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另一個記憶帶來的習慣,沈毅是一個很喜歡睡懶覺的人,平日里沒有事情的時候,他至少要睡到巳時,接近中午才會起來。
不過北伐這幾年,勞心勞神的事情太多,他的確沒有時間這么睡懶覺,眼下燕都恢復,他終于可以好好的睡上一覺。
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時候,沈毅才從床上起身,蔣勝守在門口,給沈毅打了盆熱水,沈老爺一邊洗臉,一邊問道:“趙楷死了沒有?”
蔣勝被這句話問的一愣,然后才搖了搖頭:“沒死,不過聽說被折騰的不輕。”
沈毅擦了擦臉:“怎么說?”
蔣勝猶豫了一下,說道:“要不然,公子您吃了飯之后我再跟您說?”
沈毅瞥了他一眼,笑罵道:“賣什么關子,說就是。”
“我聽說,那些個太醫…”
蔣勝低聲道:“往那朱里真皇帝嘴里灌糞水…”
“他吐了一地,然后昏厥了過去…”
聽到這句話,即便是沈毅,也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灌糞水…的確有些過分了,不過聯想到這個時代想要催吐,似乎也只有這個法子。
沈毅本來,還以為那個太醫會有什么解藥,沒想到這個解法這么原始…
不過想來,單單催吐應該也不行,還要配合用藥,才有可能把昭武帝給救回來。
但是不管怎么說,昭武帝…至少曾經是北齊的皇帝,給他灌糞水這件事,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是把這個北齊皇帝的尊嚴,給硬生生的踩在了地上。
不過聯想到那些被殺良冒功的漢民,沈老爺心腸又硬了起來。
單論罪過而言,不要說給他灌糞水,就是把他挫骨揚灰,也是罪有應得。
沈毅腦海里忍不住浮現出昭武帝被灌糞水的情景,即便是他,也忍不住有些反胃,頓時沒了吃飯的胃口,他回頭看了看蔣勝,對著后者伸出了大拇指:“你說得對,我應該先吃飯,再聽你說這些。”
蔣勝嘿嘿一笑,沒有接話。
沈老爺的住處距離皇城很近,幾乎就是在皇城城墻根底下,等他走出這座大宅子,抬頭就能看到皇城。
老實說,如果不是因為要避諱,他完全可以住進皇宮里去,體驗一下皇帝平時的日常起居。
而且,不管是洪德帝還是六部九卿,亦或是御史臺,在這個時候都不會因為這件事說他什么,都只會視而不見。
不過這個時候不能太飄,太飄的話,容易給將來埋下禍根,再加上沈毅本人也不樂意住在陰森森的皇宮里,還是住在外面睡得踏實。
出了宅子之后,沈毅并沒有去皇宮里看那位吞糞皇帝,而是扭頭一轉,步行走在燕都的街道上。
燕都,是一個人口過百萬的巨城,在當今這個時代,人口超過百萬的城市,只有它與建康兩個。
此時,雖然因為戰亂,再加上大量朱里真人逃出燕都,城里的百姓們只剩下了一多半,但是至少也還有七八十萬人是在城里的。
這數十萬人里,一定有許多人,與曾經的北齊朝廷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因此沈毅接下來比較要緊的工作,就是處理好燕都的事情。
最好是把燕都給清理一遍,把燕都給打理干凈。
這里值得一提的是,哪怕洪德帝下定了決心要遷都,沒有個七八年甚至十幾二十年時間,都是不太好做成的,也就是說,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燕都這里大約都是沈某人在負責。
此時,他走在燕都的大街上,大街小巷沒有太多人,只有張貼告示的地方,有十幾二十個人圍觀。
沈毅沿街走了一圈,看到不少人家門口,已經掛上了小旗,旗子上繡的是一個篆書的“陳”字。
沈老爺停下腳步,盯著其中一面小旗子,甚至在上面還看到了沒有整理好的線頭。
沈老爺不由啞然失笑:“手還挺巧。”
蔣勝跟在沈毅身后,也看了看這些旗子,附和道:“說明公子您得人心。”
