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一說。”
平日里，沈毅對待任何皇子，都是相當客氣的，人家喊他一聲叔父，他卻從沒有以叔父自居，也會規規矩矩回應一聲殿下。
但是這一次，沈某人難得的擺起了架子，坐在主位上，靜靜的看著眼前這個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輕人，他目光平靜，但是似乎是帶著穿透力，想要把眼前這個年輕人給看穿。
“怎么想的？”
李鑒微微低著頭，額頭上忍不住的滲出了汗水。
平日里，他見到沈毅，沈毅并不給給他臉色看，有時候臉上帶著笑容，看起來很是平易近人。
時間一長，他就并不覺得這位沈侯爺有什么可怕之處了。
但是現在，沈毅短短一句話，竟然讓他的呼吸都慢了半拍。
在這一瞬間，四皇子很清楚的感受到了，他只有在父親身上感受過的，強大壓迫感。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才讓自己冷靜了下來，微微低著頭說道：“叔父，您說的…”
“是哪一方面…”
“婚事這方面。”
沈老爺低頭喝茶，靜靜的說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接近我女兒，有幾成是為了她，幾成是為了帝位？”
“這里沒有外人，不必避諱什么。”
沈老爺神色平靜：“你說罷。”
“叔父。”
李鑒有些著急了，他低頭道：“侄兒是真心喜歡桑桑的，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心思了！”
“那好。”
沈老爺低頭喝茶，輕聲道：“那殿下今日回去跟陛下替這樁婚事，就說我這里已經同意了。”
“你明天上書朝廷，將殿下外放就藩，這樣現在開始給殿下修建王府，等婚事辦完，殿下剛好可以出京就藩。”
“就藩的地點我都已經想好了，殿下就去江都就藩，這樣等以后我從朝堂上告老還鄉了，還可以見到女兒，見到外孫。”
沈毅的目光，盯著李鑒的每一個表情變化。
四殿下明顯被沈毅這番話驚到了，他甚至瞳孔都有縮了縮。
書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過了不知道多久，四殿下才整理好思緒，他抬頭可憐巴巴的看了一眼沈毅，隨即又低著頭，哀求道：“叔父，侄兒心怡桑桑，與侄兒有意帝位…”
“并不沖突。”
沈毅笑了。
他站了起來，背著手看向李鑒：“那看來殿下覺得，憑借殿下自己，是有機會取太子而代之的。”
“那這樁婚事就暫且擱置，等殿下登臨帝位，我等著殿下迎娶小女的圣旨。”
李鑒再一次愣在原地。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發現什么都說不出來。
一直到今天之前，他都覺得，自己是個聰明人。
雖然這種聰明，稱不上什么世間絕頂，但至少是一等一的聰明人，足夠讓他在父皇與沈侯之間長袖善舞，游刃有余。
但是到現在，他發現自己…太高估自己了。
眼前這位沈侯爺，只簡單幾句話，堵住了他所有的話路，讓他一句話也說不下去了。
過了許久，愣在原地的李鑒深呼吸了一口氣，忽然跪在了地上，叩首道：“叔父…”
“小侄承認，當初刻意靠近桑桑，的確有借此親近您的想法，也有借您勢的念頭，但是這么長時間接觸下來，小侄對桑桑，絕對是真情實意。”
“您若是不信…”
他低頭咬牙道：“那您就上書朝廷，將侄兒外放就藩罷。”
“好。”
沈毅點頭道：“我今天就起草文書，明日送交陛下，請求陛下，將殿下封到江都府。”
李鑒低頭道：“叔父，侄兒就沒有一丁點機會嗎…”
“有。”
沈老爺老老實實的說道：“大殿下外放已經注定，如今朝中適齡人選只有太子和殿下你了，殿下的機會自然是有一些的。”
“不過機會不大。”
沈老爺兩只手攏在袖子里，看向李鑒，默默說道：“為了這一點不大的機會，就留在燕京參與奪嫡，冒著將來被新帝忌憚的風險。”
“我覺得不值。”
沈老爺看著李鑒，開口道：“實話實說，我若是殿下，這個時候早就主動上書就藩了。”
“殿下應該知道我家的情況，我并不指望女兒將來能當什么皇后，沈家也沒必要成為什么后族。”
“我只想女兒將來能夠安安生生的過一輩子。”
“因此，如果殿下想要做我的女婿，那就去江都就藩。”
“否則，此事作罷。”
沈老爺的語氣里，帶著不容置疑。
李鑒低頭，猶豫了很久，然后咬了咬牙道：“叔父，為了桑桑，侄兒愿意就藩！”
沈毅神色依舊沒有什么變化：“這事，殿下可要想好了。”
“我沒有與殿下開玩笑。”
“侄兒想好了。”
李鑒低頭道：“侄兒愿意自請就藩！”
“自請倒是不用。”
沈老爺將他扶了起來，開口道：“殿下先回去，我替殿下寫這份奏書。”
李鑒目光閃動，顯然心情很不平靜。
不過他還是低頭道：“是。”
甘露殿里。
沈老爺垂手站在皇帝下首，開口道：“陛下，事情大概就是這樣。”
天子這會兒的狀態，比起前幾個月，又要差了一些，他甚至坐起來都有些吃力了，整個人更加顯瘦。
不過好消息是，精神頭還不錯。
屏退了宮人之后，皇帝看著沈毅，啞然一笑道：“沈卿真要把他攆到江都去就藩？”
“是。”
沈毅低頭道：“陛下不是要考察兩位殿下的心性么？臣以為，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四殿下在燕京，在陛下以及臣的眼皮子底下，一定是一個完美無缺的后生，但是如果將他攆到南邊去，到時候沒有人看著他管著他，他會變成什么樣，那就很難說了。”
“這，才最能見人心性。”
“再有就是。”
沈老爺繼續說道：“有四殿下在朝中，太子殿下做事情也會小心翼翼，一旦四殿下離開朝堂，陛下也可以借著這個機會，好好看一看太子殿下是個什么脾氣。”
皇帝琢磨了一會兒，笑著點頭道：“還真有幾分道理。”
“那他們的婚事怎么辦？總不能老四按照沈卿的意思到了江都就藩，沈卿卻不把女兒嫁給他罷？”
“成親，當在一年之后。”
沈毅欠身道：“陛下，江都大宅子不少，還有幾座現成的王府，修葺起來并不困難，就藩的圣旨下去之后，沒過多久四殿下就可以動身啟程了。”
“等他到了封國，這近一年時間，便是見真心性的時候了。”
皇帝笑了笑。
“沈卿說的好聽，說白了不就是想嚇一嚇老四，想讓他知難而退嗎？”
沈毅微笑不語。
皇帝陛下琢磨了一下，開口說道：“沈卿說的確有一些道理，朕也的確要看一看他的真性情如何。”
“不過別的不說。”
皇帝微笑道：“這小子有一點還是像朕的，為了你家閨女，連儲君大位都不爭了。”
沈毅微微搖頭：“四殿下心里想的，大概是覺得我在試探他，再加上他自覺離了臣之后，沒有多少勝算，于是才行險一博。”
說到這里，君臣二人對視了一眼，臉上都露出笑容。
“要是按沈卿的說法，不知道老四真的接到朕就藩圣旨之后，會是個什么樣的表情…”
沈毅接話，面帶笑容。
“大概…會相當精彩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