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對包公奉旨不尊,抗命不返的這段劇情,張舟道士與云真和尚會感到意外?
因為這不是公案書中應該出現的情節。
之前說過,公案書的主體框架,中心思想,是為統治群體背書,將統治群體切割成黑白兩面,主體部分的君臣肯定是好的,壞的是那些貪官污吏,國家蛀蟲,最終好的那一部分肯定會將壞的那一部分清除消滅,還世間一個清明公道。
這就是公案書的主體框架,中心思想。
所以,在公案書中絕對不會出現昏君,就算有昏君,那也是被奸臣小人蒙蔽視聽所致,只要有人撥云見日,將真相上呈天聽,那被蒙蔽的君王定會恍然大悟,迷途知返,斬殺奸臣小人,貪官污吏,還世間一個乾坤朗朗,一個日月昭昭。
君王,是統治群體的最高層,無論如何都不能是黑惡奸邪之輩,至多至多就是被蒙蔽視聽,一時不查,其本心本性還是好的,主體沒有問題,只是出了點蛀蟲。
這種寫法是好是壞,是正是邪?
暫且不做討論。
反正公案書的主體框架,中心思想就是這樣。
除了那些臭名昭著,無可翻案也不容翻案的桀紂之君,公案書里不能出現真正的昏君。
準確的說是不能真正揭露統治群體的罪惡!
如現在蘇問所說的三俠五義,龐昱案中,最大的惡是誰,誰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是那安樂侯龐昱?
是那龐太師龐吉?
是那皇貴妃龐艷?
不不不!
真正的罪惡根源,真正的罪魁禍首,是龐昱的好妹夫,是龐吉的好女婿,是龐艷的好男人——仁宗皇帝!
他才是最大的惡!
沒有他這個皇帝妹夫,哪里來欺善害民的安樂侯?
沒有他這個皇帝女婿,哪里來權傾朝野的龐太師?
沒有他這個皇帝丈夫,哪里來蒙蔽圣聽的皇貴妃?
他是統治群體的最高層,也是最大的禍首,最大的毒瘤。
一切皆因他而起,一切由他而來。
但你能說他嗎?
不能,反派永遠只能是安樂侯,是龐太師,是龐貴妃。
仁宗皇帝乃君王至尊,豈能是邪惡奸邪之人?
至多至多……就是被蒙蔽了圣聽。
這就是公案書的主體框架,中心思想。
但現在蘇問似乎要脫離這個主體框架,這個中心思想。
皇帝連發十二道圣旨,命包公火速返京面圣?
包公奉旨不尊,強留陳州半月,也要完成賑災之事?
這是要干什么?
難道接下來皇帝要與包公發生沖突?
可不能這么寫,這么說啊!
皇帝是正面角色,包公也是正面角色,這兩個正面角色要是發生沖突,大打出手,那這公案書不就歪了嗎?
皇帝還好說,可以用奸人蒙蔽糊弄過去,這種情節在其他公案書中也能見到,只要最后及時醒悟,迷途知返,將錯誤修正過來,那他就還是一個好皇帝。
可包公這邊……他是萬萬不能與皇帝沖突的。
忠君,是古代思想的主流,天地君親師乃綱常之理,君只在天地之下,無君更甚于無父!
無論如何,君王都是君王,臣子都是臣子,綱常倫理,斷不可逆,否則就是在挑戰整個時代的禮法秩序。
公案書中不能有真正昏庸不明的君王,更不能出現欺君罔上,違逆綱常的清官名臣,除非……你想死,你想寫一本反書,你想挑戰千萬年積累建立的禮法綱常!
蘇問現在就有這個勢頭。
張舟道士與云真和尚緊盯著臺上的蘇問,想要看他怎么將這段劇情說下去。
是將這公案書說成反書?
還是巧妙的自圓其說,仁宗仍是明君,包公仍是忠臣,君臣一心圓滿收場?
兩人更傾向于后者。
這倒不是他們有什么立場傾向,而是他們實在不知道,要怎么樣才能將這包公案寫成一本反書。
包公這樣的人設,他怎么反皇帝?
