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無比漫長。哪怕是心大如沈毅，這一整個晚上，也幾乎沒有怎么合眼。不過一直到天光大亮，沈家也沒有什么動靜。沈恒也是一宿沒合眼，兄弟倆在書房里待了一整個晚上，眼見著外面的天亮了起來，沈恒回頭看了看沈毅，松了口氣：“哥，咱們是不是想多了？”“可能太子殿下，只是過來瞧瞧你，沒有別的意思。”沈老爺低頭喝了口濃茶，微微搖頭道：“不太可能。”“太子一定是知道我出城了，如果他要動手，昨天晚上就是最好的機會，因為一旦今天我趕回了燕京，對他有所防備，他就全然沒有任何機會了。”沈恒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可能太子沒有想那么多，也沒覺得自己的儲君之位會出什么問題。”沈老爺一愣，隨即啞然一笑：“他絕不會這么想。”“除非…”沈毅默默看向窗外，開口道：“除非是，他太軟弱，反而歪打正著，再或者是他背后有高人，看透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并且能夠說服得了太子以及太子身邊那些人。”沈侯爺背著手看向窗外，默默說道：“要真是這樣，那么還真是省去了不少麻煩。”兄弟倆說話的功夫，外面的天色越來越亮，陽光緩緩鋪照下來。沈老爺忍耐不住，推門走了出去，他回頭看了看沈恒，開口道：“子常托人帶個話去禮部衙門，今天就不要去上值了，留在我這里。”沈恒先是點頭，然后問道：“大兄你這是要去？”“我去一趟宮里，看看宮里有沒有出狀況。”沈恒趕上前去，叮囑道：“大兄注意安全。”沈毅默默點頭，帶了幾個親衛，一路趕向皇城。皇城以及皇宮之中，風平浪靜。沈毅一路直接來到了甘露殿門口，剛一進甘露殿，就看到了白發蒼蒼的高公公。遷都才兩三年時間，兩三年前，皇帝還是能見到高明的，但沈毅卻是北邊住了十幾年，上一次回建康也沒有能夠見到高公公，算起來，的確好幾年不曾見到這位高公公了。見到故人，沈毅微微欠身，拱了拱手，開口道：“許久未見了，高公公。”高太監兩只眼睛里密布血絲，顯然也是一晚上沒有睡，而且精神緊繃，見到是沈毅之后，他才松了口氣，低著頭，聲音沙啞：“是沈侯爺來了。”沈老爺近前兩步，低聲道：“公公，昨天晚上宮里沒有什么動靜罷？”“沒有。”高明搖頭道：“風平浪靜。”沈毅眉頭皺的更深的，他看了看高明，低聲道：“高公公，不太對勁。”高明看了一眼沈毅，隨即再一次低頭：“侯爺，咱家許多年不在陛下身邊了，更不在燕京，燕京城里的事情咱家都不太清楚，您有什么話，還是去跟陛下說罷。”沈毅點了點頭，開口道：“陛下這幾天身體還好罷？”“咱家來了之后，能陪著說點話，陛下心情好了一些。”沈毅這才松了口氣，開口道：“高公公，勞煩你聯系陸帥進宮候命罷。”“好。”老太監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沈毅這才進了甘露殿。甘露殿里，皇帝陛下難得坐了起來，臉上也多了幾分生氣，見到沈毅到了之后，皇帝對著他招了招手，開口道：“快來快來。”沈毅上前，欠身行禮：“陛下。”皇帝嘆了口氣：“沈卿家里，昨夜沒有事罷。”“一夜無事，臣正擔心宮里。”皇帝搖頭：“宮里也沒有事。”說到這里，他自嘲一笑：“那個臭小子，倒是把咱們兩個人折騰了一宿。”沈毅正要說話，只見高太監手里抱著一份文書，去而復返，他邁著小碎步急匆匆走到皇帝面前，低聲說了幾句什么，皇帝猛地睜開了眼睛，扭頭看向高明。老太監低著頭，臉色蒼白：“陛下，內衛是不是立刻動身…”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氣，沉聲道：“快去。”