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已經許久沒有回省府的山東首憲沈毅沈中丞,很大方的請濟南的下屬們吃了頓飯,而且是在山東最頂尖的酒樓里,一頓飯花掉了差不多二百兩銀子。
酒足飯飽之后,沈老爺與張老爺兩個人,結伴回到巡撫衙門,沈中丞親自給張藩臺泡了一杯濃茶解酒,二人碰了一杯之后,張簡一飲而盡,問道:“北方的戰事,應該已經明朗了罷?”
沈老爺默默點頭,開口道:“局勢很好,不過打的不順我意。”
張簡有些好奇,問道:“怎么說?”
沈毅白了他一眼:“還不是因為你們后方錢糧不繼?”
“要是錢糧充足,我現在狠狠心,直接發兵圍了燕都,到時候可以好好出一出七十多年前的惡氣,現在倒好,這樣慢慢北推,朱里真人的主力可以從容撤到關外去。”
張簡笑了笑:“能夠得勝取回故地,就已經很不錯了,遠的不說,擱五年前,誰能想到今日?”
“我能。”
沈毅回答的理直氣壯。
張簡無奈道:“是,還是沈中丞你想的深遠。”
沈老爺抿了口茶水,緩緩說道:“這舊日怨仇報不報,對我來說其實無所謂,畢竟我家世居南方,并不是當年南遷的僑民。”
他頓了頓,嘆了口氣:“怕只怕,今日打成這個模樣,將來朝廷里有些人,會指著我的脊梁骨,罵我縱放胡人,養寇自重。”
這話就有些敏感了,非是自己人,絕難說的出口,喝的五六分醉意的張藩臺,幾乎是立刻清醒了過來,他抬頭看向沈毅,半晌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張簡才握了握拳頭,悶聲道:“時局如此,子恒能做成這樣,已經是千百年未有的奇才,將來要是有誰敢在朝廷里嚼這種舌根子,別人不說,我張某人第一個不能容他!”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再有,整個戰局戰況,現在中書都有備案,五個宰相也都是見證人,誰都不能拿這件事來責怪子恒!”
沈老爺笑了笑:“幾位宰相,哪一個不是暮年了?便連趙師伯,今年也已經六十好幾歲了。”
洪德五年沈毅剛進建康的時候,那時候趙昌平剛滿五十歲,是朝廷里的少壯派,而現在,已經是洪德十八年,當初的趙侍郎,也已經六十四歲了。
雖然這個年紀對于宰相來說并不算大,但是對于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已經是難得的長者了。
“將來一代新人淘換舊人。”
沈老爺語氣篤定:“一定會有人拿這件事來說,一定會有人拿這件事攻訐我。”
張藩臺伸手撓了撓頭,隨即有些惱火:“怎么做事情的人,反倒有種種煩惱,那些什么事都沒有做的人,卻可以輕飄飄的指摘旁人!”
沈毅拍了拍張簡的肩膀,微笑道:“師兄不必著惱,這對于我來說不是什么大事,至多是口舌之爭,無礙事體。”
“我也只是跟師兄你說一說,跟別人,提都不會提。”
張藩臺默默嘆了口氣。
“大抵事功之人,多少會有一些這種煩惱,譬如說為兄,雖然在山東并沒有做太多事情,如今也有人在背地里說我專權獨斷,說我…”
“以布政之職,代巡撫之事。”
沈老爺啞然失笑:“我這巡撫杳無蹤跡,一年到頭不會來濟南幾回,師兄要是不行巡撫之事,那我真是頭疼死了。”
“好了好了。”
沈毅給張簡添了杯茶水,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輕聲笑道:“山東之治,師兄已經是大功,咱們兄弟再一起,把泰山封禪的事情做完,到時候師兄身上,又多一份功勞。”
“將來師兄接了趙師伯的班,我還指望師兄多多照拂我。”
張簡白了沈毅一眼:“又說這些胡話。”
“怎么是胡話了?”
沈老爺微笑道:“我這巡撫的差事遲早卸下來,我卸任之后,除了師兄之外,陛下找不到第二人選,師兄干個三年巡撫,便有拜相的資格了。”
“不惑之年拜相,有什么稀奇?”
張簡低頭喝茶,淡淡的說道:“大父讓我在地方上再干十年,中書的事情,我現在不做考慮。”
沈老爺語氣悠悠:“老相國卸任太久了,早年的大陳與現在的大陳大不一樣,這山東一省的官員,將來都是師兄的門人故吏,足以支撐師兄拜相了。”
“師徒二人都進議事堂,傳之后世,也是一段佳話。”
張簡看著沈毅,還是抵制住了誘惑,搖頭道:“你少要哄我,我還是想踏踏實實的做官。”
沈侯爺哈哈一笑:“等我陛見的時候,非得在陛下面前,好好夸師兄一番不可。”
張藩臺若有所思,問道:“陛下什么時候到山東?”
沈老爺低頭盤算:“估計十天半個月罷,不過第一站肯定不會到濟南來,而是會去兗州曲阜。”
張簡默默點頭:“這幾天,我把手頭的事情處理完,咱們一同去曲阜迎駕。”
沈中丞搖頭道:“你我是省府的官員,應當在山東省界迎駕。”
張藩臺一愣,隨即嘆了口氣:“那還要提前幾天出門,我這幾天,恐怕覺都睡不得了。”
七月中旬,皇帝的輦駕到達山東界限。
沈毅張簡等巡撫衙門和三司使衙門的一些要員,就在魚臺省界十里外恭迎圣駕。
等皇帝的輦駕在官道上越來越近,沈毅與張簡等人,都快步迎了上去,然后山東的一眾官員齊刷刷跪在道路兩邊,張簡與沈毅兩個人,則是在皇帝的龍輦前,叩首行禮。
“臣山東巡撫沈毅。”
“臣山東布政使張簡。”
“叩見陛下。”
龍輦停下,皇帝陛下掀開車簾,他先是看了看沈毅,還沒有下馬車,就瞪了一眼旁邊的孫謹:“還不去扶沈卿起來?”
這就是孫謹不如高明的地方了,他遠不如高明有眼力見,這會兒如果是高太監伴駕,不用皇帝開口,高明就已經上前扶人了。
孫謹連忙應了一聲,快步上前,將沈毅攙扶了起來,一邊攙扶,一邊開口道:“侯爺快快起身,快快起身。”
等沈老爺站起來的時候,皇帝陛下已經快步上前,他兩只手拉著沈毅的衣袖,臉上已經滿臉笑容:“朕思念沈卿許久許久了。”
“一別大半年,沈卿給了朕無數個好消息。”
皇帝陛下由衷的說道:“所謂肱骨之臣,應當就是沈卿這樣的臣子。”
沈毅微微欠身,恭謹道:“陛下過譽了,如今北伐之事未竟,臣所有功勞,都還是鏡花水月,未曾成真,當不得陛下這樣夸獎。”
皇帝拉著沈毅的衣袖,笑著說道:“便是到此為止,朕也心滿意足了。”
說完,他回頭看了看身后的車駕,對孫謹說道:“去,讓他們兩個下車走動走動,見見人。”
孫謹連忙低頭,很快來到了皇帝身后的車駕上,請下來兩個孩童,這兩個孩童大的也就八九歲,小的更是六七歲,而且沈毅都曾經見過。
不過不同于上一次,這一回兩個小孩子見到沈毅之后,二話不說,很干脆的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對著沈毅磕頭行禮。
“拜見叔父。”
“拜見叔父。”
沈老爺先是愣在原地,然后手忙腳亂上前攙扶。
“二位殿下快快起身,快快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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