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慘叫響徹荒涼山谷,久久未息,半晌之后方才有顫巍巍的呻吟聲響起。
「我都有點想楚梁了……」
「咱們要是不跟他耍手段,咱們現在哪怕斗不過紅棉峰,一樣可以靠分紅當富家翁,何苦在這里受苦。」
「爹……」
呼延彬半身帶血,慘兮兮被捆縛于一旁的荊棘柱上,喋喋不休。
面前的呼延東雖然也被封印已久,但衣衫還算整潔。可能莽山徒也知道他身為第七境大能,就算戰力沒那么突出,道心也絕對堅定,不是他們的手段可以動搖的,所以干脆就沒有對他下手。
只是專心致志地折磨呼延彬。
可以說已經要把這兒子折騰出一副成孫子樣了。
呼延東輩分無痛大提升。
「世間紛爭原本如此,成王敗寇、弱肉強食,投身局中哪有那么容易全身而退。」呼延東微暝雙目,面色冷酷,「咱們斗不過紅棉峰,背后一樣會有很多爪牙想要將咱們撕碎。莽山徒不過是其中較為野蠻的一群,落于他們手中,是你我父子二人命中難逃的劫數。」
「是我的劫數是肯定的,我看你還吃得好、睡得好呢啊……」呼延彬的臉更哭喪了。
「因為你弱,你越弱,才越會被人拿捏。」
呼延東依舊在抓住時機進行教育。
「得了吧,分明就是因為你攥著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們不好直接對你下手。」呼延彬嘟囔兩聲,「要不他們想知道什么,你就告訴他們算了,只要他們放咱們走了,咱們一樣有紅棉峰的幾年分成,足夠咱們舒舒服服過下半輩子了。」
「荒唐。」呼延東駁斥道,「祖宗辛苦千年打拼的基業,豈可因你我二人無能而舍棄。就算你我死于此地,我也不可能將宗族寶藏交出。」
「你。」呼延彬嘴唇抽動兩下,最終還是忍不住大聲道:「你根本就是都留給小的了!要是就咱們兩個都死在這里,血脈都斷了,哪還有什么傳承的必要,你就是看外面還有個小兒子,肆無忌憚了!你覺得我沒用,死就死了!」
「對。」
呼延東聞言頷首,一臉原來你知道啊的神情。
呼延彬被他的坦然搞得沉默了良久。
方知真誠才是最大的殺手锏。
山風吹過,風中帶著莽山徒族群的野蠻妖腥味。起初離開莽山的隊伍,還是人味多過妖味,如今這支隊伍已然是妖味多過人味了。
在莽山徒起事不久,饕餮城就曾在蓬萊授意下給他們送過援助。因為蓬萊上宗的勢力范圍在禹朝與九州仙門明里暗里地抵制之下,始終無法擴展到九州大地。
所以蓬萊上宗在過去幾年里不遺余力地滲透,除了拉攏雷霆堡與饕餮城這樣的仙門勢力之外,也暗中資助了莽山徒這樣的反叛勢力。
只不過他們給莽山徒的援助只是能保證他們不餓死,當初資助的時候也特地言明,一旦出現化妖的情況要堅決切割,不能姑息。
說白了就是想讓禹朝稍微亂一點方便渾水摸魚而已,從來未曾想過會有今日之勢力。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饕餮城如今的下場也算是咎由自取。
片刻之后,呂將童帶著幾個人又走了過來。
一見到這個煞星,呼延彬的身子沒來由抖了三抖。
此人與他平日里接觸過的那些仙門天驕不同,雖然一樣是天資超絕之輩,但那些畢竟都是仙門里成長起來的文明人物。而呂將童不一樣,他是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妖裔草莽。
從某種意義上,要比魔門修行者更加兇戾。
可是出乎父子倆意
料的是,在走來的這隊人里,呂將童居然不是走在最前的。
以他為首的幾名莽山徒高層,簇擁著中央一個看上去頗為矮小的身影,那身影像是個細瘦的孩子,一路走到兩人面前來。
呼延東抬眼,凝眉視之,意識到真正的挑戰似乎來了。
走到近前,來人掀開帽兜,露出一張稚氣未脫的臉龐,還真是個清秀的小少年,看上去不會超過十二三歲的模樣。
這人竟然就是莽山徒背后的正主?
