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巡撫。
這四個字,聽起來非常誘人。
但是,從今天看來,還只是一句空話。
因為山東六府,如今只是勉強收回了一個兗州府,還有東昌府,濟南府,青州府等五府,尚在齊人的掌控之中。
那么也就是說,哪怕朝廷給了沈毅這個山東巡撫的實職,目前沈老爺也只能是六分之一個山東巡撫。
只是名頭大而已。
沈毅苦笑道:“陛下,山東遠遠沒有歸復。”
皇帝笑著說道:“沈卿這不是還在打嘛,朕相信,沈卿你可以自己,掙到這個山東巡撫。”
此時,洪德皇帝的語氣里,充滿了畫餅的味道。
“而且,不管怎么說,朝廷這個實職給你放下來,哪怕依舊讓你兼著兵部侍郎的差事,但你身上這個二品文官的品級,卻是實打實的。”
說到這里,洪德皇帝笑呵呵的說道:“你們讀書人,不是最講究品級嘛,品級上去了,將來好做官嘛。”
他看著沈毅,微微搖頭道:“你不要瞧不上這個差事,就這么個山東巡撫,朕回去之后,還要跟那些老家伙慢慢去爭,指不定還要出讓點什么給他們,才能給你爭下來。”
政治的本質,就是相互妥協。
比如說皇帝想要達到封沈毅做山東巡撫的政治目的,而因為沈毅太年輕,吏部跟中書都不同意,皇帝想要達成這個目的,就須做出一些妥協。
比方說吏部尚書的女婿正等著升遷,但是還沒有到年限,皇帝破格拔擢,天官那里就能走的通了。
中書幾位宰相,也是同樣的道理。
沈毅微微低頭,開口道:“陛下,臣還年輕,也不要求什么品級,這個山東巡撫的差事,于北伐也無有益處,陛下不要為臣費心了。”
“怎么沒有益處?”
皇帝正色起來,開口道:“那些讀書人,心里未必還認你這個文官,將來山東慢慢收復,朝廷是要派官員過來的,那些官員,指不定就是誰的門生,誰的故吏,誰的同鄉。”
“且不說他們會不會跟你對著干,陽奉陰違卻是很敢的,有這么個巡撫的名頭在,你做事情就會順利很多了。”
說到這里,皇帝想了想,繼續說道:“不過你是兵部的官,這個巡撫朕估計也就是個臨時的差事,至多讓你做個一兩年。”
“將來,朕再想辦法給你搞別的差事。”
君臣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說話的語氣云淡風輕,但是說話的內容,卻極為勁爆。
一旁的張簡,聽的目瞪口呆,恨不能從這里逃出去。
巡撫是什么?是一方大員,是封疆大吏!
是可以一言決定不知道多少人生死的重臣!
而這種級別的官,在這兩個年輕人嘴里,竟像是大白菜一樣,挑挑揀揀的!
張府尊只能低著頭,裝作什么都沒有聽到。
正當他神游物外的時候,沈毅喊了他一聲。
“師兄。”
張簡回過神來,有些茫然的抬頭看著沈毅。
沈老爺微笑道:“我有些小事情要單獨承報給陛下,師兄先在外面稍等一等我如何?”
張簡立刻抬頭看向皇帝,皇帝微微點頭之后,他心里也松了口氣,連忙站了起來,對著皇帝躬身行禮,然后退了下去。
張簡離開之后,沈毅回頭看了看皇帝,微微低頭道:“陛下,臣在北齊,似乎有一個親戚。”
“臣最近這段時間,一直在派人調查他們,現在已經有了一些結果,臣以為…”
“他們似乎可用。”
說到這里,沈毅低頭道:“不過臣這個親戚,去北齊也已經十幾二十年了,現在到底是個什么心思,還有堪不堪用,都還是未知之數。”
他從袖子里,取出一份簡單的文書,兩只手遞了上去。
“懇請陛下定奪。”
沈毅這里說話,是取了些巧的。
因為如果那個沈六沈彥,真的是他三伯的兒子,也就是他的堂哥,那么他跟沈毅就不是親戚。
而是正兒八經的一家人!
