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命途在南方?
杜愚反復咀嚼著這一話語,總覺得有些耳熟。
之前,他和青師之所以遠赴東波斯、尋找遺失的太歲雷竹,正是因為有竹影雷池的指引。
那時的銀索長老也曾對二人說:西方,你們的命途在西方。
那一次,杜愚和青師可是尋回了圣品·太歲雷竹。
而這一次.
杜愚越想就越激動,此行理應也會有些收獲吧?
嵐皋看到杜愚陷入沉思中,她便沒再開口,而是轉身垂下頭,繼續安靜的跪拜著。
只是嵐皋的實力太強、感官極其敏銳。
一旁跪拜祈禱的李夢楠,口中正念念有詞,哪怕是女孩的聲音再小再輕,也讓嵐皋聽了個一清二楚。
聽著聽著,嵐皋的臉上隱隱露出一絲笑意。
所以,寓言中所謂的“你們”,會是你二人么?
良久,李夢楠終于停下了禱告,又深深的望了一眼皇土娘娘,這才站起身來。
她稍稍轉頭,臉頰微微泛紅,偷偷看了一眼杜愚。
當發現傻杜愚還在沉思時,李夢楠松了口氣,但也有一點點失望。
似乎她并不介意杜愚聽到?
《伱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李夢楠又羞、又失落的望著杜愚時,嵐皋正在看著李夢楠。
高挑美麗的女孩,有著一雙晶瑩剔透的眸子,還有一張姣好的容顏。
她實力非凡,是世人仰望的存在。
她嬌艷動人,正處于最為美好的年歲里。
這樣的女孩本該是驕傲的、自信的,本該是神采飛揚的。
然而此時的她,卻顯得患得患失。
再怎么優秀的人兒,在獨特的人面前,總是會顯得有些卑微。
嵐皋那一雙渾濁的眼眸中,已然寫滿了回憶。
在女孩的身上,嵐皋仿佛見到了一道影子。
一道存在于數百年前的影子,一道.早已經被歲月所模糊了的影子。
“嵐皋前輩?”李夢楠自然察覺到了前輩的注視。
她單膝跪地,面露探尋之色:“前輩您?”
“呵呵。”嵐皋回過神來,笑著點了點頭,出乎意料的是,她竟伸出了蒼老的手掌。
如此動作,也驚醒了沉思中的杜愚。
當嵐皋的手掌撥下女孩臉上的圍巾,輕輕撫上女孩嬌嫩的臉頰時,李夢楠有些發懵。
嵐皋可是人族大前輩,在她面前,任何人都是晚輩后生。
嵐皋以這樣的姿態面對任何人,都是對方的福氣。
李夢楠受寵若驚,不敢動作。
不止是她,一旁的杜愚也是錯愕不已。
皇天后土·嵐皋,并不是一個會輕易動情之人。
從杜愚第一眼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便能察覺到,嵐皋看向蕓蕓眾生的眼神中,是不摻雜任何情感的。
任何一個人,無論男女老少、富貴貧賤,在她的眼中都是匆匆過客。
莫說是姓名了,就連人們的模樣,嵐皋都不會記得。
她眼中的每一個人,都只是概念中的“人族”,千篇一律,沒有不同。
但此時.
嵐皋望著清純可人的李夢楠,她那蒼老的手指,為女孩理了理額前一縷發絲。
她用那滿是褶皺的手背,輕輕撫過女孩嬌艷的臉頰:“愿你的未來,與我不同。”
李夢楠看著大前輩,不知該怎么回應。
嵐皋前輩顯然聽到了她的祈禱。
一旁的杜愚則是面色復雜,心中甚至泛起了一絲酸楚。
這是他第三次聽到類似的話語了。
第一次是在竹木森。
那時的太虛斧,撐著一顆支離破碎的心,為紅葉講述了蚩熊遠征的故事。
也講述了災厄之下,那滿目瘡痍的灰燼大陸。
太虛說:“愿你的家鄉,與我的不同。”
第二次是在灰燼世界四方城。
眾人護送英魂還鄉,天將軍跪在一片廢墟上仰天悲泣。
愿消、念了。
隨后,天將軍·干啟威第一次為林詩唯行了一記大禮。
杜愚通過落在林詩唯身上的妖魄,聽到了天將軍的話語。
天將軍說:“愿你的命運,與我等不同。”
而此刻在這皇土廟·主殿內,大夏七圣之一的嵐皋,說出了近乎相同的句式。
她面目滄桑、渾濁的眼中滿是祝福,輕輕愛撫著女孩的臉蛋。
嵐皋說:“愿你的未來,與我不同。”
“哎”杜愚深深的嘆了口氣。
他不知道李夢楠許了什么愿,他也不知道嵐皋前輩因何而動了情。
這些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滿目遺憾。
眾生皆苦。
自從杜愚來到這方御妖世界,他去過了很多地方,見證了許多悲歡。
杜愚真的很想認為,那只是個例。
但好像每個人的生活,都極為不易。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著一份凄苦、一份難以釋懷的遺憾。
“去吧。”嵐皋輕聲道。
李夢楠小心翼翼的詢問道:“前輩?”
