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大腹便便的睿王爺,被一眾親兵鎖拿,硬生生按在沈毅面前的時候,沈老爺才看清楚,這位北齊親王的長相。
臉上贅肉橫生,不過常年養尊處優,皮膚倒不黑,留著三撇小胡子,看起來普通一個不倒翁一般。
沈老爺摸著下巴,打量了這人幾眼,才笑著開口問道:“你是趙良虎?”
睿王爺抬頭看了看沈毅,猶豫了一下,努力咽了口口水,開口道:“你是沈毅罷?”
沈老爺很是詫異:“我這么出名了?”
睿王爺咽了口口水,忽然開口說道:“沈大人,本…我想吃點東西。”
他說話帶了些哀求:“兩天沒吃了…”
兩天前,濟南城破城,淮安軍開始進入濟南城里。
當天,跟在趙良虎身邊的所有人,都棄他于不顧,各自掙命去了。
身材肥胖的睿王爺,憑借自己自然是絕難逃出去,干脆就裝起了鴕鳥,一直躲在這房間里,兩天時間沒有出去。
好在房間里有一壺茶,靠著喝茶,他倒不至于渴到哪里去,但是餓的確是硬生生餓了兩天。
至于為什么不便裝出逃,這位睿王爺,自然有自己的小心思。
他現在穿一身百姓的衣服逃了,那就是“白龍魚服”,外面兵荒馬亂的,說不定就被淮安軍一刀砍了。
但是如果能夠保持親王的身份,即便被陳國給捉了,多少也能有一些體面,將來說不定還有機會,返回燕都。
聽到他這句請求,沈老爺啞然失笑,在房間里坐了下來,讓人給他端來了一盤吃食,眼看著趙良虎狼吞虎咽的吃完,沈老爺才微笑道:“說起來,跟你們朱里真人打了這么幾年時間,還是第一次捉到朱里真人的親王,趙王爺這一次,可送了沈某一個大大的功勞。”
趙良虎放下碗筷,抬頭看了看沈毅,忽然嘆了口氣:“原先就聽說你年輕,不曾想竟這么年輕。”
“比我幾個兒子,都要年輕不少。”
他之所以有這一句感慨,是因為沈毅太年輕。
年輕就意味著有幾乎無限的時間,可以跟北齊一直纏斗下去。
而現在,短短幾年時間,北齊就丟了山東,再讓沈毅這么打下去,幾年十幾年之后,天下會是什么局面,就沒有人能夠說的清楚了。
這位趙王爺感慨了一句之后,又有些不服氣,悶聲道:“不是圖遠跟那姓周的小子兩個人,心腸歹毒,想要嫁禍于我,出讓濟南城,沈大人恐怕再打一年,也休想打下濟南城!”
沈毅搖了搖頭,對于趙良虎的話,不以為然。
如果這支齊軍繼續死守下去,淮安軍在過年之前打下濟南,的確有些危險,但是隨著輿論人心一點一點偏向,即便是周元朗在城里,也堅持不住一年時間。
最多再打三四個月,沈毅就有把握磨下濟南城。
不過這種事情,跟趙良虎這種人多說無益,沈毅也不會自降身份,去跟他爭論什么。
“不管前因如何,如今沈某的的確確已經取下了濟南。”
他笑著說道:“趙王爺久居北方,怕是要跟我去南方住一段時間了。”
這句“趙王爺”,充滿了譏諷。
趙良虎深呼吸了一口氣,看向沈毅,開口道:“如今我為魚肉,自然聽憑沈大人吩咐,但求活命就是。”
沈老爺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一些,面色平靜:“睿王爺在燕都的所作所為,沈某雖然在南方,也聽聞了一些。”
“到如今,死在你手里的漢人,恐怕你自己都已經數不過來了。”
“如果是沈某來發落王爺,多半會將王爺點燈熬油,以祭天地。”
“不過…”
趙良虎看著沈毅,突然笑了笑:“不過沈大人,還是要把我送到建康去,領這份功勞,是不是?”