尤其是在這個時代,與親兄弟的分別,都不是很大。
不過沈老爺為了避嫌,還是用了親戚兩個字。
皇帝接過去簡單看了看,隨即放在一邊,笑道:“是你家三伯?”
沈毅猶豫了一下,點頭道:“似乎是,不過還不能確認。”
皇帝打了個呵欠道:“看起來生意做的很大,不然以你這個謹慎的性子,不會在朕面前提起他們家。”
沈毅微微低頭。
“是很大,如果他們家愿意幫忙,陛下的邸報司,立時就能小有氣候。”
皇帝一愣,隨即哈哈一笑:“還是沈卿你會說話,好一個朕的邸報司。”
沈毅微笑道:“本就是陛下的邸報司。”
“你看著處理罷。”
皇帝打著呵欠說道:“注意不要因為這件事,給朝廷里的那些人拿住什么把柄,還有,跟那家人接觸之前,多留點心。”
他頓了頓之后,繼續說道:“最重要的是,保證自己的安全。”
皇帝陛下伸了個懶腰之后,繼續說道:“如果他們真能為北伐立功,那么你那個三伯,當年就不是自己去北齊的。”
沈毅立刻會意,低頭道:“臣明白了。”
“多謝陛下仁德。”
皇帝陛下的話說的有些隱晦,但并不難理解,無非是說如果北齊的那個沈家立了功,那么朝廷就會出面,替他們洗白身份。
對外宣稱,當年是朝廷授意他們去北齊經商,潛伏在北齊。
這種事情,對于別人來說,可能會漏洞百出,但是如果是皇帝授意,內衛輕而易舉,就可以弄出不知道多少證據,來佐證這件事。
“好了。”
皇帝擺了擺手,笑著說道:“你大抵也有很多事情要忙,且去罷。”
“朕每天拉著你說話,估計你心里也煩了。”
沈毅站了起來,低頭道:“陛下折煞微臣了。”
他畢恭畢敬的拱手道:“臣不打擾陛下休息,這就告退了。”
說罷,他躬身行禮,退出了這間房間。
門外,張簡還在等待著沈毅。
等沈毅出來之后,張府尊迎了上去,拉著沈毅的衣袖,笑著說道:“恭喜沈中丞了。”
沈毅年初出京的時候,就掛了御史臺右副都御史的職位,按理是該被叫一聲中丞的,不過這話在張簡口中說出來,就全然是玩笑了。
沈老爺也笑著說道:“也要恭喜張藩臺。”
張簡擺了擺手,苦笑道:“子恒你這個山東巡撫,幾乎是板上釘釘的,而我距離布政使,還有十萬八千里,莫要取笑,莫要取笑。”
沈老爺啞然一笑:“山東六府只有一個兗州府,我就算當了山東巡撫,與師兄你這個兗州知府,又有什么分別?”
師兄弟兩個人,互相說了幾句閑話之后,張簡才說說正事,開口問道:“陛下何時走啊?”
沈老爺看了看張簡:“師兄這話,似乎是不愿意接待陛下啊?”
張府尊長嘆了一口氣:“陛下一日不回建康,我便一日睡不好覺。”
“最近一段時間,天天晚上都發噩夢。”
沈老爺啞然失笑:“我都沒有睡不著覺,師兄你倒是很緊張。”
他頓了頓之后,還是給張簡透了點氣。
“估計就是這兩天了。”
他看了看皇帝所在的方向,微微搖頭:“老實說,陛下在這里,的確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陛下這趟到曲阜來,是一手好棋。”
張簡白了沈毅一眼。
“我怎么沒有瞧出來?”
“我漢家天子祭孔,是要正名。”
“圣人說,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沈毅摸著下巴,輕聲道:“如今,雖然還不能說正統已經在南邊,但是天下讀書人心里那桿秤,應該已經在向咱們大陳傾斜了。”
“而我將來做事情,也會順利不少。”
沈老爺舉目北望。
“陛下回建康之后,山東這場大仗…”
“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