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公子斬妖  第七十四章 大爭之世

在過往的無盡歲月里，被他吞噬干凈靈氣而后荒廢的天地不止一座。像他們這種上界魔頭，最喜歡的就是尋找打開通天路的下界，一頭鉆進去然后吃干抹凈再離開。這種下界都是無上存在隕落后，自身遺留的一方天地，吞噬以后會令他們獲得極大升華。

通天路打開的情況極少，只有當修行者嘗試渡劫飛升時才有可能。再不然就是下界有人對天魔進行召喚，他才可以借機降臨，當然，這種情況要比飛升更罕見一些。畢竟召喚天魔的咒語是沒法在下界之間傳播開來的。

當年極西大陸上的召喚法咒，應該是伴隨神墟一起墜落下界，后來被偶然得到。惡地藏降臨此地時，還以為是自己的一場大機緣。

未曾想這座人間給了他太多困境。

剛落地的時候他就覺察到了不對勁，按理說下界的修行桎梏應該在第七境，他一旦降臨都是完全碾壓。可這里第八境的強者都比比皆是，還有神器在世，他不能再像往常那樣肆意縱橫。如果僅僅是第八境也就還好，畢竟也無法和他匹敵。可在他擊沉極西大陸以后，居然有真正的第九境神圣誕生。

惡地藏其實是有些懵的。

這里真的是下界嗎？

為何能出現這種級別的強者，第九境在上界也已經是地位超然的存在。

好在無名古佛也無法殺死他，只能將他魂肉分離，各自鎮壓在陰陽兩界，這樣無窮無盡的禁錮可能比死了還痛苦。但是惡地藏忍耐著，他知道這世界很大，只要活著總會有希望。

果然，他等到了自己的希望。

因為自己的貪念，萬法尊者釋放了惡地藏，想要讓他幫忙狙殺妖神。他有想要借助這一方天地成就神圣的念頭，惡地藏也有想要吞噬人間的念頭，兩人一拍即合。

但他們也各懷鬼胎，一旦真的殺了妖神，惡地藏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這座人間的所有臨界者都斬殺掉，以免再出現上次那種有人臨時晉升神圣的情況。

妖神是人間歷史上最弱的神圣，本源力量被削弱到險些隕落、依附在并未長成的噬天蟲肉身上、不懂任何戰斗技巧、意志薄弱……

天魔無限接近第九境的戰力，按理說是可以取勝的。

可誰能想到這小玩意喝酒還能增加戰斗力啊？

三碗不過崗是吧？

而且妖神突然爆發出來的悍不畏死之態，實在震撼了惡地藏。就連當年的無名古佛也沒有這股狠絕的勁頭兒，拼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這是真正的死亡威脅。

那輪黑金混沌于一處的太陽，在蜀山之上越升越高，沒有人能幫上忙。要么就是吞吞的本源先燃燒殆盡、要么就是惡地藏的元神先被妖神吞噬干凈，沒有第三個結局。

不知過了多久，當四海九州的所有人都聚集于這一方日輪時，結局終于出現。

黑日喀喇喇從中裂開，而后轟然爆炸，雖然是在萬丈高空之上，爆炸的余波落地還是瞬間碾平了蜀山諸峰。經歷上一次蓬萊攻山之后，剛剛重建還沒多久的蜀山山門，再度被夷為坑谷……

蜀山變蜀盆。

強光融融之下，即使遠隔千百里也沒有一個人能睜開眼睛，一直過了良久，輝芒才漸漸褪去。

楚梁連忙抬眼去看，呼喊道：“吞吞！”

惡地藏的元神與肉身都已不見，半空中一抹白盈盈的身影墜落，他一把上去接住。

就見吞吞的身形化作虛影，伴隨著一點點的金色光點，正在向上紛飛，逐漸散開。隨著光點如雪紛飛，她的軀體愈發虛化。

“妖神終究還是敗了。”白澤落到一旁，查看了吞吞的情況，面色陰郁：“她的本源太弱了，根本經不起這樣的消耗。”