別說呼延彬,就連見多識廣的呼延東都略有驚詫。他自然意識到莽山徒背后的黑手另有其人,但是沒想到是這么一只小手。
「等等……」呼延彬突然蹙眉,「我好像見過你,你是不是之前常在紅棉峰走動的那個小鬼他此前與紅棉峰聯系密切,也沒少過去辦事,自然見過以跑腿之名實際執掌大權的楚亦。」
「呼延哥哥好記性,我叫楚亦,跟你打過幾次招呼的。」楚亦朗聲回應露出一臉人畜無害的微笑。
呼延彬一看這笑容都感覺到幾分親切了,因為這完全就是楚梁的標志性笑容。
「你怎么來這了?」呼延彬問道:「是不是楚梁讓你來救我們的?」
「別丟人現眼了。」呼延東呵斥道。
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孩子就是莽山徒的話事人,他還在那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當爹的實在看不下去了。
這孩子看上去都要比自家兒子聰明沉穩許多,可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很遺憾,呼延哥哥。」楚亦答道:「恰恰相反,是我讓呂將童把你們父子請到此地的。現在的我啊,也和紅棉峰徹底決裂了。」
呼延彬聞言頓時一臉死灰。
呼延東則是暗道一聲果然,只是又開口道:「你與紅棉峰決裂?那還愿意為了蜀山轉對我饕餮城下手,莫非只是情深義重?」
「這就不勞城主費心了,我自有我的理由。」楚亦看了眼呼延彬,又道:「只是沒想到他們下手這般粗蠻,我只是叫他隨便問問話而已,怎么就將你折磨成這副樣子。」楚亦皺眉看了眼呂將童。
這莽山徒的邪魅首領頓時后退一步,半跪于地,「屬下甘愿受罰。」
楚亦沒有多言,只是讓他繼續跪著,又轉回頭道:「不過什么饕餮城的祖產,其實并非我的目的,只是順便一提而已。想必你們二位也看得出來,我給莽山徒的,應該比饕餮城留存的寶藏還要多。我想要問的是另一件事。」
呼延東看向這個城府頗深的孩子,不知他會說什么話來。
「我知道饕餮城曾經拜的是萬法尊者的山門,后來才轉投蓬萊。」楚亦緩緩說道:「如果我想請呼延城主幫忙牽線,讓我見一見萬法尊者,之后便放了你們父子,不知可否呢?」
饕餮城地處北域,自家又沒有第八境強者坐鎮,自然要尋求旁的助力。在過去幾百年里,北域圣山的萬法尊者一直是他們供奉的對象,每年都輸送大量的資源給圣山。
在北域,只要拜好萬法尊者的碼頭,就可保風平浪靜。當個人偉力強悍到一定地步時,所謂的九天十地也要敬畏幾分。
只是后來饕餮城要與紅棉峰相爭,僅局限于北域的勢力范圍已經不夠用了,這才倒向了蓬萊上宗。有了蓬萊的強者庇護,能做的也更多,漸漸就疏遠了與圣山的關系。
只是雙方畢竟有過數百年的聯系,就算后來饕餮城離心,也不至于就徹底斷絕。這次莽山徒閃擊饕餮城,若不是速度太快,北域圣山未必不會出手相助。
「你也想要萬法尊者的庇護?」呼延東沉聲道,「一伙妖裔反賊!」
「只是想談一談而已,若沒有第八境強者庇護,在這天地之間終究是站
不住腳。」楚亦道:「呼延城主不必擔心我如何做,你就說這交易成不成便是了。」
呼延東毫不猶豫應道:「成交。」
蜃樓山上,蒼生洞府。
蓬萊上宗的掌教自有一方宮殿,但自己原來居住的洞府是不會撤銷的,蒼生道人平日里更常在自家洞府修煉,而不太去掌教的大殿之中。
他的洞府也是蜃樓山上最好的地段,是緊鄰大海的一片高崖之上,神木掩映,府外天風浩蕩。
此刻楊神龍就站在臨風之處,任由衣衫獵獵、發絲拂動,久久無言。
轟隆隆——
洞府大門打開,玄鹿道人的身形從里面走出來,淡淡說了一句:「你可以進去了。」
楊神龍瞥了一眼玄鹿,沒有多說,邁步走入洞府之中。
齊麟兒之死至少有多半是因玄鹿而起,原以為哪怕他再受蒼生道人器重,也難免要受責罰。不過蒼生道人似乎只讓他跑了一趟極西之地,便沒有過多的懲處。
不知是否因為不知者無罪。
神圣復生這種事情,本就是保密之極,不可能大肆宣揚。若是因為某些原因失敗了,未嘗不可解釋成天意如此。
但楊神龍不想遵天意。
這也是他今日來找蒼生道人的原因。
這座洞府很廣闊,進入前庭之后要沿長廊走上一段路,路過兩旁水榭,才會來到蒼生道人平日里閉關修行之所。
此間的陳設倒是簡單,只有一尊神像,幾只蒲團,青煙在靜室之中裊裊升騰。
「掌教。」
見到蒲團上端坐瞑目的身影,楊神龍頷首施禮。
「你很少來找我。」蒼生道人緩緩睜開眼,聲音溫和,「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
外界常常傳聞,說蒼生道人打壓蓬萊的楊家人。但也只有蜃樓山上的人才知道,以掌教的權柄地位,若是真要打壓一個族裔,哪怕它再根深蒂固,也早被鏟除了,更不可能讓楊神龍成長為聞名天下的絕代天驕。
事實是,楊神龍成長過程中確實很少與掌教聯系,但是所需要的一切資源統統都是頂配。
「齊麟兒死了。」楊神龍思忖著說道,「掌教可有應對?」
「我叫玄鹿去極西之地走了一趟,得知了些消息。」蒼生道人開口答道:「那個楚梁的身上,似乎是有些隱秘,東海宙輪對其斬殺的人都無用……而且,他身上似乎有妖族想要的東西。」
「楚梁?」楊神龍似乎是沒想到他還會提起這個。
齊麟兒死都死了,怎么死的還重要嗎?
