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靜靜的看著自己的兒子。
他在觀察李鑒的表情。
看了一會兒之后,并沒有瞧出什么門道,皇帝陛下停頓了一會兒,說道:“既然真的病了,就在燕京歇幾天,不急著再南下了。”
“南邊清丈土地的事情,如今朝廷里,也就只有沈毅一個人,有能力辦的妥。”
“你…”
洪德帝淡淡的說道:“還太嫩了。”
李鑒低頭道:“父皇,當年沈叔叔去東南辦差的時候,也是兒臣這個年歲,讓兒臣帶點人手去,強行辦也能把事情給辦下去。”
“要說做實事的本事,朕都遠不如他,你口中的這個沈叔叔,可以說是我大陳開國以來事功第一人。”
“你還想同他相比。”
皇帝啞然一笑。
“他當年帶著二三十個人,跑到東南去,只用了一兩年時間,就拉起了一支五千人的衛所,并且…”
天子抬頭看向天花板,似乎想起了當年的歲月,緩緩說道:“并且,沒有花費國庫一兩銀子。”
“而這個衛所,也就是后來淮安軍的前身了。”
天子回過神來,看向李鑒:“趙相給朕來信了,說了些南直隸的事情,你能在南直隸把事情辦好,是因為這位三十多年的老戶部在幫你。”
“別的不說了,朕只問你一個問題。”
皇帝陛下半閉著眼睛,開口問道:“如果你領兵南下去做這件事情,當地的地主裹挾農戶,跟你帶去的人起了沖突。”
“死了人。”
皇帝看著李鑒,問道:“你要如何處理?”
四殿下低頭想了想,回答道:“回父皇,兒臣會盡量約束下屬…”
皇帝搖了搖頭:“你還是沒有聽明白。”
“你想帶兵南下,無非就是要用暴力,將這件事推下去,既然有了這個念頭,就一定會跟地方上的勢力起沖突。”
“朕問的是,假如已經死了人,你會如何處置?”
李鑒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開口道:“兒臣當嚴懲殺人的禁衛,給當地百姓一個交代,以平息民憤。”
“你這樣一來,就更查不下去了。”
皇帝緩緩說道:“知道你沈叔叔會怎么做么?”
四殿下搖頭道:“兒臣…不知道。”
皇帝緩緩說道:“他大概會把當地的地主給捉起來,以謀逆的罪名辦了。”
“然后將這地主的地給分了。”
“至于死掉的百姓。”
皇帝想到了沈毅的模樣,淡淡的說道:“沈侯爺會以謀逆罪名,將他們的家里人給捉起來,然后再施恩特赦,這樣事情,就算是解決了。”
“當然了。”
皇帝開口道:“他手段多的很,朕也只是同你打個比方。”
李鑒深呼吸了一口氣,低頭道:“兒臣受教。”
“沈毅那個寶貝閨女年紀越來越大。”
皇帝臉上露出笑容:“他也忍不住松口了,你要在這件事情上多上心。”
“明白嗎?”
這幾乎就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皇帝雖然沒有明說,但是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只要能娶了沈家的閨女,那么就是儲君有望!
李鑒低頭道:“兒臣明白,父皇您不說,兒臣也是真心實意喜歡沈小姐的。”
“嗯。”
皇帝點了點頭道:“沈毅這人,就是這一點有些奇怪,朕要是給你賜婚了,他多半不會愿意,須得你自己下功夫。”
“做了沈家的女婿,好處多多。”
說到這里,皇帝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臉色一下子不太好看了。
李鑒抬頭看著父親,有些慌張的站了起來,蹲在父親身邊:“父皇,您怎么了?”
“不礙事。”
天子搖頭,額頭上滲出汗水。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過來。
四殿下慌了神,低聲道:“兒子去找太醫過來。”
皇帝微微搖頭:“不要聲張。”
他看向李鑒,緩緩說道:“你先退下罷。”
李鑒慌忙跪地叩首:“父皇您…”
“朕說了,朕沒事。”
皇帝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緩緩說道:“燕京最近多事,你好自為之。”
李鑒連忙低頭:“兒臣遵命。”
四殿下正式回朝了。
雖然皇帝陛下依舊沒有出現,但是朝野上下幾乎都已經知道,四殿下因為辦事不力,被皇帝陛下狠狠地責罵了一頓。
因為在四殿下灰溜溜的回來不久,皇帝陛下就下了詔命,命令太子殿下進入中書觀政,與幾位宰相一起參政議政。
為了這件事,許久沒有接見大臣的皇帝陛下,把幾個宰相統統叫進了甘露殿里,當面與幾位宰相交代了這件事。
幾位宰相,是有喜有憂。
喜的是,皇帝陛下終于再一次過問了政事。
憂的是,正當壯年的皇帝陛下,突然下令讓太子進入中書,這是一個非常不正常的訊號了。
不過,相對來說,這也是皇位順遞中不可避免的正常流程,幾個宰相恭恭敬敬接過了圣命。
當天,受了諭旨的太子殿下,先是到了甘露殿謝恩,然后就滿面春風的到議事堂開始實習了。
因為太子殿下地位尊貴,只要他提出的問題,幾個宰相不得不一一回答,一天時間下來,初入中樞的太子殿下自然激動不已,但是幾個宰相都忙的不可開交,覺得比平時辦差一天累了不知道多少。
好在張簡并沒有怎么太多說話,相對其他宰相來說輕松了不少。
到了下午時候,張相公早早的離開了中書,坐上轎子,來到了沈侯府正門口,不等沈家人出來迎接,他就自顧自的走了進去,最后在沈濟的指引之下,很順利的在沈家后花園里,見到了正在涼亭
張相公笑著走了上去,豎起了一根大拇指。
“沈半仙啊!”
他這四個字說完,才注意到沈毅身后還站了另外一個年輕人,張相公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正是當朝的皇四子李鑒!
張簡有些詫異的看了看沈毅,隨即對著李鑒拱手行禮:“見過四殿下。”
李鑒手忙腳亂的拱手還禮:“張相您太客氣了。”
兩個人說了幾句客套話之后,李鑒也不敢再待在兩個朝堂大佬旁邊,給沈濟使了個眼色之后,兩個小家伙都告辭離開。
涼亭下,只剩下師兄弟二人。
張簡坐在沈毅旁邊,笑著說道:“子恒真是神了,太子今天已經進中書觀政了。”
沈老爺啞然一笑:“這算是哪門子的神了?我是提前知道了一些消息罷了。”
“既然子恒已經提前知道了,那四殿下是…”
說起這個,沈老爺臉色有些不太自然,悶聲道:“他看上了我家閨女,死纏爛打,今天又跑過來,送了我一些東西。”
張相公微微皺眉,開口道:“子恒,這可不是什么小事。”
“事情是不小。”
沈老爺丟下最后一把魚食,開口道:“不過也不是很大,不會影響我什么。”
“了不起,將來我保他去做個藩王就是,這個面子,我還是有的。”
張簡沒有再多說什么,而是坐在沈毅旁邊吹了會風之后,開口道:“來看,子恒心里是對四殿下寄予厚望的。”
“談不上。”
沈毅靜靜的說道:“要說寄予厚望,應該說是陛下對他寄予了厚望。”
張相一愣:“子恒這話什么意思?”
“我還沒說完。”
沈老爺繼續說道:“陛下在他身上最大的厚望,大概就是看他,能不能娶到我家姑娘。”
“嘖。”
張相伸出了一根大拇指。
“這種話。”
“也就你沈子恒一個人敢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