嵐皋收回了手掌,輕聲道:“去吧。”
“是。”李夢楠站起身來,對著嵐皋欠身行禮。
女孩不太確定,嵐皋前輩是在下逐客令,亦或是鼓勵她勇敢一點。
眼看著嵐皋再度垂首、凝眉沉思,李夢楠也默默走回杜愚的身側。
她遲疑了一下,便伸出手,緊緊挽住了他的手臂。
杜愚望著嵐皋的背影,輕聲道:“前輩,感謝您的指點,我們這就離去了。”
罕見的是,嵐皋沒有言語,甚至都沒有一絲反應。
她只是低垂著頭顱、靜靜的跪在拜墊上。
杜愚和李夢楠對視了一眼,便不再開口,悄悄轉身離去了。
從一片寂靜空曠的主殿,到人頭攢動、稍顯喧囂的大殿門口,杜愚仿佛穿梭到了異世界。
唯一相同的是,香客們都在虔誠祈禱,想來,他們也都是心有遺憾之人。
二人默默駐足了一會兒,均沒有言語。
只是杜愚察覺到,女孩那環著他手臂的手掌,越來越緊。
“夢楠?”杜愚轉過頭,看向暗暗出神的李夢楠,不知道她在思考些什么。
“怎么?”李夢楠下意識的抬起手,提了提遮在臉上的圍脖。
“我們走?”
“走唄。”李夢楠邁開一雙長腿,和杜愚穿梭在人群中,步步走下臺階。
“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杜愚面色關切,小聲詢問著。
“沒怎么呀。”李夢楠稍稍低著頭,小聲回應著。
要知道,平日里的女孩可是風風火火,甚至是瘋瘋癲癲的。
看到她這副低垂眼簾、低聲細語的狀態,杜愚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他想了想,改換了詢問方式:“你剛才許什么愿了?”
“不能告訴你哦。”李夢楠哼了一聲,“說出來就不靈了呢。”
口中這樣說著,女孩心中卻在暗暗腹誹:我剛才許愿的時候,明明小聲念過的,是你自己不聽
看到她的狀態有所回暖,杜愚笑了笑:“悄悄說給我一個人聽,沒事的。”
李夢楠很認真的想了想,道:“可我許了好多愿。”
杜愚小聲道:“比如說祈求此次灰燼之旅平平安安,一路順暢?”
李夢楠點了點頭:“這個我提前告訴過你了。”
杜愚:“讓我想想,你還能許什么愿是關于李老師和李叔叔的么?”
說話間,杜愚的眼神中帶著一絲調侃:“你想要個小弟弟或是小妹妹?”
李夢楠卻是忽然停下了腳步,杜愚被拽著手臂,自然而然也停了下來。
兩人站在通往天空主殿的階梯中段,也站在臺階的中間位置。
左側,是苦心祈禱過后、不斷走下來的香客們。
他們的神色或是惆悵,或是面含期待。
右側,是不斷登上臺階、去往主殿祭拜的香客們。
他們的面色虔誠、仰望上方,朝著心中的圣地一步步的攀登著。
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央,是一雙靜靜佇立的男女。
杜愚微微皺眉,看著眼前神色認真的女孩,他也收起了玩笑心思。
突然間,李夢楠動了。
她一手捏著圍脖,輕輕向下一拽,露出了她那嬌俏的面龐。
“你?”杜愚有些疑惑,女孩的纖長手指落到了他的臉前,捏住口罩上沿,向上拽去。
頓時,杜愚被口罩蒙住了雙眼。
“夢”他的話語戛然而止,因為有一雙柔軟玉手捧住了他的臉。
在杜愚看不見的地方,女孩那美得驚人的面龐不斷貼近。
隨后,他感覺到一雙柔唇印了上來,吻上了他的唇。
杜愚的眼睛微微睜大,卻只能看到眼前的白色口罩布。
失去了視野的他,其他的感官更加清晰了。
左右兩側穿梭的人群,紛紛投來了目光,只是在這特殊的環境里,香客們并未喧鬧、也沒有駐足。
這是一副難以形容的畫面。
臺階中央是一雙相擁的男女,
二人的身后,是高聳入云的大殿,香火鼎盛,恢弘而壯美。
“呵”一吻過后,李夢楠面色紅暈、稍稍低垂下頭,輕輕喘息著。
杜愚傻傻站在原處,輕聲道:“我已經,我和.”
“傻杜愚。”李夢楠額頭抵著杜愚的眉心,輕聲道,“你猜,詩唯為什么沒跟來,而是讓你單獨陪我?”
杜愚張了張嘴,好半晌,卻是沒能說出話來。
李夢楠的雙手從他臉頰處滑落,并緊緊抱住了他的身體:“你我的御妖之道,早已注定了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不是么?”
蒙著雙目的杜愚,聽著女孩的柔聲細語。
緩緩的,他抬起稍顯僵硬的手掌,輕輕環住了她的背脊。
情感、責任,漫長的歲月,
心頭的執念與夢想。
當一切的一切都交織在一起,怎么拆得開啊。
這一刻的李夢楠,眼眶竟有些濕潤,她等到了杜愚的回應!
“杜愚,杜愚杜愚。”她埋首在杜愚的脖間,細細碎碎的小聲念著,“我好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
杜愚的內心輕輕的顫抖著,默默環緊了懷中人兒。
李夢楠的聲音很小,很輕:“娘娘真的好靈啊。”
現在,
你知道我許什么愿了。
遙遙上方,主殿門前的臺階處。
一道高瘦的人影負手而立。
她的目光掠過穿行不停的蕓蕓眾生,望著人群中佇立相擁的一雙男女。
漸漸的,她那蒼老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數百年前的故事,似是再度上演。
愿你,
愿你們的未來,與我的不同。