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七無能!”
周世忠的書房里,周元朗臉色不太好看,他低聲道:“這廝是南陳邸報司出身,最擅情報,他不可能不知道諾勇領兵出城了。”
“提前布置,居然連讓諾勇傷亡過半都做不到,真是無能,無能!”
面對兒子的低聲怒吼,周世忠微微皺眉,開口道:“這說明,諾勇以及邊軍還是有一些本事的,如果邊軍真能夠驅除南賊…”
他看著周元朗,緩緩說道:“至少,咱們周家還能夠倚靠著大齊這顆大樹,繼續安享富貴。”
前兩年征南軍大敗,周家本來應該被抄家的,但是周氏父子有扶龍之功,一旦戰事結束,朝廷安定下來。
他們一家即便不能夠繼續掌兵,但是榮華富貴是不缺的,而且周元朗也不必繼承家業,他可以走文官的路子,將來說不定也能像嚴禮一樣,走到人臣極致。
周元朗沉默了下來。
過了許久之后,他才抬頭看著自己的父親,緩緩嘆了口氣:“爹,孩兒跟你說一句大膽一些的話,您覺得如今這個戰局,大樹還能繼續常青不倒嗎?”
周世忠一愣,然后皺眉道:“只要能夠把沈毅趕回淮南去,恢復從前,應該不是什么難事罷?”
“那韃靼人呢?”
周元朗低著頭,開口道:“且不說這一次能不能趕走沈毅,就算能夠趕走,爹您覺得,朝廷要花多長時間才能把沈毅攆回淮南去?”
“半年,還是一年?”
“亦或是三年五年?”
周元朗沉默了許久,繼續說道:“爹,皇上已經跟那些朱里真老家兒們舉債了。”
“再加上北邊的邊軍南下,雖然朝廷臨時征募了一批人,充當邊軍,但是在能征善戰的韃靼人面前,北邊與門戶大開,也沒有什么分別。”
“再加上現在,山東已經失陷,河南也差不多等于是落在了沈七手里。”
“如今的朝廷…”
他看著周世忠,緩緩說道:“除非當年的大齊鐵騎再現,除非能夠有人站出來,整合朱漢。”
“讓朝廷能夠上下一心,朱漢一心。”
“否則…”
周元朗微微搖頭:“局勢恐怕會越來越難。”
“這也是孩兒,主動讓您領兵出京的原因,手里有兵權,咱們家在北邊說話就有聲音,萬一將來天下生變,咱們家也能夠有一些自保的余地。”
周世忠神色復雜,嘆了口氣:“可是咱們一家,除卻你我父子二人之外,其他人都在燕都。”
周元朗深呼吸了一口氣。
“這些,只能將來再考慮。”
說到這里,他握緊了拳頭,咬牙道:“現在最要緊的是,盡量保全手中的兵力,不能再讓諾勇這樣,憑空消耗下去了。”
“只可恨這一次,沈七太過無用,如果他能夠重創諾勇的騎兵,讓邊軍吃個大虧,甚至直接把諾勇本人給留下來,咱們家也就不用處處受他掣肘了!”
周世忠看著自己的兒子,神色復雜:“三兒,咱們家,世代忠心…”
周元朗握拳,身子微微顫抖:“爹,孩兒何嘗不想忠心?”
“這幾年來,孩兒已經費盡心思,想要保全這個國家了,但是…”
他苦笑道:“二三十年了,還是沒有人把我們家,真正當成朱里真人。”
周世忠目光幽幽:“三兒是想投陳?”
“那更不成了。”
周元朗搖頭道:“咱們家跟南陳,有無可消弭的血海深仇,南陳先帝之死,都跟祖父脫不開干系,他們恨不能把咱們家祖墳給挖了。”
“無論如何,我們家也是不能投陳的。”
說到這里,他苦笑道:“爹,若非因為這個原因,皇上未必放心咱們爺倆出來領兵,您信嗎?”
周世忠沉默不語,沒有接話,而是問道:“那你是什么打算?”
“保全實力,以圖將來。”
周元朗低聲道:“只要咱們手里有兵,將來天下大亂的時候,哪怕打不過南陳的沈七,未必就不能在北邊關外占下一塊地方。”
“自己當家做主!”
