶著他的胳膊,指著前面一處空地,笑著說道:“恩師您看,這里便是陛下賜下來的地方,等開了年,工部便會來這里起院子。”
“半年之后,一座新的甘泉書院,就能建成了。”
陸安世看了看這處空地,又抬頭看了看這座并不是很高的小山,輕聲道:“這是雞籠山…”
“對。”
沈毅瞇著眼睛,輕聲笑到:“雞鳴寺就在旁邊不遠的地方,這里雖然環境不錯,但是將來,說不定會被香火鼎盛的雞鳴寺打擾到。”
“不過這里,單按建書院來說,已經是建康城里,最好的位置了。”
陸夫子走的累了,找了塊石頭坐了下來,然后看著沈毅,微微搖頭道:“請為師出仕的是圣上,甘泉書院的地方,也是圣上賞賜,這里頭原本與子恒你沒有什么干系的,怎么陛下賜了地,未曾告知為師,卻提前告知了子恒你?”
“施恩嘛。”
沈毅在小老頭旁邊坐了下來,微笑道:“恩情雖然是給咱們書院的,但是現在弟子在朝廷里做事多一些,自然要讓弟子知道。”
他看了看自己的老岳父,開口道:“就是這地勢高了一些,不如咱們江都的書院平坦,恩師年紀越來越大了,以后上下可能不太方便。”
陸安世歇息了一會兒,開口道:“除了去看青雀,還有兩個小娃娃,老夫多半也不怎么會下山。”
“這里挺好。”
小老頭滿意的點了點頭:“等過兩天,把昌平兄也請來,他多半也會高興。”
說到這里,小老頭又感慨道:“余生能把這座建康的甘泉書院辦起來,便于愿足矣了。”
沈毅坐在他旁邊,微笑道:“恩師可不能懈怠,將來還有燕都的甘泉書院,等著您去操辦呢。”
小老頭愣了愣,隨即啞然失笑:“那是你們下一代人的事情了。”
沈毅不以為然。
“恩師您,多半也能瞧得見。”
翁婿二人,在這雞籠山上待了小半天,陸夫子才在沈老爺的陪同下,依依不舍的下了雞籠山。
兩個人乘馬車回到家里的時候,沈毅敏銳的發現了自家門口,多了些生面孔。
他不動聲色的跳下了馬車,然后扶著陸夫子下車,面色平靜的朝著家里走去。
剛走到家門口,蔣勝便匆忙一路小跑過來,微微低著頭,語氣有些急促:“公子。”
“陛下來了…!”
沈毅一愣,隨即明白過來。
皇帝大概率是忙完了,偷偷溜出宮開的。
而且是微服出宮。
因為如果帶著儀仗來的,現在沈家門口守著的,就是一身鐵甲的禁衛,而不是那些便衣的“陌生人”。
沈老爺微微皺眉,低聲道:“怎么不去喊我?”
旁人不知道沈毅去了哪里,蔣勝卻是知道的。
蔣勝壓低了聲音,開口道:“陛下剛到盞茶時間,咱們家里去知會公子的人,剛出去…”
沈毅默默點頭,回頭看了看還有些茫然的陸夫子,輕聲道:“恩師,陛下到家里來了。”
陸安世面色嚴肅,整理了一番衣裳,開口道:“是子恒你去面圣,還是咱們同去?”
“一起去罷。”
沈毅與陸夫子并肩而行,一邊朝著自家走去,一邊問道:“陛下有人陪同…”
他一個“嗎”字還沒有問出口,忽然一扭頭,看見自家的兒子,正在與一個同齡的小女孩兒一起玩耍,正在追逐打鬧。
因為是同齡人,兩個小不點玩的還挺開心,小女孩追著沈淵跑了一會兒,便一個不穩,直挺挺的摔了個狗啃泥,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號啕大哭。
不遠處看著小姑娘的幾個便衣太監,見狀就要跑過來伺候,被旁邊站著的一個便衣太監攔下,沒有動彈。
沈淵撓了撓頭,有些不知所措,忽然抬頭,看到了一旁站著的沈毅,正準備跑過來,沈毅對著他微微搖頭,然后開口對蔣勝道:“你在這里看著他們玩耍,不要讓他們出事。”
蔣勝低著頭,應了聲是。
沈毅與陸夫子,這才一路到了自家的正堂。
正堂里,皇帝陛下正坐在主位上,與沈恒說著話,沈恒雖然也坐著,但是戰戰兢兢,說話都有些磕巴。
至于老爹沈章,卻并沒有在家,出門去與當年的晉王府同僚們喝酒去了。
沈毅連忙上前,與陸夫子一起,就要行大禮。
“臣沈毅,見過陛下。”
“草民陸濟中,拜見陛下。”
一身淡藍色錦衣的皇帝陛下,笑著擺了擺手。
“不必多禮,都坐著說話。”
等到翁婿二人落座之后,皇帝才微笑道:“難得朕今日得了閑,二位這是到哪里去了?”
沈毅微笑道:“去雞籠山,看陛下賞的地去了,岳父很是高興,正說要當面謝過陛下的恩德。”
“不想陛下竟親自出宮了。”
“這幾日,宮里宮外的事情,忙的朕不可開交。”
皇帝陛下喝了口茶,嘆氣道:“只有年關的時候,朕才知道,自己竟有這么多親戚。”
“忙的暈頭轉向,于是出宮透透氣。”
“順便把菀兒也帶出來了。”
皇帝對沈毅微笑道:“她跟朕的承直郎同年同月同日生,在宮里相處的很是不錯。”
最近一年時間,沈淵進宮次數不少,與宮里的皇子皇女們,基本上都認識了。
沈毅微微低頭道:“臣方才看到了,大公主摔了一跤,哭的梨花帶雨。”
“哎喲。”
皇帝連忙問道:“沒有摔著哪里罷?”
“應該沒有。”
沈毅低頭道:“臣過來的時候,大公主已經不哭了。”
皇帝松了口氣,開口道:“那就好,朕偷偷帶她出宮,摔傷了,太后饒不了朕。”
沈毅與皇帝說了幾句玩笑話,場上的氣氛立刻變得融洽了起來。
沈恒用崇拜的眼神,看了一眼自家的兄長。
能跟皇帝陛下談笑風生,整個朝廷里,怕也沒有幾個人!
之后,陸夫子說了幾句感謝的話,便很懂事的領著沈恒一起退場了。
正堂里,只剩下君臣二人。
兩個人聊了會朝廷準備北伐的進展之后,皇帝用手輕輕敲了敲桌子,淡淡的說道:“朕剛收到消息。”
“北邊胡人的新皇帝,改元了。”
沈毅一愣,問道:“什么年號?”
皇帝喝了口茶,微微瞇了瞇眼睛。
“昭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