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沈毅在宮里,待了一個多時辰,喂皇帝陛下吃了一頓飽飽的餅之后,才被心滿意足的皇帝陛下,親自送出了甘露殿,并且派了轎子,把沈毅送回了家中。
到了家里之后,沈家上下自然又是一片歡喜。
最讓沈毅高興的是,他的小女兒桑桑,現在已經會說一些簡單的話了,簡簡單單的兩個字爹爹,讓沈毅心花怒放。
跟家人重逢了之后,沈毅又讓廚房做了一頓夜宵,吃完夜宵之后,跟著陸若溪一起回到了房間里。
這會兒,兩個孩子都有下面的人在帶,夫妻倆難得的有了一段獨處的時間。
一番挑燈夜戰之后,夫妻倆相擁而眠。
沈毅問了不少關于甘泉書院的事情。
這件事是去年皇帝應下來的,為了做成這件事,老丈人陸安世,今年一整年時間都在建康,不過一直到現在,那座位于雞籠山的甘泉書院,也才剛剛落成,還沒有來得及大規模招學生。
而陸夫子這一年時間,唯一的一個學生,就是他的大外孫沈淵了。
沈淵這會兒剛蒙學,便是跟著他這個大儒外公讀書,起點比起尋常孩童,不知道高了多少。
而且,他還有個探花郎叔叔,沒事的時候,沈恒也會教他讀書,可以說是頂配的教學資源。
這會兒是冬夜,不過被窩里很是暖和,陸若溪伏在沈毅胸口,跟他說著家里這一年以來,發生的一件件事情,氣氛很是溫馨。
溫馨到,沈毅有數次想要開口說話,都沒有能夠張的開口。
不過男人,還是要有些擔當的。
他還是拍了拍陸若溪的肩膀,輕聲道:“夫人,有件事,我要跟你說。”
陸若溪抬頭,見沈毅一臉嚴肅,她也不由有些緊張,問道:“出什么事了么?”
“是這樣…”
沈老爺忍不住撓了撓頭,咳嗽了一聲之后,開口道:“前幾年,為夫不是去東南剿倭么?”
陸若溪點了點頭,示意沈毅繼續說。
沈老爺這會兒心緒有點亂,說話都不怎么有條理了:“是這樣的,在福州,因為公事,我認識了一個姑娘…”
說到這里,他已經很心虛了。
聽到這里,陸若溪問道:“是不是那女子跟夫君有了孩子?”
“這可不成。”
小青雀滿臉嚴肅道:“咱們沈家的血脈,可不能遺落在外頭,等明天,我派人去一趟福州,把她們母子接回建康來。”
陸若溪一連串說了這么許多話,讓沈毅一時半會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夫人…”
他低聲道:“你不生氣?”
“你要是生氣了,就跟為夫說,不要憋在心里。”
“這生什么氣?”
陸若溪想了想,隨即醒悟過來,繼續說道:“要說生氣,是氣夫君你太過隨便了,家里的血脈,如何能丟在外面置之不理?”
“還有,夫君去東南,都是幾年前的事情了?應該早些跟我說的,我好托人去處理這件事。”
“如今拖了這么久,反倒會被人家說咱們沈家沒有擔當。”
沈老爺再一次撓頭。
他跟這個世界,還是有太多格格不入的地方。
比如說對婚姻觀念。
他在心里,一直覺得葉嬋是個三兒,因此有些擔心陸若溪會不會因此大發雷霆,導致二人多年良好的夫妻關系,產生裂痕。
但是在陸若溪看來,葉嬋并不是什么三兒。
因為妾跟妻不是一條道上的,完全不挨著。
沈老爺愣神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咳嗽了一聲:“夫人聽我繼續說。”
他把葉嬋的事情,前前后后大概說了一遍,然后開口道:“大概就是這個模樣。”
“當初在福州的時候,我本沒有什么別的念頭,是陛下一手促成了這件事,不過…”
他嘆了口氣:“這件事,到后來也有我自己的原因。”
“這幾年沒有跟夫人說,是我的不是。”
陸若溪拉著他的手,微微搖頭,笑著說道:“夫君這有什么不是了?”
“妾身經常跟建康那些誥命夫人小聚,整個建康城里,不要說三品官員了,就是六品七品,乃至于八品九品,哪家家里,沒有幾房妾室?”