「不錯。」蒼生道人似乎還真頗為重視,「那二妖拼死也要救下楚梁,說他身懷妖族圣物……會是什么?」
楊神龍聽著這話,心思飛轉,突然道:「我曾聽玉虎說過,他初見楚梁之時曾為其所震驚,他在一時半刻內便毀掉了一尊堅實法器。」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令妖族如此不遺余力也要獲得的圣物,有沒有可能也是關乎妖神的復生。」
「妖神本體?」蒼生道人自然瞬間聯想到,「噬天蟲!」
楊神龍眼神平靜,顯然他也是如此想的。
方才玄鹿與蒼生道人匯報時,二人也曾猜測過那究竟是什么,只是一時也無頭緒。此刻聽到楊神龍提供的重要情報,便立刻能夠猜測出來。
若是彩漪直接透露出來,他們可能心里還要懷疑她是不是另有目的。這樣自己猜出來,反而更不疑有它。
「難怪他自妖族歸來以后,再也不出蜀山,看來不止是在提防我們的報復。」蒼生道人目光望向蜀山的方向,「他分明是在提防妖族。」
「可就算是此前他持有噬天蟲,經過此番也該誅殺了吧?」楊神龍疑惑道。
「未必。」蒼生道人目光晦暗,「說不定蜀山藏著什么算計。」
楊神龍輕輕搖頭。
以他對楚梁的了解,他或許擅長謀劃算計,卻不是個心思陰暗之人,不會將人間安危用來當做陰謀籌碼。
蒼生道人如此說,未免是以……以掌教之心,度楚梁之腹了。
「不過他最近雖然沒離開蜀山,卻還是忙活得很歡,這種年輕人,不管在哪里都是四海九州的焦點。」蒼生道人繼續道:「倒是可以試探他一下。」
楊神龍也沒有替楚梁辯解的意圖,他今天來不是為了這個的。
就聽他開口道:「掌教,齊麟兒既死,先祖楊圣之事……」
「自然暫時擱置。」蒼生道人頓聲道:「你對任何人也都休得再提,待尋得合適的軀殼再說。」
「其實,我……」楊神龍道:「我可以。」
「你可以什么?!」蒼生道人的聲音突然嚴厲起來。
「我也可以轉煉體修大道,而且我與先祖有血脈聯系,這在血脈融合時會加倍契合,比旁人要更……」楊神龍輕聲說道。
「此事休得再提。」蒼生道人重重拂袖。
「掌教……」楊神龍似乎心有不死。
「我愿意為此犧牲,是因為越修至巔峰,方知自身資質的上限在哪里。」蒼生道人厲聲道:「而你的修行途方才開始,怎可有如此急功近利之心?」
「……」楊神龍默而不語。
「當初我曾對你們的父輩立誓,絕對護你等周全,此事絕無可能。」蒼生道人重重說道:「你回去禁閉一年,好好反省。」
楊神龍似乎想說些什么,但最終欲言又止,只是低頭道了一聲:「是。」
而被無數人提及的楚梁,此刻卻有些尷尬。
紅月坊內,一桌豪華盛大的宴席正在排開,各色珍品菜肴擺在桌上,紅油火鍋冒著咕嚕嚕的氣泡。
可面前坐著的人卻不給他一點面子,只是悶頭吃喝,沒有一個抬起頭理會楚梁。
「你們……」林北蹙眉不悅,似乎想說些什么。
楚梁虛空按了按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而后微笑道:「洪少主,這既然吃得也差不多了,咱們是不是可以談一談生意的事情了?」
「有什么好談的?呵,我們還是那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