周世忠聞言,沉默許久,然后看向周元朗。
“三兒,你老實說,沈七是不是跟你說過什么?”
周元朗也沉默了許久。
“他跟孩兒說,我們周家若不準備以死報齊,便只能以死齊而求生。”
書房里,燭光閃爍。
父子二人互相對望,都是神色復雜。
建康城。
不同于北邊的凄風冷雨,臨近年關,建康倒顯得十分熱鬧。
因為戰火,完全沒有影響到南陳的“本土”,再加上北邊憑空多出來了兩個省,每一個大陳子民,都是打心眼里高興,今年的年關,又比從前更熱鬧了幾分。
大街小巷,到處張燈結彩,貼滿了紅紙,掛滿了燈籠。
而此時,在建康皇城里,皇長女李瑛,正在與一個跟她年紀相仿的孩童一起玩耍。
值得一提的是,兩個人雖然年紀相同,但是女孩子要長的快一些,此時此刻,這位大公主,比起男孩要稍稍高一些,兩個人在一塊蹴鞠踢球。嘻嘻哈哈的追逐打鬧,幾個太監跟在身后,是不是喊上一句“大公主當心”,亦或是叫上一句“小侯爺別摔著了”,忙的不可開交。
而這個時候,能在宮里陪皇長女玩耍的“小侯爺”,自然不會是別人,正是靖安侯府的嫡長子沈淵。
此時這對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玩伴,馬上就要九周歲了。
虛歲,都已經十歲了。
兩個人在宮里玩耍,也沒有人敢攔著他們,不知不覺間,就來到了甘露殿附近。
大公主拉著小侯爺沈淵的手,笑嘻嘻的說道:“父皇平日里就在這里,咱們進去瞧一瞧?”
沈淵眼珠子轉了轉,搖頭道:“不成,我娘說了,沒有陛下的召見,是不能面圣的。”
大公主看了看他,撅嘴道:“那是我爹,怕什么?”
沈淵撓了撓頭:“你不怕,我可是怕的,我娘知道了,非得重重罰我不可。”
說到這里,小侯爺嘆了口氣:“明天我還要去甘泉書院跟外公一起讀書,要是娘親責罰,又要多背許多書。”
“你怎么這么膽小?”
大公主兩手掐腰,看著沈淵。
“我聽人家說,你爹是頂了不起的大將軍,怎么你卻一點不像他?”
“我爹不是將軍。”
沈淵搖頭,正色道:“我爹是兩榜進士,是翰林。”
兩個小家伙正在嘰嘰喳喳說話的時候,一個溫潤的聲音,在他們身后響起。
“大公主,小侯爺,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這聲音溫和,語氣也很是溫柔。
兩個小家伙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已經帶了些白發的紫衣宦官,站在他們身后,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
大公主李瑛眨了眨眼睛:“高公公。”
高明蹲下來,給她行了個禮,然后笑著說道:“小主子,陛下正在里面接待要緊的客人,容不得打擾,你們在這里說話聲音太大,都吵到里面了。”
兩個小家伙雖然年紀不大,但是都知道高太監很厲害,因此也不敢再在這里玩耍,一溜煙跑遠了。
而此時,在甘露殿里,一個服裝奇怪的異族人,正站在洪德帝面前,他回頭看了看甘露殿外面,等聽不見外面小孩子的聲音之后,他才恭敬低頭,彎身行禮道:“皇帝陛下,我邦誠意十足,愿意幫助貴國一起消滅朱里真人,一雪貴國七十年恥辱。”
洪德皇帝低頭喝茶,等放下茶杯之后,他才看著眼前這個使者,淡淡的說道:“朕相信貴邦,有這個實力。”
“那貴邦的條件呢?”
這使者微微低頭,開口道:“燕都,須讓給我邦建國,作為國都之用。”
“我邦與皇帝陛下,以雁門關,大茂山為界,雙方從此結為兄弟之邦,永不相犯!”
洪德帝低頭喝茶,但是微微瞇了瞇眼睛。
放下茶水之后,他抬頭看向殿外,喃喃低語。
“雁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