沈老爺微微搖頭:“我才到燕都多久,哪里有什么人心了?只是這些百姓們…”
他默默說道:“求全而已。”
兩個人說話的功夫,沈毅已經來到了京兆府衙門,他大步走了進去,看著已經空無一人的府衙,對著蔣勝說道:“派人去通知他們三個一聲,就說我之后住在這里,辦公也在這里辦公,有我臨時兼任燕都府尹,主持燕都事務。”
燕都城里的情況很復雜,這個時候,需要盡快把地方行政給恢復。
建康朝廷不可能這么快派下來官員,也不太容易派下來合適的官員。
好在沈老爺是兩榜進士出身的文官,也有一些在朝廷里做官的經驗,雖然沒有當過地方官,不過現在僅僅是在燕都城里,他就有好幾萬人可以調用,燕都城外更是駐扎了十幾萬人。
他這個“府尹”,不管說什么話,都會在燕都成為現實,主政一方的難度,會驟然降低。
一上午時間,沈老爺的衛營將這個京兆府衙門重新收拾了一下,并且重新掛上了牌子。
到了中午,三個主將前后來到這處府衙面見沈毅,沈老爺依次給他們安排了差事。
“凌將軍,城里的治安還有齊軍的追捕,都由你以及右路軍來負責,這燕都城里要盡量干凈,不能有反賊殘留。”
說到這里,沈毅瞇了瞇眼睛,輕聲道:“內衛與邸報司,都會盡力配合你,我許你殺伐之權,只要能讓燕都干凈,必要的時候就動刀殺他一批人。”
凌肅性格沉穩,而且相對好比較細心的,他帶兵多年,可以說最擅長的就是殺人,由他去做這種事情,再合適不過。
凌肅低頭抱拳:“末將遵命!”
沈毅又看向蘇定,開口道:“燕都附近的州縣,有些還沒有定下來,左路軍休整半個月之后,動身清理燕都附近的州府縣城,在各地張貼大陳的告示。”
蘇定低頭道:“末將領命!”
薛大將軍咧嘴笑道:“沈公,我做什么?”
“你,有更重要的差事。”
沈毅微笑道:“我命令你,去搜集酒肉,豬牛羊之類的越多越好,三日之后,咱們開慶功宴,給兄弟們打打牙祭,開開葷!”
薛大將軍哈哈大笑,拍著胸脯說道:“還是沈公了解我,您放心,末將一定把這件事,辦的妥妥貼貼!”
傍晚時分,沈老爺還在起草文書的時候,蔣勝領著一個客人,到了他書房門口,沈毅抬頭見到來人之后,也放下了手中的毛筆,起身拱手笑道:“王爺來了。”
“恭喜子恒,大功告成了。”
晉王李穆拱手還禮,笑著說道:“聽說王師破了燕都,我今天一早就進城了,只是在城里閑逛了一天,沒有來見子恒。”
沈毅請他坐下,微笑道:“王爺今天所見所聞如何?”
晉王爺低頭想了想,開口道:“百姓們大多不愿意出門,心中多半還是有恐慌的。”
“我要在城里,將那些刻意躲藏的齊軍給揪出來,難免要殺一批人。”
沈毅伸手給李穆倒茶,緩緩說道:“燕都將來很有可能是大陳的國都,因此必須要整理干凈,這個時候,心慈手軟不得。”
“我沒有說子恒做的不對。”
晉王爺兩只手接過茶水,笑著說道:“該殺人的時候就要殺人,哪怕冤枉一批人,也在所不惜。”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開口笑道:“陛下要是知道燕都的事情,怕是要高興壞了,對了…”
他開口問道:“那昭武皇帝現在如何了?”
“他服了毒,我找了幾個太醫,正給他療毒呢。”
沈毅微笑道:“說不定能把他救回來。”
李穆這個時候,自然不知道具體的治療過程,他輕輕點頭:“如能活捉,也是大功一件。”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開口道:“子恒,萬年吉壤的位置我已經勘探的差不多了,后面,我想在燕都歇一歇。”
沈毅先是一愣,隨即微笑道。
“王爺辛苦了這么久,也的確該歇一歇了。”
“正好,也能在燕都跟我做個伴。”
李穆起身,對著沈毅低頭,深深一揖。
“自我出生之后,大陳就一直被北齊欺壓,多年以來屢屢受氣。”
“早年,我作為使臣在燕都都險些身死,那時候做夢,也絕想不到會有現在這么一天。”
他面色嚴肅,長長一揖。
“我代李家,拜謝子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