所以,兩人更傾向與蘇問自圓其說,包公機智化解危局,仁宗及時看穿詭計,君臣一心,共誅奸邪,打敗龐太師這個大反派,圓圓滿滿,快快樂樂的收場。
當然,也有可能悲劇收尾,仁宗昏庸不明,包公蒙冤而死,但張舟道士與云真和尚不覺得這種發展,這種情節有什么意義,純粹是為死而死,為悲而悲。
嗯……不知不覺間,這兩位方外之士,空門之人已是蘇問的忠實讀者,忠實聽眾,這般關心劇情發展,都快忘了這只是一部公案話本,虛構之事,虛構之說。
張舟道士與云真和尚如此,眾鬼也是一般。
它們雖然沒有兩人懂得那么多,但也被蘇問編織的劇情網入了書中。
皇帝連下十二道圣旨,氣勢洶洶的要包公返京,這擺明了是一場鴻門宴啊。
包公如何應對?
眾鬼緊盯蘇問,等待后續。
蘇問也沒有在這個時候賣關子,繼續說道:“包公接下十二道圣旨,終是重返開封汴京,返京之后不敢停留,命眾人返回開封府,自己孤身入宮面圣!”
“包公入宮之時,已過晌午,但卻發現宮中朝會未散,百官未走,金鑾殿內,圣上高座龍椅,文武分列左右,左列文官之首,赫然站著一人,猙眉獰目,咬牙切齒,正是新歷喪子之痛的當朝太師——龐吉!”
“龐吉眼目通紅,帶血帶恨,死死盯著步入殿中的包公,似要從他身上撕下一塊肉來。”
蘇問折扇一敲,旁白說道:“不用多說,半月時間,龐吉已在圣上面前羅織好了包公罪名,知曉今日包公返京面圣,特將朝會拖延至此,要在百官之前將包公定罪發落,以報殺子之仇。”
“包公知曉,卻不理會,徑自入殿向仁宗大禮參拜:包拯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包公大禮參拜,但龍椅之上的仁宗皇帝,卻未像往日一般,和顏悅色的讓包公起身,而是冷聲質問:包拯,你可知罪?”
“包公跪在殿下,神色不變:包拯何罪?”
“你有何罪?”
蘇問轉聲道:“包公話音方落,那太師龐吉就跳了出來,張口數出包公三行大罪!”
“包拯!”
“你巧言令色,欺君罔上,以御札御鍘通假之言,謀三口御賜鍘刀做權柄依仗,其罪一也!”
“你罔顧天恩,壞法濫權,以狗頭鍘殺安樂侯龐昱,踐踏天家顏面,朝廷律法,其罪二也!”
“你奉旨不尊,違抗君命,圣上連發十二道圣旨召你回京,你卻在陳州強留半月有余,其罪三也!”
“你為開封府尹,御使中丞,龍圖閣學士,當朝二品大員,備受天恩,圣上隆眷,卻欺君罔上,壞法濫權,奉旨不尊,輕賤皇命,犯下此三行大罪,不忠不義,無君無父,如此你還敢問你何罪之有?”
“混賬!”
“老狗!”
“奸賊!”
“好歹毒!”
“吼吼吼!”
蘇問話音方落,便見臺下眾鬼沸騰,一陣嘶吼叫罵。
蘇問也不在意,待臺下眾鬼稍靜之后,再繼續說道:“龐太師回京半月之久,早已做下如山鐵證,這三行大罪有理有據,字字誅心,若得圣上首肯,那便是包公也無法辯駁。”
“包公知曉,也不費力與龐吉爭辯,只抬頭望向仁宗皇帝:陛下也認同太師之言,包拯之罪?”
蘇問旁白定調道:“此時此刻,仁宗之言,將定包公生死,因為這三行大罪之憑據,都在那御刑圣旨之上,若仁宗有心饒恕,這三行大罪便無用,若仁宗聽信龐太師之言,那這三行大罪便是包公催命符。”
“那狗皇帝如何能放包公?”
“枕邊風,最是毒,他肯定站他老丈人!”
“昏君!”
“包公就不該接這差事!”
臺下眾鬼緊張議論。
蘇問繼續說道:
“仁宗皇帝坐在龍椅之上,眼中也有幾分怒火:包拯,朕賜你御刑,讓你便宜行事,雖有先斬后奏之權,但也不能隨心濫用,那龐昱乃朕御筆欽封之安樂侯,皇親國戚,你如何能用狗頭鍘他,朕下圣旨,命你回京交代此事,你卻強留陳州半月之久,將朕十二道圣旨視若無物,你……眼里還有朕這個皇帝嗎?”
“仁宗盛怒質問!”
“龐吉冷眼在側!”
“百官沉聲不語!”
“包公命懸一線!”
“如此……”
蘇問折扇一敲,沉聲說道:“包公卻還是面色不變,只將頂上烏紗官帽取下,面向仁宗說道:如此,包拯無其他可說,只有一句,上敬陛下!”
“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包拯今日,為反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