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皇城皇宮一處偏殿里里,昭武皇帝神色平靜,坐在自己的的位置上,在這處不起眼的偏殿之中,坐著大將軍郎琰,大將軍諾勇,以及昭武皇帝的三個年長的兒子。
昭武帝比洪德皇帝年長幾歲,今年已經三十二三歲了,他們這些出身皇室的,播種向來很早,此時他最年長的庶長子,已經十六歲了。
即便是嫡子,也已經十三歲。
此時,兩個十五六歲的兒子,和一個十三歲的嫡子,都被叫到了這里來。
郎琰深呼吸了一口氣,低聲道:“皇上,賊人三路逼近,估計用不了幾天,就要把燕都圍住,現在城里還有數萬禁軍,破敵雖然不易,但是護送皇上您返回盛京,絕沒有什么問題。”
昭武帝淡淡的說道:“朕說過許多次了,朕不會離開燕都。”
“今天叫你們過來,是把朕這三個兒子,托付給你們兩個人。”
他看向郎琰跟諾勇,咳嗽了一聲之后,開口道:“今夜,你們兩個人就帶著他們離開燕都。”
“城里剩下的幾萬禁軍,已經全部是漢軍,這些人帶到關外去沒有什么用處,也未必愿意跟咱們去關外。”
昭武皇帝再一次咳嗽了一聲,緩緩說道:“城里剩下的將領,都是相對值得信任的,他們會領著這些漢軍,與城外之敵奮戰到底。”
說到這里,昭武帝回頭看向自己的三個兒子,沉默了一會兒之后,開口道:“本來,按照他們漢人的規矩,朕應該立嫡子為繼任者,但是你們年紀太小了,這個時候,朕必須要選一個曉事的,來主持局面。”
“老大。”
大皇子趙玄,跪在昭武帝面前,低頭垂淚:“父皇。”
“朕現在,立你為大齊的后繼之君。”
“圣旨詔書,朕已經備好了,皇帝印信,也由你一并帶去盛京。”
昭武帝一口氣說完這幾句話之后,然后扭頭看著郎琰還有諾勇,面無表情道:“舅舅,諾大將軍。”
“朕殉國之后,你們二人便是新朝的顧命大臣,輔佐新君坐穩大齊帝位。”
退到關外之后,北齊實際上就是名存實亡了,但是在他們這些朱里真人口中,肯定是不能就這么承認的。
因此,該說大齊還得說大齊。
昭武帝之所以選擇這兩個人做顧命大臣,是因為現在北齊或者說朱里真的大部分殘存兵力,都在他們二人手中,有他們輔佐,他的兒子才能坐穩那個位置。
尤其是郎琰。
郎家與昭武帝一脈,是有著密不可分的利益綁定的。
因此,郎琰一定會盡全力輔佐這個新主子,以鞏固自己,鞏固郎家的地位。
甚至,昭武帝原本打算在宗室之中選擇良主帶領朱里真人東山再起,也是在郎琰的強烈反對之下,改從兒子中選擇繼承人。
二人跪在昭武帝面前,深深低頭,都是各自垂淚:“臣遵命。”
皇帝這才點頭,他對著自己的大兒子招了招手,趙玄跪在地上,一路爬到自己父親面前,已經是滿臉淚水。
皇帝看著他,默默說道:“朕要叮囑你幾件事情,你將來若有能力,一定要去辦。”
趙玄滿臉淚水:“父皇,您跟我們一起出關罷…”
昭武帝很堅定的搖了搖頭,低喝道:“聽真了!”
趙玄這才低著頭,不敢說話了。
昭武帝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向身后眾人,四個人立刻會意,都默默離開,不敢偷聽父子二人的對話。
皇帝看著自己的大兒子,緩緩說道:“朕沒有把清凈司送去關外,而是把大部分留在了關內。”
“將來,你哪怕處境再如何艱難,清凈司的錢物不能斷了,一定要把他們養起來。”
昭武帝頓了頓,聲音沙啞:“朕這一生,敗在沈七手里,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他們的內衛,還有他們的邸報司。”
“但是他們漢人能用這種卑劣的手段,來引得大齊內部人心浮動,將來我們大齊,自然也可以用,玄兒你記住了。”
昭武帝一字一句的說道:“沈七現在已經功高震主了,將來他與洪德帝之間的矛盾,必然越積越深,清凈司要從這方面入手,盡力挑撥他們君臣之間的關系!”
