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
一望無盡的大海上,海螺號低沉的聲音穿透層層雨幕,飄向更遠方的海域。
陰云下、細雨中。
杜愚坐在天青瓷的背上,放下了嘴邊的海螺。
他覺得自己被騙了。
歌里唱的可是“小螺號,滴滴滴吹”。
然而手中的海螺,并沒有清澈透亮的“滴滴”聲,只有沉悶嗚嗚的聲響。
又或許,自己吹的方式不對?
“哎”杜愚摸了摸美麗的大海螺,抬眼望向四周。
除了海,便是海。
陰云細雨下的景象,似是永遠不會有任何變化。
杜愚曾天真的認為,自己也喜歡大海。
在這漫長且枯燥的航程中,他后知后覺。
哪有什么人會喜歡大海,
人們喜歡的,只是海邊罷了。
這是杜愚在海上漂流的第8天了。
他也曾隨天青瓷去過海淵龍宮,那是他第一次入海,也對龍宮內的一切興致盎然。
但是這一趟旅途,沒有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不僅漫長,且沒有什么驚險刺激的環節。
讓人們談之色變、避之不及的大海,對杜愚而言,只是一條無驚無險的路途。
天青瓷的存在,徹底改變了游戲規則。
對于妖圣的到來,海中妖獸無不聞風喪膽、落荒而逃。
莫說是妖獸了,就連普通海洋生物都知道趨利避害,遠遠遁逃。
只有杜愚和身下的龍龜,在這無垠大海中靜靜前行。
“很無聊么?”清冷的聲線印入腦海。
在自家妖寵面前,杜愚無需裝假,更何況雙方妖魄相連,他也說不了謊。
“你在海之界的數百年,是怎么過來的啊。”杜愚一手探下,手指描繪著龜殼紋路。
“與你們人族不同,我天生屬于大海。”天青瓷輕聲回應著。
“嗯”
天青瓷一向清冷的聲線,在過去數日的路途中,變得尤為溫柔。
她柔聲道:“要下深海么?再去給你找個玩具?”
“不,不用。”杜愚連連搖頭。
他拾起了身旁的海螺。
這就是天青瓷給杜愚找來的玩具。
也不知道為啥,杜愚很有一種被“包養”的感覺。
天青瓷家財萬貫,是這海洋中的主宰,擁有這里的一切,只要杜愚想.嗯。
“嗯。”天青瓷輕聲應著,也知道人族適應不了海域環境。
對杜愚而言,前一兩次入海,還算是新奇。
一旦次數多了,也就愈發難以忍受。
在小游龍的纏裹下,大海仿佛是沒有阻力與重力的外天空。
他在海中也不能呼吸,純靠游龍將氧氣透過皮膚、送入肺里。
這一系列的反人類的操作,讓在陸地上生存了二十年的杜愚,始終無法適應。
“伱睡一會兒吧,尋到孤島后,我再喚醒你。”天青瓷輕聲提議著。
“前面就有一座島嶼,應該快到了。”杜愚拿出手機,點開了衛星地圖。
這是付師兄的手機,比杜愚的設備高級太多了。
有古老的故事確定方向,有現代科技鎖定方位,海域上的一座座島嶼,自是無處遁形。
看著可憐的電量,杜愚抿了抿嘴唇。
又得回去找師兄大人借電了。
付劍州倒是沒有電系妖獸,但他本人是全系御靈者,電流手到擒來。
當然了,杜愚的“充電寶”不止一個,山之界還有大哥、三妹這倆充電寶。
更何況在山之界陰云之上,還有一座“核電站”。
話說回來,用上古牛牛給手機充電.
莫說是手機了,杜愚自己也得被充炸吧?
“我感知到了。”天青瓷忽然說道。
“哦?”杜愚抬起頭來,環顧四周。
天青瓷的妖技·云水謠,不愧是感知神技。
事實上,杜愚頭頂、乃至更遠區域籠罩的烏云,并非自然現象,而是天青瓷所為。
“空的。”天青瓷輕聲道。
聞言,杜愚神情有些失落:“有彩晶洞窟么?”
天青瓷:“沒有,只是一座小島,沒有感知到生靈存在。”
杜愚看著衛星地圖上的位置,如果將滇南省與南方大陸最東北端相連。
那么此時,他已經接近這條線的中心點了。
他開口道:“前面還有1座島嶼,繼續往西北方向行進吧,我修行一會兒。”
天青瓷:“好。”
身為御妖者,本不該害怕寂寞,修行一途,磨練的就是人的心性。
奈何大海上唯有水妖息彌漫。
對杜愚的修行而言,這不是有隔閡、需要轉變妖息屬性那么簡單。
這根本是水火犯沖的問題!
好在杜愚有影蠱塔,塔內還存有荒銀猞、獅骨鐮共同收割而來的妖魄。
一旦進入潛心修行模式,時間果然過的飛快。
本就陰云密布的天空,光線愈發暗淡,直至夜幕降臨.