方才的情況，吞吞其實占了劣勢。她從本源品質上來講是比惡地藏更高的，但她的本源太弱了。之前的妖神本源經過無數次削弱以后，距離完全恢復還有相當長的一段距離。

雖然妖神隕落對于她這樣的臨界者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天大好事。可是吞吞方才還站在蜀山這一邊奮戰，她這一次著實高興不起來。

而且不知新的第九境何時能誕生，惡地藏的威脅卻已經迫在眉睫了。

不過唯一的好消息惡地藏就算活下來，也必然遭遇重創，應該要很長時間才能恢復。因為他如果尚有余力，肯定會選擇把在場的臨界者白澤最先殺掉。

只是不知道留給人類的時間還有多少。

“吞吞……”楚梁感受著掌心托著的重量越來越輕，根本止不住她生命力的流逝，給她輸送靈力也無法奏效。

這個時候難道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隕落嗎？

楚梁突然想到了什么，雙掌一翻，掌心吞吞的身影就消失不見了。

而在神識中的白塔之內，吞吞的虛影終于凝固住，并且開始有絲絲縷縷的白繭開始出現，將她為數不多的生命本源纏繞住。

看著她逐漸被纏繞在一個大繭中，楚梁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吞吞原本就是白塔之中產出的生靈，她有自己的生命本源，可以隨時進入白塔安眠。只不過在妖神本源附體之后，吞吞自己的本源也逐漸與其融合成一體。

方才妖神本源燃燒殆盡，吞吞自己的生命本源也隨之流失，險些就徹底死亡。

多虧楚梁又及時將她送回了白塔，讓她休眠在此，狀態也就此定格。

在與惡地藏戰斗時，吞吞是站在人族這一面的，她也大可以就此逃脫。之所以會落入如此境地，是為了救楚梁。

楚梁絕不能接受吞吞就這樣死去。

但現在擺在他面前的問題是，吞吞在這繭中封存，生命本源卻已經透支。她看上去還活著，但永遠也無法醒來，其實和死了也無異。楚梁的做法，看起來只不過是延緩那個時刻正式到來罷了。

面臨著這樣的局面，楚梁突然想起了一個人。

符天師。

當初的他面對著死去的愛人，是不是也和這場景近似，所以才萌生出想要煉出化生符的念頭。只可惜等他的化生符出世時，他想復活的人卻早已回不來了。

但現在化生符正在楚梁的手上。

咻——

金色光華閃爍充斥在這片空間中，楚梁將化生符祭起，對著吞吞的大繭開始落下。

化生符能夠給死物開啟靈智，說不定真的可以讓大繭中的吞吞重新清醒過來。懷著這樣的憧憬，楚梁將修為毫無保留地催動。

可他終究還是失望了。

隨著金光閃爍，白繭突然發出了悶呼呼的聲音：“干嘛呢？干嘛呢？你想叫醒的不應該是里面那個小蟲兒嗎？把我弄醒算怎么回事呢？”

楚梁眨眨眼，看著蠕動的大繭，道：“那我要怎么繞過你，去叫醒她呢？”

“伱把我切開不就完事了嗎？”大繭慢悠悠答道，“不過別說我沒警告你，我一切開這小玩意可就保不住了，你只能得到一具尸體。然后你可以再這樣，把那具尸體給點化咯，得到的可就不是活物了。”

聽著它的話，楚梁也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化生符的作用，是賦予生命力與靈智，給死物也種下一顆種子，這顆種子是嶄新的。如果想要原來那個，那化生符是做不到的。