“同時,你在盛京,要練兵屯糧,積攢力量。”
“一旦南朝內部的矛盾爆發,大齊恢復的機會就來了,到時候咱們朱里真人,未必就不能再一次入主中原。”
趙玄淚流滿面,低頭道:“兒臣謹記于心。”
昭武帝瞇著眼睛,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記住。”
“沈七這個人,殺與不殺要考慮形勢,但是有兩家人,清凈司要每時每刻都把他們當成必殺之人。”
趙玄低頭垂淚:“請父皇明示。”
昭武帝狠狠拍了拍桌子,咬牙切齒:“第一家,就是賤人趙雄一家!清凈司如果有機會,要不惜一切代價,去殺他們的家里人,能殺一個是一個!”
“除非大齊有一天再不復存在,不然這個追殺,永不止歇!”
這一點,昭武帝看的很清楚。
七十多年下來,朱里真早已經成為了一個龐大的族群,哪怕這一次北齊戰敗,只要七成的朱里真人跟隨他們返回關外,以盛京為中心繼續發展,用十年二十年恢復騎射,那么將來逐鹿中原的機會非常之大。
但是那下作卑鄙的沈七,通過晉王趙雄,幾乎將朱里真人一分為二了!
如今,很大一部分朱里真人,已經去投晉王府去了,并且得到了晉王府的保證,只要他們過去,將來就會成為大陳子民,大陳不會追究從前的事情。
這種事,是昭武帝絕沒有辦法接受的!
有趙雄在,朱里真人就不能再一次團結!
現在,他對趙雄一家的恨意,甚至在沈毅之上。
趙玄低頭垂淚:“兒臣記住了,父皇,兒臣斗膽問父皇,第二家人…”
皇帝冷笑了一聲:“周元朗一家!”
此時,燕都的周家,已經被昭武帝夷三族了。
但是即便如此,他還是不解恨,非要把周元朗一家殺而夠快。
昭武帝冷聲道:“如果有機會,替朕把他們一家,殺個干干凈凈!”
趙玄抹了抹眼淚,咬牙道:“兒臣都記住了!”
昭武帝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輕聲道:“到了盛京之后,多看多學少說話,有事情就讓你舅爺去辦,等到了有一天,你覺得你能夠說話的時候。”
昭武帝聲音沙啞:“再嘗試著開口說話。”
趙玄低頭垂淚,一一記下。
父子之間的對話,持續了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之后,昭武帝才把兒子送到了外面去,然后目送著兩個大臣,帶著自己的三個兒子離開。
他留在皇宮里,默坐在自己的軟榻上,閉目養神。
不知道枯坐了多久,天光已經大亮。
昭武帝站了起來,走到外面,面無表情:“叫早朝。”
這一日早朝,從前繁榮熱鬧的修德殿里,此時已經到處都是缺位。
滿朝文武,只有不足三成的人前來參與朝會,剩下的全部以生病為由告假。
昭武帝坐在帝座上,掃視下面的群臣。
此時還在殿中的官員,幾乎全部都是漢官。
漢人之中…的確有不少喜歡見風使舵,喜歡未雨綢繆。
但是,鐵骨錚錚,一腔忠義的,也不是沒有。
昭武帝深呼吸了一口氣,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議事罷。”
另一邊,沈老爺從泰安州一路騎馬,沿途換馬,終于狂奔到燕都城下。
八百里的距離,他只用了五天出頭,就走完了全程,幾乎是全速在趕路了。
此時粗粗一算,因為封禪的事情一耽擱,沈毅已經兩三個月沒有直接接觸軍事了。
沈毅趕到燕都的時候,淮安軍已經對燕都完成了包圍,此時守在燕都南邊的是薛威所部,薛大將軍知道沈毅的行程,沈毅距離先鋒軍大帳還有三十里的時候,他就帶著一票將領,在官道上迎接沈毅了。
等沈毅的馬匹靠近,薛威大步上前,站在官道兩旁,低頭抱拳行禮:“沈公!”
一臉疲憊的沈毅跳下坐騎,看了看薛威,皺眉道:“瘦了啊。”
薛大將軍撓了撓頭:“一兩個月就能養回來。”
說著,他神神秘秘的拉著沈老爺的衣袖,把他拉到了官道路邊,低聲道:“沈公,末將聽說您在泰安…”
“遇刺受傷了?”
沈毅一怔,看了看他:“怎么知道的?”
薛威低頭道:“已經傳到淮安軍中了,末將也不知道是怎么傳開的。”
沈毅“哦”了一聲,開口道:“那大概就是衛營那些人多嘴。”
薛威左右看了看,低聲道:“沈公,末將近來學會看史書了,您這一次受傷,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
沈毅瞪了他一眼。
“什么時候,你薛大也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
沈老爺悶聲道:“我早已經沒事了,你這些狗屁話,任誰也不要說,不然將來引來刀斧加身,我也護你不住。”
薛大低頭道:“末將也知道這話要命,不是因為沈公您,末將哪里敢說?”
“好了。”
沈老爺默默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平靜。
“回大帳罷。”
薛威興奮低頭抱拳。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