“杜愚。”
“嗯?”杜愚睜開雙眼,只見周圍一片漆黑。
大海中的黑夜,黑得令人毛骨悚然。
讓人仿佛置身于虛空之中,是如此的不真實。
緩緩的,一支海龍燭悄然浮現。
柔和的海藍色光澤,并不刺眼,卻是穿透力極強,點亮了周遭百米區域。
“前面是禁區。”天青瓷輕聲道。
“禁區?”杜愚面色錯愕,“什么意思?”
“噗”浪花四濺,一只小小游龍,卷著一只丑陋的魚兒,飛掠杜愚頭頂。
“啪啪啪”又圓又扁的魚兒,墜落龜殼之上,輕輕拍打著尾巴。
本能讓它想要逃竄,理智卻讓它不敢輕舉妄動。
在逃與不逃的掙扎中,丑陋的圓扁魚,唯有尾巴輕輕拍打著。
“這是個啥?”杜愚也算是開了眼了。
印象中的魚,都是魚頭魚身魚尾。
而這只足有井蓋大小的魚兒,仿佛只有魚頭魚尾。
你的身體跑哪去了
天青瓷:“它說前方的海域,在淺海層面沒有任何生靈棲息。
這里常常會刮起狂風暴雨,雷電交加。”
天青瓷話音剛落,遙遙夜空中,忽然有隱隱光亮閃爍。
哪怕是距離再遠,在這極致漆黑的夜里,閃電的光芒也能引人注意。
杜愚從兜里掏出手機,卻發現早已沒了電。
他隨手一番,將手機送回了海界:“走,我們就去那!”
說著,杜愚將圓扁魚踢下了龜殼,還這條丑陋的海魚自由。
天青瓷全力加速,直奔西北方。
越是接近,海浪起伏就越大。
緩沖過程極短,漆黑環境驟變!
專屬于天青瓷的淋漓細雨,也變成了傾盆暴雨。
“咔嚓!”電閃雷鳴,劃破了漆黑的夜,貫穿了一條連接天海的巨型水龍卷。
杜愚一雙眼眸泛紅,臉上愈發的欣喜。
海上風暴?
很難想象,如此驚悚天災畫面,會讓杜愚欣喜若狂。
“呼”
洶涌掀起的巨大浪潮,高達十數米,遮掩住了杜愚的視野。
貼心的天青瓷,立即釋放出小小游龍,纏裹住杜愚的身軀。
杜愚一手抓著海螺,縱身躍起,跳上了天青瓷的龍首。
“噗”
驚濤駭浪撲面砸來。
隨浪潮起起伏伏的天青瓷,成為了狂風暴雨中、一只飄搖的小船。
“嘶”天青瓷一聲淺淺龍吟,忽然加速,輕易的穿透了滔天巨浪。
而杜愚有游龍傍身,在海浪中毫無阻力,他單手環住龍角枝杈,隨龍舟破浪而行。
“嗚嗚”
杜愚拿起美麗的海螺號,極力吹響。
沉悶的聲音,妄圖撕破夜幕,卻被淹沒在了巨浪拍擊的聲音中。
“如你所愿。”天青瓷察覺到了杜愚的心情,小小游龍悄然消失。
漫長且枯燥的旅途,讓此刻的杜愚,渴求得到更多。
“轟隆隆!!!”
巨浪拍擊而下,杜愚死死環住龍角,迎接著真正的災難。
海浪呼嘯而過,其中的杜愚屏住呼吸。
他再也無法悠閑站立,整個人在狂濤亂流之中,被卷的來回飄搖。
“呵”巨浪過后,一直死死憋氣的杜愚,立即大大吸了口氣。
他甚至連妖息戰袍都揮散了,渾身上下徹底濕透了。
這一場奪人性命的驚悚天災,竟讓杜愚有種“活”過來的感覺!
原來我和于家人一樣,
一樣喜歡作死。
又或許,人族都是這樣吧。
杜愚用手臂抹了一把濕漉漉的臉,一甩手中的大海螺,再度抵到唇邊:
“嗚嗚”
暴躁狂風,攪起了一道又一道水龍卷,連接天海。
驚風巨浪,輕易吞沒了那固執的海螺號聲。
“嘶!!!”
屬于天青瓷的龍吟聲,卻是穿透了一切,響徹混亂的海域。
“唳”
終于,杜愚聽到了回應。
隱隱鳥鳴聲,高亢清亮,本該令人心神激蕩。
但聽入耳中,杜愚卻品味出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氣息。
“悲海鳥,是你么?”
杜愚口中喃喃,透過被海水浸濕的眼眶,一雙淺紅色的眼眸,望著模糊的夜空。
度過漫長的日夜,穿越這無際大海。
終于,我尋到了你的身影!