他甚至沒辦法得到一只活生生的噬天蟲，只能得到一具復活的蟲尸，從本質上來講已經完全不是吞吞了。

或者說化生符本來就是不能創造或補全生命本源的，它只是在淺層次上去給予一部分壽命與靈智，更像是抓住了“表象”，而沒有觸及深層次的東西。

究竟少了什么？

楚梁第一次開始思考化生符的存在，比起符天師想要真正達到的死而復生的效果，究竟是少了些什么？

神魂？

記憶？

生命本源與這兩者好像也是不同的東西，神魂有損、記憶有缺，可生命還是那個生命。可一旦死了又活過，即使看起來是一樣的，也完全不一樣了。

這個本源又是從何而來？

他將目光看向一旁的白塔內部，開始思考這是一尊怎樣的存在。

之前從沒想過，白塔中出產的法器在人間幾乎找不到任何同款，他一開始以為這可能是白塔之中存放著前人的寶物、或者是那頭連通著某個遙遠異界。

但現在想來，大概就是曾經白塔中的寶物被融合了其它的東西，之后產出了新的威能，成為了新的法寶。

這種創造的能力是白塔最強大的地方。

吞吞沒有被改變，她依然是噬天蟲，可能因為她是自帶生命的？

之前覺得她的前身應該就是五百年前被晏人杰放進來的那一條噬天蟲，可從沒想過，為什么這噬天蟲過了五百年沒有任何變化，反而還回歸了最原始的卵形態？

不對。

當年那條噬天蟲一定死了！

噬天蟲的狀態沒有倒退這一說法，只會隨著吞噬越多的靈力而進行變化，最終達到第九境。

楚梁的眼光愈發精亮。

白塔就是可以創造生命本源！

可是要怎么做到呢？

蜀山的重建如火如荼，九天十地聯合開始搜天檢地，尋找惡地藏的下落。現在可能是人間誅殺他的唯一機會，過段時間讓他恢復了，說不定毀天滅地就會成功。

禹都城被春秋大道所挽回，蜀山為妖神所拯救，看起來惡地藏造成的影響還并不大。可很快，人們就意識到了這方天地產生的變化。

翌日，西海神凰島。

隨著一聲尖銳的鳴叫，一道火柱轟然沖天，撞破層云。旋即有一道赤金色的龐大身影，展開雙翼鋪天蓋地、冠蓋長尾流光溢彩，即使世間最厲害的畫師也畫不出那軀體的神造之美。

那是神凰。

天地間最強大的神凰之王！

它的一顆種子，就能讓一只羊生出凰羊這樣天賦頂尖的妖獸。當初熒惑妖人就曾想抓住凰羊，來打破西海神凰的臨界狀態。

早早就進入了狀態的神凰，這一刻翱翔于天，聲震九霄，似乎在宣告自己的復出。

漫天神凰火映亮天空，逐漸由西向東蔓延，在到達九州海岸時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阻擋住。

西海神凰執掌天曜大道，代表陽火。

它就是要以神凰火輝耀當世，照亮四海九州、普天之下的每一寸土地，讓整片人間都沐浴在它的光輝之中！

而阻擋它的那股力量，就在西方大地，隱隱泛起一顆天上星辰。

同一時間，這一日的南海同樣泛起墨浪，一陣又一陣的黑水從歸墟深處涌出，無數海族出逃。不止是大海，似乎連天空都被染成了黑色。

一尊生長著數不清的觸手的黑色巨物在海底潛行，緩緩向上，似乎在觀察著外界的一切。這籠罩著南海數千年的龐大陰影，終于將要浮出水面。

它似乎想要用黑暗去傾吞四海，再包圍九州大陸。

烏巢老祖！

它想要讓世界復歸于極致的黑暗，重現混沌的一切！

但沒等它的黑暗蔓延出南海，就有一縷白光掃探過來，將它的陰影照亮。

那是白澤的陰陽兩極之光，定在了南海邊陲。

因為地處南域，她最先注意到了烏巢的動作，如此一來，就讓老家伙不敢輕舉妄動。

可烏巢忌憚的與其說是白澤，不如說是她背后的蜀山。

白澤是神獸，與人族不同，她提前脫離了臨界狀態，想要再恢復需要很長時間。比起神凰與烏巢，她現在已經慢了一步。

另一邊，阻擋神凰的存在，剛剛落在天王宗的山門之前。

這是一名身著素白衣衫的白發老者，身形高大筆直，面色嚴肅，他就靜靜站在天王宗門前沒有說話，就讓整座宗門的修行者感到莫大壓力。

“太……”宗門內的紫微道主聞人月驀然睜眼，吐出一字，旋即一步踏出，來到山門外相迎，頷首道：“恭迎老祖出山。”