高明應了一聲，將文書放下，一路跑走了。皇帝陛下打開他手里的文書，展開看了一遍之后，臉色更加不好看了。沈老爺察覺到了不對勁，開口問道：“陛下，出什么事了？”“等一會。”皇帝陛下的目光，依舊在這份文書上，等看完一遍之后，他怔然出神，半晌沒有說話。“沈卿自己看罷。”沈老爺上前，兩只手接過文書，只掃了一眼，就愣在了原地。這份文書，是內衛呈報的。里面記錄了昨天夜里，端本宮，也就是東宮之中，在場所有人的人名，以及言行舉止，記錄的非常詳細。沈毅一路往下看，看到最后一部分有關太子殿下的記述，連他也忍不住愣在原地。…………昨夜，端本宮中。“諸位。”太子起身，環視眾人。“為人子，為人臣，未經請示闖宮，便是謀逆！”“至于沈侯一家…”太子殿下斷然道：“沈侯人在城外，手握重兵，動沈侯府，立刻就有社稷傾覆之險，孤身為大陳太子，絕不能動搖社稷！”他看向眾人，咬牙說道：“孤知道，諸位已經投效于孤，自然盼望著孤登臨帝位，但是帝位抉擇在父皇一心，咱們身為臣子，不能動妄念。”孫宗昌聲音顫抖：“殿下，沈侯分明已經有篡逆之相了，殿下就儲位旁落，江山社稷操之人手嗎！”“孤當然不甘心！”太子殿下握緊雙拳，聲音沙啞：“但是…孤很清楚，今日一旦妄動，不僅儲位失落，今日在場諸君，個個都會死無葬身之地！”“那是父皇，那是沈侯！”“咱們全無半點勝算！”太子殿下似乎有些歇斯底里了，他握緊拳頭，猛地站了起來，咬牙道：“但是，孤既然是太子，便由不得被人這樣，玩弄于股掌之間！”“孤要親自去出了這口惡氣！”他大步朝外走去，一直走到大殿門口，才猛地回頭，怒聲道：“今日端本宮里所有人，天亮之前，都不得離開半步，違令者，殺無赦！”說罷，太子殿下離開了端本宮。端本宮里所有人，連帶著內衛的探子，都被關在了東宮里，一直到天亮，才得以離開。沈毅的目光朝下看去，也忍不住跳了跳眉頭。因為這份文書的后半段，明明白白的寫著，太子殿下連夜出京了。帶了五百騎，往南去了。目標很明顯，吳王。此時，吳王距離燕京，只有不到二百里了！這是直接掀桌子了，意思是你們既然玩我，那老子干脆不玩了！沈侯爺眉頭都忍不住跳了跳，抬頭看向皇帝，有些不可置信：“陛下，昨夜內衛遍布全城，邸報司也在動作，太子如果出京，臣不可能一點都不知情！”“朕不是也沒有知情？”洪德帝看著沈毅，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沈卿，咱們當年年輕的時候，以為自己做事，可以瞞過所有人，瞞過那些礙事的老家伙們。”“現在咱們成了長輩，又以為所有事情，都瞞不過咱們的眼睛。”皇帝陛下閉上眼睛，緩緩說道：“他可以說是做了大半年的皇帝。”“有一些自己的門路，不稀奇。”“朕在想…”皇帝喘了幾口氣，緩緩說道：“咱們是不是把這孩子逼得太狠…”“也把他想的太笨了。”沈侯爺起身，皺眉道：“陛下，臣親自領騎兵，去截住太子。”皇帝睜開眼睛，看了看沈毅：“內衛已經第一時間去追了，你現在去…”“于事無補。”皇帝陛下緩緩說道：“且在這里，陪朕說說話，一起等消息罷。”沈侯爺猶豫了片刻，這才坐了下來，他出神了片刻，然后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忍不住嘆了口氣。“陛下您說的對，咱們年紀大了，也漸漸成為了當年自己厭煩的那些長輩們。”“有些自以為是了。”“這些年輕人，每一個…”沈侯爺低眉道。“都很難意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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