“嗚嗚咕嚕咕嚕”杜愚吹奏海螺號的瞬間,巨浪臨頭。
被浪濤吞噬的杜愚,只在海螺中吹出了一串氣泡。
片刻后,龍舟穿透風浪,杜愚也吐出了一口海水。
又苦又咸,澀得令人作嘔。
但沒關系,杜愚已經吃過不知多少楓糖漿了,并不在乎這些。
他仰望著被狂風肆虐的夜空。
滾滾烏云之間,似有一雙寬大的羽翼若隱若現。
陣陣電閃雷鳴,映襯著那模糊不堪的身影。
“嘶”天青瓷適時飛起,與一條粗大的水龍卷擦身而過,游向夜空。
“唳”
似是警告,似是驅趕。
悲涼鳥鳴聲穿透風浪,涌入杜愚的耳中。
“別,別挑釁,別打架!”杜愚低下頭,趕忙大喊著。
天青瓷:“我沒有挑釁,那也不是鳥兒給我們的回應。”
杜愚:“啊?”
天青瓷:“鳥兒的眼里沒有我們,從未有過我們。”
杜愚:“那它.”
天青瓷:“它在戰斗,它的敵人,是這片大海。”
杜愚抱緊了龍角枝杈,看向下方洶涌起伏的浪潮。
他理解,悲海鳥的敵人是大海。
但問題是,
這樣的敵人,怎樣才算得上是戰勝呢?
這樣的敵人,真的能被當做“敵人”嗎?
“唳!”伴著長長悲鳴聲,杜愚猛地抬起頭。
烏云下,有一只巨大的鳥兒,一雙羽翼又寬又長、三十米不止。
它神似孔雀,有著修長的頸項。
鳥首上印著花紋,頭頂帶有六根長長羽毛,宛若柔順絲帶一般,在風中胡亂飄搖著。
白喙,赤足。
那修長的羽毛甚是飄逸,即便在狂風暴雨中顯得有些狼狽,卻掩蓋不住它那婀娜的體態。
“不對勁兒!”杜愚沉聲喝道。
目力極佳的他,眼中的一切太過清晰,也好像讀懂了鳥兒的神情。
疲憊,悲傷。
還有一絲絲釋懷?
它要干什它在尋死嗎?
“唳”
悲海鳥早已發現了一人一龍龜,卻如天青瓷所言,并不理會二者。
這是極不正常的。
除了寒獸這種頭腦混亂的東西,這世上的絕大多數生靈,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
天青瓷的威壓,是任何生靈都能感受到的。
杜愚有理由相信,悲海鳥也不例外。
但它竟完全不在乎?
如此反應,無疑讓杜愚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推論!
“嗚嗚”杜愚拾起海螺號,極力吹奏著。
在雙方距離接近的情況下,悲海鳥終于有了些反應,施舍一般,看了杜愚一眼。
“我們能聊聊嗎?”杜愚大聲喊道。
“嘶”天青瓷游向夜空,淺淺龍吟,替杜愚翻譯著話語。
“咔嚓!”
霎時間,一道粗大閃電劈落,正中悲海鳥背。
杜愚呼吸一停:!!!
在暴躁電流滋滋作響之中,他仿佛聽到了妖息戰袍破碎的聲音。
“唳”未被閃電吞沒的鳥首,傳來一聲凄厲悲鳴。
“快,青瓷!”杜愚心中焦急。
無論悲海鳥意欲何為,自己顯然是連累了對方。
如若不是戰場分神,也許悲海鳥能提前預知到什么。
“嘶!!!”天青瓷一聲龍吟。
妖技·鎮海龜赫然出現,水幕圓球將巨大鳥兒收攏、庇護其中。
“我們過去!”杜愚抱緊了龍角,身下天青瓷急速前游。
“呼呼!”
山海鐘一閃再閃,每一次,都是杜愚全力所為、將古鐘的規模拉到最大。
“噗通!”藍灰鳥兒率先墜落海礁。
“呼”氣浪翻涌,天青瓷隨后閃爍而來。
而在海礁處、那孤零零生長的海棠樹,其輕輕搖曳的枝條、忽然定格了下來。
“海龍燭!”杜愚趕忙說著,適應著刺眼的光亮,飛落至鳥首旁。
天青瓷:“別擔心,它不會死。
它只是身心俱疲、妖息即將耗盡,戰袍不夠堅固,才沒抵抗住那道雷電。”
幽幽海龍燭環繞周遭,治愈著海礁上悲泣的生靈。
緩緩的,一條柔韌樹枝纏上了杜愚的手腕。
沙棠樹那滄桑的聲音,罕見的有些吃緊:“這,這是?”
杜愚抹了一把濕漉漉的臉:“你曾對我提起過的,悲海一族。”
沙棠樹:“主,主人你”
杜愚手指捻了捻海棠葉片,望著目光渙散的悲海鳥,沒有作聲。
今日三更,12,1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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