眼前這一位，她雖然沒有見過，可是也知道天星一系中流傳的名號。論輩分，可稱一聲天星老祖。

這位老祖乃是世上存活的最后一名，天星神教時期就存在的教徒，一生勵志重振神教榮光。可他即使修煉到第八境巔峰，依舊不足以再聚諸脈。

這位老祖出身小脈的太白宗，成為了太白道主，在兩百年前開始閉關，沒人知曉他的生死。只是偶有傳聞，說他還活著。

想不到如今已經成為臨界者。

方才也是他揮袖之間，催動天星阻擋了天曜大道的日光，讓西海神凰不能東擴。

天星老祖與白澤分別阻止了神凰與烏巢。

這一切都在四海九州所有生靈的眼前上演，一時間人心惶惶！觀天之變！

妖神剛死，人間的臨界者們就再也按捺不住，想要實現自己的大宏愿了。

世上無神，大爭之世！

世道的變化似乎并沒有影響到楚梁，土木堂瘋狂創收的時段，他只是蓋了間小木屋，一直把自己困在里面閉關。

林北有些擔心他的精神狀態，便過來查看。發覺他除了有些神經質，似乎一切都好。

“你說……”楚梁望著天花板發呆：“要怎么才能創造出生命本源呢？這一方天地除了盤神，真就沒有任何人能做到嗎？”

林北則是奇怪地看著他，“你說什么呢？這玩意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嗎？”

“嗯？”楚梁轉眼過來看：“你也能？”

“我當然能了！”林北一梗脖子，“雖然我不敢確定，不過九成九是能的，只不過需要人來和我配合，每次兩三個時辰、努力個一年半載，總是可以的。”

楚梁一掩面，略微無語。

自己就多余和他談論這些深奧的問題。

他說那個方式……學名應該叫做繁衍，不過林北應該更在乎的是制造過程。

可是自己顯然不可能以生孩子的方式把吞吞生出來，即使能挑投胎到哪里，人也生不出噬天蟲啊。

等等……

楚梁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誰說一定要兩個人配合才能生孩子？世上未必沒有能夠獨立造出生命本源的存在。

他一步踏出，身形已經出現在了不遠處一座山峰的頂上。

白澤正在那里遙望四方，南海混沌入侵、西海天曜洶洶、西方大陸天星璀璨……而看起來安靜的北方，似乎也醞釀著一股呼嘯的暗流。

她目光凝重，正在努力重聚大道，想要恢復自己的臨界狀態，也開始與他們的競爭。這時候任何人來打擾，都有可能被她的陰陽極光直接狙殺。

多虧來人是楚梁，全蜀山上下最有正事的年輕人。他來這里，一定是有要事。

所以白澤撤開大陣，分出一部分精力來看向楚梁，認真道：“如今大爭開啟，我落后三分，局勢緊迫。若無要緊事，不要打擾我。”

“抱歉，白澤尊者。”楚梁連忙道：“晚輩確實是有很要緊的事情。”

“講。”白澤正色詢問。

“我想知道……”楚梁出聲問道：“小白澤的爹是誰？”

蜀山上方的陰陽極光為之一搖動，險些崩碎。白澤露出微妙的神情，似乎有些后悔將他放進來。

自己怎么會覺得他有正事的？

這是八卦的時候嗎？

就見白澤胸膛起伏半晌，方才迅速答道：“去你的吧。”

晚上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