“咱們家至今沒有妾室,那些夫人們還在背后嚼舌根,說妾身是妒婦。”
“本來,今年夫君不說,妾身也想跟夫君提這件事,把家里的蓮兒,納進房里做妾,好止了那些人亂說。”
“現在,從外面來個妹妹,再好不過了。”
她摟著沈老爺的腰,問道:“妹妹什么時候到?”
“估計就這幾天了。”
“那好。”
她把臉,伏進沈毅胸口,輕聲道:“妾身這幾天準備準備,空出個院子給她。”
“福州葉家那邊,開了年也派人過去,該有的禮數不能少了。”
沈毅摟著她,微微嘆了口氣:“有勞夫人了。”
陸若溪趴在沈老爺胸口,目光里多少帶了一絲黯然。
“這是妾身分內之事。”
“圣人門下的敗類!”
“姓沈的,不配做讀書人!!”
“裹挾圣意,勞民傷財,霸凌圣宗,十惡不赦!”
一大清早,就有不少讀書人,在沈家門口叫罵。
他們也不知道從哪里得來的消息,似乎是知道了沈毅已經從北邊返回建康,一幫子太學生還有建康城里的落榜舉子,在有心人的攛掇之下,越喊越起勁,頗有些義憤填膺的味道。
因為他們知道,姓沈的年中燒了孔廟,年尾更是帶人,抄了孔家的家產!
這是個對于孔圣極其崇敬的時代。
或者說,因為只有孔門一條路可以進身,因此只要讀書,便要做圣人門徒。
基數多了,自然有不少狂熱分子。
再加上有心人挑撥,沈毅剛一回京,麻煩就已經上門了。
到了上午,沈家門口,已經距離了四五十個讀書人,這些讀書人因為都多少有些文化,喊起口號來,抑揚頓挫的,很是有意思。
因此,也引起不少人圍觀。
一時間,沈家正門口,竟被堵住了。
“讓開,讓開!”
一個七品官服的年輕官員,奮力擠開眾人,站到了沈家門口,他怒視這些圍在沈家門口的讀書人,大聲道:“你們要做什么!”
見他身上穿著官服,不少人往后退了一步,不過還是有人梗著脖子,叫道:“自然是為孔圣討個公道!”
“看你穿著文官的衣服,也當是孔圣門生,姓沈的兩次侮辱圣宗,你心中若有一點血性,便也該站出來,吐那姓沈的幾口吐沫!”
這年輕官員氣的臉色漲紅,怒聲道:“年中孔廟一事,已經確認是朱里真人燒的,與我大兄何干?!”
“這一次孔家的事情…”
這年輕官員不是別人,正是聽說家里被圍,急匆匆從宮里趕回來的中書舍人沈恒。
不過他一個人的聲音,蓋不過這么許多人,沒一會兒,就被淹沒在了眾人的聲浪之中。
就在沈恒,手足無措的時候,沈家的大門緩緩打開。
與他長的有四五分相像,但是明顯黑了一個度,一身黑色棉袍的年輕人,兩只手攏在袖子里,默默從大門口走出來。
沈恒深呼吸了一口氣,上前微微低頭:“大兄。”
“不要與這些人生氣,犯不著,有人在背后搗鬼,他們故意激你的…”
沈老爺面色平靜,看了看沈恒,開口道:“怎么沒去宮里上值?”
“去了。”
沈恒回頭看了看這些人一眼,有些無奈:“聽說家里出了事,我就告假趕回來了。”
他拉著身子的衣袖,低聲道:“哥,這些人,大多都是有功名的,不少還是太學生…”
沈毅拍了拍他的肩膀,面色平靜:“不關你的事,你回宮里上值罷。”
說完這句話,沈老爺抬頭,看向這些讀書人。
“鄙人沈毅。”
“忝任御史臺右副都御史,兵部侍郎。”
“諸位何以教我?”
在場眾人,鴉雀無聲。
甚至有人見機不對,已經準備開溜了。
沒有人敢上前,跟沈毅回話。
沈老爺回頭看了看身后的朱鎮,終于按捺不住脾氣。
“統統拿了。”
他大步朝外走去。
“我在國子監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