“那也未必。”
沈老爺淡淡的說道:“趙王爺可能知道我這個人,但是并不了解我,我這個人…”
“脾氣不太好。”
“如果王爺你不老老實實的聽話,王爺這個功勞,對于沈某來說,是可有可無的。”
趙良虎這個人,享福了一輩子,如今年紀大了,自然更加怕死,聞言臉色有些發白,微微低著頭,長嘆了一口氣:“沈大人如何吩咐,我盡力配合就是了。”
沈毅滿意點頭,淡淡的說道:“那過兩天,我便派人送王爺去建康,見一見我大陳的陛下。”
其實沈毅說的那番話,主要是在恐嚇這位北齊的親王,事實上,只要趙良虎不自殺,沈毅不太可能宰了他。
因為這個人,政治作用非常大。
把他送到建康去,非止是淮安軍或者沈毅本人的功勞那么簡單,更要緊的是,被欺負了七十年之后,如今的大陳,終于揚眉吐氣了!
甚至,還活捉了一個北齊的親王!
這是非常提氣,同時非常有損北齊士氣的事情。
傳出去,沈老爺這一趟北上,把北邊皇帝的親叔叔都給捉回來了,該是何等威風?何等振奮人心?
見這位睿王爺十分配合,沈老爺背著手走了出去,吩咐人,將趙良虎也押了出來,找人看管著。
沈毅還特意叮囑,要注意防止他自盡。
處理完趙良虎的事情之后,沈毅與蘇定,一起離開了這座宅子,兩個人一前一后,沈毅走在前面,背著手說道:“濟南,應該清理的差不多了罷?”
蘇定點頭道:“再有兩三天,城里的齊軍,就能徹底清理干凈。”
他繼續說道:“凌將軍,正在打掃西城和北城。”
沈毅默默點頭,開口道:“整理完濟南城之后,咱們四個人聚一聚。”
“這幾天,想辦法弄豬牛羊來,等濟南戰事結束,便犒賞三軍。”
沈老爺摸著下巴說道:“聽說魯菜不錯,在城里尋一些師傅,讓他們做些好吃的,給兄弟們好好打打牙祭。”
“再有…”
沈毅閉上眼睛,開口道:“陣亡名單,還有統計功勞的名單,盡快送上來,我要給朝廷寫詳細的奏報。”
蘇定一一低頭應是。
然后突然笑了笑,問道:“沈公,現在朝廷應該收到咱們破濟南的消息了罷?”
沈毅微微搖頭:“兩天前送出去的,六百里加急,這會兒應該到建康府了,但是未必能送到陛下手里。”
“不過這事不著急,文書總是會送到建康的。”
沈老爺背著手,淡然道:“打掃完濟南城之后,留五千人守城,你們各自領兵出城,將整個山東,最好是包括大名府在內,所有地方的齊軍,統統清掃出去。”
說到這里,沈毅目光里,隱隱帶著殺氣。
“要是碰到齊人主力了,不妨跟他們好好打一架。”
蘇定興奮低頭:“末將領命!”
他抱了抱拳之后,大踏步轉身離開。
而沈毅,又叫來了駱勇,吩咐道:“濟南已定,派人去尋張師兄,讓他盡快到濟南來,主持濟南政事。”
駱勇先是點頭,然后笑著問道:“司正,葉姑娘要不要一并請來?”
沈毅白了他一眼。
“一并接來就是。”
駱勇面露微笑,恭敬低頭:“屬下遵命!”
建康,大朝會。
北齊使者章先,正在大朝會上,慷慨陳詞。
他對著洪德天子弓手,開口道:“陛下,南北兩國已經并存七十年,先前我大齊強盛之時,本可以輕易馬踏江南,但是念在一百多年前曾有君臣之義,我太祖太宗皇帝,俱是到淮河便止,不再南下!”
“如今,南朝一意興兵北上,禍亂蒼生,我皇帝陛下極力忍耐,此時更是愿意將山東一省,割給陛下,陛下為何還不愛惜民力,一味窮兵黷武?”
洪德天子面無表情,閉著眼睛,一句話不說。
皇帝不說話,德慶殿里自然也是寂靜無聲,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插話,整個朝堂上,除了這個北齊使者的聲音之外,落針可聞。
這個時候,高太監匆匆上臺,在皇帝耳邊說了句什么。
洪德天子聞言,終于睜開眼睛,他兩只手,都止不住有些顫抖。
但是眼角,是隱藏不住的狂喜。
不過這位大陳皇帝,臉上還是沒有露出什么表情,只是看著這個北齊使者,聲音平靜。
“你繼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